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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个太阳——关于小说《灿烂千阳》的断想

 段彧 2017-10-01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月亮
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米扎尔·穆罕默德
 
    时间苏醒了,时间发酵了,时间睥睨群雄了,时间精通起沧海桑田的游戏了,时间迟暮了,时间变个笨拙的戏法也要几百年了。四百年的光景溶解在璀璨的银河里,转而浓缩成一个时刻。1627年,这位叫做穆罕默德的诗人在归途经过阿富汗喀布尔城的时候用波斯文写下对这座首都的热忱,慷慨地用一千个灿烂的太阳来比喻美丽的喀布尔少女。将近四百年之后,生于这座城市的美国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用小说刻画这座古老城市和其中的妇女,却连先知们也无法靠占卜预言地——三十年跨越过战乱的地界,纵然有一千个灿烂的太阳也不足以再用它金煜的光芒去照亮它阴影憧憧的洞穴,用它稠浓的温暖去掂量它罪恶砭骨的凄凉。

    私生女玛丽雅姆与母亲生存在近乎洞穴的边远地方,接受又拒绝着母亲关于幸福不可得的教诲。她最期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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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月亮
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米扎尔·穆罕默德
 
    时间苏醒了,时间发酵了,时间睥睨群雄了,时间精通起沧海桑田的游戏了,时间迟暮了,时间变个笨拙的戏法也要几百年了。四百年的光景溶解在璀璨的银河里,转而浓缩成一个时刻。1627年,这位叫做穆罕默德的诗人在归途经过阿富汗喀布尔城的时候用波斯文写下对这座首都的热忱,慷慨地用一千个灿烂的太阳来比喻美丽的喀布尔少女。将近四百年之后,生于这座城市的美国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用小说刻画这座古老城市和其中的妇女,却连先知们也无法靠占卜预言地——三十年跨越过战乱的地界,纵然有一千个灿烂的太阳也不足以再用它金煜的光芒去照亮它阴影憧憧的洞穴,用它稠浓的温暖去掂量它罪恶砭骨的凄凉。

    私生女玛丽雅姆与母亲生存在近乎洞穴的边远地方,接受又拒绝着母亲关于幸福不可得的教诲。她最期待的事情是在每个星期四与生父扎里勒见面,同他聊天、收送礼物、喝茶,更从他口中获得与宽敞的外界传递信息的唯一机会。但时间磨钝了那些锐利的记忆边缘的同时又显得吝啬而贪婪,总会吞噬大量的细节。玛丽雅姆终于不满足于稀疏的等待与会晤,希望扎里勒能带她去他的家庭以便进入真正的生活,而他犹豫着答应下来——其实承诺就是因为没把握。于是她的生活在十五岁生日时一去不复返:母亲自杀,定期访问的父亲也仿佛行同陌路。她成为了喀布尔中年鞋匠拉希德的妻子。生活在动荡年代的家庭暴力阴影之下。
    其实生活中总会有各种厚厚的小褶皱,将数千页的往事折叠又向截然不同的未来展开。同无量数的阿富汗人一样,玛丽雅姆也曾是个儿童,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童年,但彼时的她又并非像其他儿童一样因战火的蔓延而困顿,身处闭塞的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两人社会——这样矛盾的比较更是把人衬托得黯然。在人数极其缺乏的环境下,陪同者的言行势必在极大程度上左右着周围的人。依次畸形的婚姻让母亲产生了对幸福、平等和公平等等诸多美好的怀疑乃至彻底否定。她将这份态度毫无保留地嫁接给女儿却又被过于单纯的玛丽雅姆条件反射般拒绝——人们对待幸福,就像他们对待太阳一样,它的存在毋庸置疑,但其光芒最好用来享受,而不是用来直视。
    单纯的人极易为自己编织一个个华丽的确信,哪怕它们仅仅是一些不大不小的谎。玛丽雅姆深信自己的生活不会像母亲描述的那样冷漠和充满残酷,乃至她接二连三地因遭受生父的拒绝而备受打击,被母亲的溘然长辞折磨得内疚如割,终于在今后的几十年的家庭暴力的更加不幸的婚姻中戳破一个个曾经亲自酝酿的梦幻泡沫。
    人们的尾巴上粘了好多的蒺藜:金钱、地位、健康、身份、名誉……在扎里勒的意识里,因为物质的充裕带动了精神的苛求,“名誉”成了彻头彻尾的必需,来自舆论的飞短流长的蜚语便会如同芒刺一般折腾起他。为了在阿富汗这样传统观念铸成金科玉律的社会保全住极可能因女儿的到来而破碎的名誉,他在拒绝对方之后又与佳人一同将她推如自己也无法估量的暴力的渊薮。从此受折磨的便成了两个人:玛丽雅姆更直截地是受肉体的虐待与占有,扎里勒自己则被愧疚蚕食乃至临死前也无法再满足见到女儿的愿望。——人们这种愧疚的爱便像凄寒的冬日里雾蒙蒙的呼吸那样,还未到别人身边,已经被蒸腾的水汽带走了一半的讯息。

