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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期 | 赵孟頫《秋兴诗卷》臆说

 书法初步 2017-09-22


作 者:赵 华


如果没有四十年后本人的题跋和补钤的印鉴,说《秋兴诗卷》是真迹,恐怕赵孟頫同时代人也不会相信,他的重跋“此诗是吾四十年前所书,今人观之未必以为吾书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今天看,《秋兴诗卷》遗存了一些高宗赵构的趣味,能显示出赵孟頫早期的书学渊源和基本功,但若仅仅如此,还无法将赵孟頫书法推到“元人冠冕”的位置。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赵孟頫在官场上也是一帆风顺,直上云霄,并不知道这背后宦海沉浮,三起三落的辛酸。

通过这件早期书法背景的挖掘,赵孟頫在逆境中的奋斗成长,或许可见一斑。

1  沈君是谁?


《秋兴诗卷》原题“沈君以此纸求书”,后四十年,又为重题,这位“沈君”是谁,迄今未见考证。

一个暴力破解的思路,就是从现存赵孟頫的所有文献,包括文本记载与书画遗存中,查找出所有沈姓交往,然后用概率分析的方法并案或排除:

1、据《松雪斋集》卷八《先侍郎阡表》,赵孟頫的两个姐姐孟巽、孟豫嫁到沈家,“孟巽适沈昌言……孟豫适沈光谦”;
2、据《吴兴备志》转《嘉定县志》:“松雪微时,尝馆于嘉定沈文辉。沈方营义塾,松雪乘兴遽为书榜,自谓惬意,及落成累书不逮,竟用初笔”;
3、上海博物馆藏《家书二札卷》,其一《家书付三哥》系伪作,其二《致大兄长路教》则是真迹,风格在至大间,书中提到从“沈山主”处购买葬地作为储备;
4、至大二年(1309)《心腹帖》中提到一位“沈提领”;
5、延祐七年(1320)十一月十一日《致吴彦良提举·痢疾帖》,藏处不详,见《赵孟頫墨迹大观》,“昨沈老去,单单作答之后,未能嗣书”;
6、至治元年(1321)《致吴瓘·老病帖》出处同上,“沈老至,得书,就审即日”;
7、至治元年(1321)《致吴景良·衰迈帖》出处同上,“沈老来,得所惠书,就审即日”。

▲ 赵孟頫 致吴瓘·老病帖 藏处不详

其中沈昌言、沈光谦作为姐夫,“沈君”的称谓不太恰当,可排除;“沈山主”、“沈提领”不可考;

沈文辉与赵孟頫同庚,与赵孟頫姐夫张伯淳、畏友邓文原相善,东阳义塾始建于延祐二年(1315);延祐六、七年沈文辉又主持苏州建尊经阁;至治二年(1322)邓文原为作《东阳义塾记》,赵孟頫题额书榜当为同期,即重题《秋兴诗》前后;沈文辉之兄沈雷奋曾参与张瑄、朱清海运,封武略将军,巨富。大德中,张瑄、朱清入罪,沈雷奋亡故,朝廷启用沈文辉督运漕粮,被授予忠翊校尉,官金符千户;

吴彦良、吴景良为吴森嫡子,吴瓘为吴彦良嫡子,吴氏家族号称“大船吴”,亦是海运巨族,吴森曾建吴氏义塾,赵、邓二人亦有诗文存照,吴森卒,赵孟頫为文,邓文原书碑。赵孟頫与吴氏三代交往密切,“沈老”亦与赵、吴密切,吴氏与沈文辉共友同业,则“沈老”与沈文辉交游重叠。

从以上陈述,《秋兴诗卷》有赵孟頫早、晚二题,但却没有《褉帖源流卷》、《杂书三段卷》等作品一样的转让情形,可推知携来请赵孟頫重跋的仍然是早年的“沈君”。而重跋前的“衰迈”“老病”时期,多次通过“沈老”与“大船吴”家族传递信函,同期为东阳义学题额书榜,重跋、书榜、书信作品时序重叠。


▲ 赵孟頫重跋《褉帖源流卷》对作品流转进行了详细描述

从交游、时序、行业条件看,在无法明确证实或证伪情况下,早期的“沈君”和晚期的“沈老”为同一人即沈文辉,在概率分析中倾向于“大概率”。

2从《秋兴诗卷》看赵孟頫之才学


《秋兴诗卷》正好书于元廷征召赵孟頫这个节点之前,元廷凭什么看上赵孟頫,如果光是皇室后裔和书画绝伦等方面的因素,显然没有价值。

宋皇室直系后裔众多,不缺族属关系较远、仅为庶出的赵孟頫一个。元代嫡庶地位的差别,从赵孟頫吊唁吴森的书信亦可略见一斑,吴森四子,汉英字彦良(又称国用)、汉贤字仲良、汉杰字景良、汉臣字季良,千里致哀,上款只有嫡子“国用、景良”,而没有庶出的仲良、季良。


