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 东方版的西西弗斯

西方有西西弗斯推石上坡，

东方有吴刚伐桂不止。

 

西西弗斯是一位国王，因为过于机智而得罪众神，神给予他受罚的方式是：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每次到达山顶后，巨石又滚回山下，如此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

 

吴刚则本为樵夫，醉心于仙道而犯下过错，因此天帝震怒，把他留在月宫，令其伐桂，并告知：“如果你砍倒桂树，就可获仙术。”然而吴刚每砍一斧，斧起则树伤愈合，日复一日，成仙的愿望永远无法达成。

 

在中国人的传说里，月亮上除了吴刚，还有嫦娥。嫦娥不是被罚留在月宫的，而是偷吃了丈夫的不死之药升空的。古代中国人修仙的最大目的是长生不死，而月亮留给古人最显明的印象，正是死而复生，无穷无尽，正如孙子所言：“ 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

 

“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月亮是无情的，中秋月夜，坐中之客留恋团圆，而月亮却毫无一丝情意，根本不理会人的埋怨与惆怅。所以一直不明白，为何歌者吟爱，要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月亮又是无常的，今天圆了，明天又亏了。也许吴刚砍树，象征月亮的亏，而树的创伤复合，则象征月亮又恢复到圆的状态。

 

想长生的人不明白，永恒才是最大的折磨。西西弗斯和吴刚的终极惩罚所喻示的是，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惩罚，跌宕起伏，往往劳而无功。

 

但归根结底，人这种动物，永远要从无意义的生活中找出意义来，如同加缪笔下的荒诞英雄：“人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快乐”，因为“挣扎着达到高度的斗争本身就足以填充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