    另一名少女莱拉有着相对幸福的少年时代,尤其是与父亲和情人塔里克的相处更是在他心头撒下了幸福的种子。而更仆难数的战争以极快的速度像变了一场恐怖的戏法,于是莱拉在短短的时间里面临了两位哥哥的战死,母亲无法治愈的挂肚牵肠,更大的恐怖是举家在预备离开喀布尔城的前一刻炸弹袭来,从此便只留下莱拉一个。她被拉希德不怀好意地搭救,在失去了父亲与母亲之后亦被迫地嫁给拉希德。此时的莱拉的记忆里赤条条竖着的是在塔里克迁出喀布尔之前两人偷食禁果的场景。——像一张张幻灯片被牢牢卡住,总有几个画面挥之不去。但拉希德为占有她而以塔里克的死对其欺瞒无疑将这点记忆揉得脆弱不堪。
    对比让太多的事物相形见绌。我们庆幸的是莱拉有着比玛丽雅姆丰富得多的童年,身处在一度繁华的熙熙攘攘的喀布尔,又笼罩在相对和谐的家庭氤氲里。但也正是因为这点,当她突然被统治在家庭暴力的阴影之下,莱拉更多地是觉着不可承受这猝不及妨的打击。——从此展开了千千万万阿富汗女人的悲惨遭遇。这些躲在布卡背后的女人,在阿富汗旧家族制度下苦苦挣扎,她们所怀抱的希望、爱情与所有的失落就在战火纷飞的国度里经受着数千次的沉浮。
    战争意味着在那一刻它专署的一切都臣服于它——地雷像死亡的种子一样密布,惨痛像锐痛的分娩撕裂了阿富汗整齐如一的金黄,导弹的轰鸣竭力挤压饱和的寂静,人们惹得举止惶遽。我们或许曾以青少年无限的天真以为那些残忍的场景已离我们这一辈远去,却不料它就真实地演绎在国界线的另外一边,而时间则定格在2003年。在胡塞尼的笔头,那些振聋发聩的战亡的讯息便像春燕过场一般让一座城市昏暗下来,原先听凭它们扑腾腾栖落的十几岁的少女终于逐渐变得难以安身,她们试图避让和原理,却又更加牢固地被束缚于传统家庭制度之下。这 是一群人民的悲哀,更是对一个偌大国家深刻的讽刺!
    于是在逆来顺受之后要萌生变动,要冲着和平的霓虹顶礼膜拜,要在茫茫硝烟的灰蒙蒙中离析出夺目的光影。那些即将酿成一汪巨大波澜的希望的胚芽,便在岌岌可危的炽热的土壤中修面和默默壮大。

    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人却有着各自的不幸。而人类最美的特质就在于人的本能,它会在极端的环境下激发出灿烂的美感。怀着各自的悲苦,玛丽雅姆与莱拉从仇视到产生母女般的相濡以沫,她们共同经受着战乱、贫困与家庭暴力的重压,心地潜藏着的悲苦与忍耐相互交织。丈夫的毒打逼迫她们将断断续续的爱倾注到两个孩子身上,一次失败的逃跑让事情愈发糟糕。然而,多年的骗局终有被揭穿的一天,塔里克的返回喀布尔让仅村的一点希望之火轰然宣泄成无限光明。玛丽雅姆冒着死刑的下场杀死力量狠毒的拉希德,给其他的人开辟了成功逃离这座悲情城市的可能。——光阴荏苒,转瞬已是一年。当莱拉带上亲人决定重返喀布尔的时候,一千个太阳终于在过去摇摇欲坠的房子的罅隙中渗出闪闪的红色斜晖。
    如果注定要面队惨淡的人生,人们将何去何从?在这不可思议的悲剧之中,胡塞尼让我们看到女人对家庭的爱竟能够将她们投入同样不可思议的自我救赎,而依凭对爱的会议就能让苦难中的女性活过沧桑。牺牲与光明总须在前仆后继的惨痛中一瘸一拐地吃力向前。玛丽雅姆站在生死抉择的分岭,坚信自己在几十年的惨痛中俨然也成为了别人眼里的重要角色,也曾用天女散花般的行为去袒露感情的缱绻。于是死亡就被压缩得微乎其微,又分明值得去掂量起爱那沉甸甸的分量。当一个人愿意用性命去谋求周围人的幸福的时候,感恩的喷泉就像张破的气球一般那么急于去宣泄。
    悲伤的场景总比啼笑皆非的镜头更能对人的意识造成冲击与催化,但过于灰色调的清洁也时常抹杀了读者薄薄的希冀。因此我时常满意于将一个浓厚悲情的结局与零星的希望之光的缀合。《灿烂千阳》就在刻写了伤痕累累的阿富汗之后毅然地将岁月的钟表打破从而永远地定格了2003年4月的时刻。——那是不堪回首的终点冉冉地混沌隐没,也是另一个不可毁灭的全新的起点缓缓地昭然若揭。就像书的名字一样,给读者透露出微薄的希冀。

    一个成功的作者的处女作往往也瑕瑜互见地成为他亲手堆砌的一堵墙垣,第二部作品即使想保持原有的笔触已很需要精力,跨越这一高度则更另许多作家无可奈何。《追风筝的人》创下的出版奇迹早早地为作者胡塞尼挂上了缤纷的招牌,也让人见识了他生动的刻画与撼人的情节;翘首期待下的《灿烂千阳》竟再次神奇地接受着如潮好评。有些时候,作为读者的我们仅仅就传媒数据便不方便作过多的评价,何况这是名副其实的献给所有阿富汗妇女的作品——“她们是我的眼睛之光”。在这倾圮良久的国度里,倘若一千个灿烂的太阳也不足以安慰阿富汗的累累疤痕,我愿意化为第一千零一个太阳——永久地在彤云叆叇的喀布尔上空烨烨发光。


易啸文
2008年2月26日
153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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