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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位于湘中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依山傍水，村后矗立一座大山，平地而起并无山脉相连，山形壮美，两条山脊对称而上，于山顶汇合，远看似一尊安详端坐的佛像，故名曰观音山。村前一条清澈见底满布鹅卵石的溪，村里无人知其名字，因是附近唯一的水系，也无需名字区分。多年后，当我走出大山读书，我才从书本第一次知道它的学名，叫沂溪。 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乡里人无此雅兴，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山里人享有着大自然馈赠的无数美味食材。 对于大碗喝酒无肉不欢的山民，农闲时候到小溪里去捉些鱼回来，也是肉食的重要来源。地上跑的野猪、野山羊、麂子，天上飞的大雁、锦鸡，水里游的各式河鱼河虾等等，都是山里人猎肉类食材的目标。在没有动物保护概念的年代，山里人打猎手段多样。最常见的是设机关，挖陷阱，守株待兔。也有少数靠狩猎为生的山民，会配自制的火铳。进山狩猎的配置，一般脖子后挂一个斗笠，腰带上左边系装火药的葫芦，右边栓一把砍刀，口袋里揣着放钢珠子弹的小盒，斜背火铳，再牵一条从小喂大经年训练的赶山狗。 山里人打猎，真正用到火枪的时候不多，一条好的赶山狗至关重要。对付一些小动物，如野兔之类，很多时候出动赶山狗就捕回来了。碰到大如野猪之类，则需几条狗轮番围攻，并为主人创造出绝好的一枪致命的机会。因为装弹繁琐，火铳狩猎，基本只有开一枪的机会。 如果说进山狩猎是家庭主劳力的差事，下水摸鱼抓虾则基本是妇儿的活了。小溪淙淙，汇成清潭，深不过一米，河滩浅处则水刚没脚背。抓鱼的方法，有游击战和阵地战两种。游击战，提一木桶，拿一竹编的撮箕，从河滩寻一处下水，捞鱼时，侧立水中，双手拿住撮箕往水底铲去，左脚为支点，用右脚把水底的鹅卵石和河沙一起拨到撮箕里，再端起撮箕，慢慢清掉石头沙子，撮箕底便会有寸许长的河鱼，有贴着石头生活的岩巴鱼，有活蹦乱跳的小虾，有时还会见几只仓皇的螃蟹。阵地战则要集合几家力量，由经验丰富的人选定一片河滩，三丈见方，石头筑坝围住，上游另开一条水渠将来水引开，下游开放水口，用渔网挡住。待到围堰区域水面渐干，就可以放手收获了。 山里人好客讲义气，凡事追求公平，更讲客气。如你恰从这些围猎现场经过，做主的人无论如何也会给你分上一份，不拘多少，总之是必须拿走的。这里不存在按劳计酬，不管猎获多少，渔猎的战利品遵循见者有份的原则。或许，这也是千百年来，在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形成的对妇孺老幼的一种特殊关照。 三月，一场春雨过后，田埂下，山路边，灌木丛里，星星点点的小草莓便露出了头，红扑扑地在山风中招展。山里人给这种小草莓取名，叫“三月泡”。陪父辈进山砍柴，随手折一片比手板大的树叶，用树叶兜着“三月泡”，满满的，往树荫下的青石板上一躺，吃着三月泡，抬头看悠悠白云，放眼远山苍茫。那份甘甜惬意回忆，永远不能忘怀。 春天也是各类野生菌生长的季节，家乡有一种特产菌，在周边几个地区名声很大，唤作“雁鹅菌”，生长在枞树下，褐黄色大大的菌盖。最好的雁鹅菌，带着青绿色的一层膜，初见的人往往误以为起了霉斑。曾有乡人买了雁鹅菌外出送礼，却被不识货的收礼人弃之。这也被当做笑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一个生动案例在家乡广为传播。 还有一种独特的物产，是我在外漂泊多年未曾见的。阳春时候，万物复苏。伴随着春雷阵阵，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郁郁葱葱。这时候，在河边潮湿的石壁上，有一种地菜开始生长，黑黝黝、黏乎乎，像海苔、像紫菜，因为总伴随春雷一起出现，乡里人给它取了一个土到极致的名字，叫做“雷公屎”。春雨过后，山野河边随处可见。“雷公屎”可炒鸡蛋，可做汤，是极好的食材，却并不常上餐桌，究其原因，在于其后期难于处理。因为细碎，要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收集，采来后往往混杂很多沙子，又需耐心细致地清洗。大半天的辛劳，做成菜就那么小半碗，投入与产出比例太低。所以，当年常吃这个菜的，一般都是家境困难的人家。 靠山吃山。我的一个远房表叔，自小患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却凭着脑子灵活，上个世纪就在乡里开起了农家乐，并依靠这个农家乐，盖了大房子，娶上了媳妇。在他的带动下，家乡的农家乐也一家家开起来，慢慢成了远近知名的吃野味圣地。 不久前回乡，表叔在他新装修的大酒楼最大包厢，盛情招待了我们一行。酒过三巡，服务员端上了一盆汤，一大桌的野菜，表叔隆重推荐了这道菜：“快尝尝我们店里最新推出的特色菜！就这一份，卖198元，可以降三高，降血脂，好多城里的老板专门跑过来吃这个。” 这么神奇？我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大口。嗨，是雷公屎！这昔日贫苦人家的野菜，现如今也作为一道大菜，堂而皇之登上了宴会的餐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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