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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远行帖》 清劲有别 范仲淹、林逋书法美感比较 ◎文 高炎丹 （文章发表于《书法报·书画天地》2017年31期） 北宋初年有两位书法家特立独行,迥异于时代。他们的出现不像宋四家那般的有理论的造势和后学的追随。他们不是长河，更像是两个清澈的泉眼，细流涓涓，清明无尘。这细流虽未呈现延展势态，但也清净、也纯粹，足以与浑浊的时风拉开审美距离。他们就是林逋和范仲淹。 翻开他们的作品，一股明晰简静的气息扑面而来，北宋书法到此出现不同的景象。书法作品开始有了文人士大夫的士气。意境明晰如雨后晴空，清若新泉，淡似幽兰，雅洁纯粹。清雅是宋人代表性的审美风尚，是“疏影、暗香”的纯雅，亦如汝窑天青的韵致。这格调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如清水出芙蓉，无芜杂繁复，是经过打磨提炼的纯净。 范仲淹边事帖 在欧阳修提倡尚意书风及宋四家出现之前，北宋书坛主要继承晚唐五代的书风，书风极其保守。尔后出现了随波逐流、取法时人、趋时贵书、陈陈相因等入俗的书写样式。在宋初降臣书法家中，宋太宗最器重王著，朱长文《继书段》这样记载：“（太宗）始即位之后，募求善书者。首得蜀人王著，以为翰林侍书。”王著书法自然而然地成为宋太宗时期的官方书体。可是，宋代文人书法家们不这么看。陈槱批评王著“体态妩媚，然全无骨力。”黄山谷评其“美而病韵”。书法受到宋太宗褒奖的还有李建中，他的书风延续晚唐余脉，李建中在当时太有影响力了，苏轼认为李书带着浓浓的唐末衰陋之气：“国初李建中号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米芾评价这段时期的书法现象言辞颇为冷峻的：“至宗谔主文既久，士子始皆学其书，肥褊朴拙以投其好”、“宋宣献公绶作参政，倾朝学之，号曰朝体”、“韩忠献公琦好颜书，士俗皆好颜书”、“王文公安石作相，士俗皆学其体，自此古法不讲。”如此学书法是多么冒险啊。北宋初期的书法形态审美肥浊有余，疲软无神；精神层面不思探索，跟风逐流。北宋时人已经意识“肥重”与“俗”的问题了。北宋的魏泰《东轩笔录》这样评价李宗谔：“李武昌（宗谔）以书著名，而不免于重浊。” 欧阳修振臂一呼：“书之肥浊，譬如厚皮馒头，食之味必不佳，而每命之为俗物。”林逋、范仲淹是否意识到这问题，我们已无法考证。他们不以书名，一个身居庙堂，张罗政务；一个远放江湖，梅妻鹤子。志向与情怀如同不同枝条指向各异，朝着各自生命最高的地方。但至少可以看出，林逋和范仲淹的书法不追风、不盲从，以“雅韵清明”的面貌迥异于时人，他们保持着独立高雅的品格。对北宋早期书坛来说，如清风徐徐吹拂。 林逋《奉白帖》 林逋范仲淹的书法造型都有方正意味。刘勰《文心雕龙·定势》：“圆者规体，其势自转；方者矩行，其势自安。”圆有圆的体式，方有方的美感。范书字形偏向方正、方整、方峻。林逋书法方正中略带修长，兼有摇摆动势。范仲淹用笔直多曲少。字形端庄严正，如谦谦君子端稳正派。范仲淹的方正无严肃呆板之气，入笔那么轻盈淡雅。虚实疏密、长短参差、开合敛放、轻重快慢穿插着变化着。看似方正却很有妙趣。林逋的方正弱化了方整意味，自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方正了，轻重节奏强化了，墨色韵味凸显了，行意浓浓，挥洒间有山林之气，从容悠游。林逋书法信手而为，行笔若飞花飘落，行止无定。 细细比较鉴赏他们的书法，差异再明显不过。范书严谨认真，不像林逋那般散淡随意。就书法审美而言，范书显然处于劣势。林语堂说：“做事须认真，文章可浪漫。” 范仲淹做事认真，写字也认真。笔笔用意，笔笔作实，虚灵的、想象的空间少了，作品的审美无法纵深展开。他们两人书法的风貌差异源于哲学背景的不同。一个是心忧天下、入世济世的严谨精进；一个是梅妻鹤子、出世游世的悠然洒脱。情性谨严细腻者，书风多细致明晰；情性恬淡适宜者，书风疏多简静清旷。范仲淹传世书札，虽是信笔之作，写得极其认真细致，无半点草率急就之意，应属于前者。林逋书法起落随意，使转气柔，停行无念。范仲淹有庙堂情怀的周正，林逋有清斋幽闭的恬淡。 林逋《三君帖》 在“肥厚”书风笼罩的早期北宋书坛，清劲是多么难得。范、林二人没受时风影响，拥立着这独特的审美把持。杜甫提倡的“书贵痩硬方通神”既是清劲。范仲淹他的用笔属于瘦硬一路的。书法线条给我们的直观印象是细腻中劲挺刚直，就像紧绷的琴弦，无一丝绵软柔弱，瘦硬中清雅细劲。又不是消瘦干枯，痩而硬朗，充满劲健之美。观范仲淹的作品，笔姿硬挺，笔笔精神，骨力纯粹。林逋的书法清劲之中偏向于平和。平和应是内心放下了许多而归复的平静。林逋隐居西子湖畔孤山之中。“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纯简的文人不适宜在复杂的人际圈混，天外片心得，林逋选择了属于自己的清冷闲淡。诗书相伴，笔墨传情。林逋的精神世界太强大、太美妙了，尝尽世间美味，口腹嗜欲自然变得恬淡。他的书法平和得有些“平淡”了。 “心正气和，则契于妙：心神不正，字则斜；志气不和，书必颠仆。正者，和之谓也”。平和是那么难以触及啊，孙过庭认为平和的作品审美更有深度：“志气平和，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林逋的书法清劲平和中有寒梅傲雪的冷峻古淡，不染尘气，空灵而枯索。 林逋、范仲淹的清劲书风在宋朝没有延续传承，更没有形成体系。但书法就是书法，每个书法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个体融入了整体，反而易于迷失。林逋与范仲淹以他们特有的书写样式，告诉世人，时代书法指向偏颇了，需要什么样的个体？否则，他们的书法也不可能穿越千年时空。 林逋《松扇五诗卷》 高炎丹 书法硕士，导师朱以撒教授，福建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散文散见于《福建日报》，近年来于《书法报》、《书法导报》、《中国书法报》、《中国书画报》、《福建艺术》、《书法赏评》等报刊杂志发表书法论文、书法评论、书法作品鉴赏三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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