赵孟頫 致国用景良·祸变帖 藏处不详


而书画方面,忽必烈不可能也不屑于看到赵孟頫后几十年的作品,当然仅凭《秋兴诗卷》尚不足以达到后世评说“上下五千年,纵横一万里,举无此书”的地位,即使至元二十八年(1291)所书《小楷褉帖源流卷》与朱野翁的信札,至大二年(1309)重跋时,赵孟頫自己也认为“余今日见此简,真是惭惶杀人也”。

于务实的忽必烈来说,皇室后裔、书画绝伦只能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而已。

元廷看上赵孟頫的核心原因是“才学”,《赵文敏公行状》有载:“自力于学,时从老儒敖继公质问疑义,经明行修,声闻涌溢,达于朝廷。”

除了没有多少“实用价值”的诗文书画之外,赵孟頫足以“声闻涌溢”的经世济民之学没有完整书目,这里可以从家学、行事、评价三个方面考察。

据赵孟頫《先侍郎阡表》中对其父的生平记载,赵与訔从“司户”、“盐茶”、“提刑”、“粮院”、“发运”、“军马钱粮”,各路知州、知府,到晚期“总领淮西军马钱粮”、“提领江淮盐茶所”、“提举常平义仓茶盐”、“两浙转运使”、“户部侍郎”等,除少数地方长官和刑狱外,绝大多数是经济工作,户部侍郎则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副部长,这是家学渊源。

从早期经历看,未能像五兄赵孟頖一样获得“恩荫”和“免铨”的赵孟頫,通过注官法律试,注册的第一个职位是“真州司户参军”,宋各州置司户参军,掌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虽然未能赴任,但这个职位与其父的专业择向完全一致;入元后,策对和推行至元钞法;陈说震灾之后免除赋税;又出任“兵部郎中,总置天下驿置使客饮食之费”;同知济南路总管府,被罢,再起,兼“本路诸军奥鲁”,即《专遣急足帖》中所称“权管钱粮”,几乎都与财经有关。

▲ 赵孟頫  致田师孟·专遣急足帖  三希堂法帖

杨载在《赵文敏公行状》中叹息:“孟頫之才颇为书画所掩,知其书画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经济之学”。

可见,赵孟頫真正能够打动朝廷的学问是经济之学,而这正是实用主义者忽必烈入主中原后,身陷财政危机中,最急迫需要的专业。

那么,回到“声闻涌溢”前“经明行修”的“行修”时期,“松雪微时,尝馆于嘉定沈文辉”该怎么理解?

“微”,指布衣相对于后来爵封魏国的政治地位为微末;

“馆于”作工作性质动词,有二解:

一是教书。如赵孟頫《宗阳宫帖》中的“任先生”即任士林字叔实,《任叔实墓志》中被南谷真人“馆之于宫”,即为教书;

二是类似于门客、随从。如赵孟頫《季宗元二札卷》中的“三哥”,按《海虞季氏续修家乘序》即“总管之子季克兆,又属余之馆,甥舅之笃也”,则是门客、随从的意思。

赵孟頫  致季宗元二札卷·度日帖 故宫博物院藏

沈文辉于延祐二年才创办义学,赵孟頫不可能早年为沈家义学教书,也不可能因教书取得突出成绩被赏识,所以,馆于沈文辉的赵孟頫,只剩下另一种可能,就是从事出谋划策和理财工作,并且取得骄人业绩。

3出仕前赵孟頫的经济水平与出仕抉择


赵孟頫十一岁时,父亲去世,未能得恩荫补官,于是生母丘氏诫之“汝幼孤,不能自强于学问,终无以觊成人,吾世则亦已矣”;后因庶出,从吴兴分出,随生母丘氏居于德清,赵孟頫获得大笔遗产的可能性较低,所以丘氏又告诫赵孟頫:“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之。汝非多读书,何以异于常人?”,赵孟頫的未来,没有祖传的光环,只有依靠个人奋斗。

但是,在赵孟頫早期收藏中,有至元二十一年(1284)五月至次年六月赵孟頫集得《阁帖祖本》全帙的纪录,在当时亦非一般人财力所能为。

显然,出仕前的赵孟頫并非穷困潦倒,而馆于沈文辉,一方面才华得以施展,另一方面也有了较好的收入。

从赵孟頫入朝后对于“钞法”的策对可见,其经济之学亦非闭门读书而得。他“初自南方来”,即向忽必烈陈说官俸微薄且通货膨胀,才助长官员劣行,不宜重刑。不难想象赵孟頫出仕前,就能洞见将来会面临的“向非亲友赠,蔬食常不饱”的窘境。


至元二十三年(1286),程钜夫招贤江南,继续跟随沈文辉还是出仕朝廷,赵孟頫难以抉择,命运适时扔了一个阄,因“应酬失宜”,赵孟頫辞之未果,不得不远离了富贵温柔乡,去到那清贫苦寒地,入仕元廷。


▲ 赵孟頫  致郭天锡二札卷·应酬失宜帖 日本私人藏

而正是举以出仕的经济之学,让赵孟頫经历了后来从大都到同知济南三起三落的十年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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