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程秀才和狐女有一女儿，名叫青梅，生下她后，因为程生娶了妻子，狐女一怒之下，留下襁褓中的青梅走了。青梅长大后，聪明俊秀，长得酷似母亲，这时，程生病死了，他的妻子也改嫁了，青梅便被寄养在堂叔家里。这个堂叔十分贪财，竟然准备把她卖掉。恰好有个王进士准备给女儿阿喜买侍女，听说青梅聪明伶俐，就高价买了过来，阿喜这年刚刚十四岁，见到青梅非常高兴，到哪儿都让她跟着，青梅也很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就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 有个叫张介受的书生，家境贫穷，租了王家的房子居住，张介受品行端正，勤奋好学，还十分孝顺。有一次，青梅偶然到张家，看见他正坐在石头上吃米糠做成的稀粥。她进屋和张母说话，发现桌子上却摆着美味的猪蹄。张介受的父亲卧病在床，他便抱着父亲小便，便液弄脏了他的衣服，他便掩盖着脏处，安置好父亲后才出屋擦洗，唯恐父亲知道。 青梅回家后，便对阿喜讲述了在张家看到的情形，然后说：“咱家的房客，是个不寻常的人，您如果想找个好夫君，他可是非常合适。”阿喜说：“张家贫寒，恐怕父亲不会同意。”青梅说：“终身大事，您应该有自己的主张，如果您认为合适的话，我可以去告诉张生，让他请媒人前来提亲。到时候老夫人一定会问您的意思，只要您态度坚决地表示同意，事情未必不能成功。”阿喜又担心嫁过去终身贫寒，受人耻笑，青梅自信的说：“我会看相，张生绝对不会一辈子受穷的。”  第二天，青梅便来到张家，把提亲的意思告诉了张母，张母惊讶的说：“这怎么可能？”青梅说：“我家小姐称赞公子有德有才，内心暗暗钦慕，我也是明白了她的心意，才敢请您找媒人提亲的。即使亲事不成，对公子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呀。”张母犹豫地说：“那就只管试试吧。”于是便托卖花的侯大娘做媒，到王家提亲。 王夫人听说后认为十分可笑，便告诉了丈夫，王进士也哈哈大笑，叫来了女儿，说明了侯大娘的来意。阿喜还没来得及说话，青梅就抢着夸赞张生的贤能，并说：“张公子日后必定能够富贵。”夫人问女儿：“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假如你受得了贫苦，我们就答应了。”阿喜低着头想了半天，看着墙壁说：“贫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倘若命中富贵，贫贱也是暂时的，倘若命不好，就是嫁给富贵子弟，以后也可能穷得没有立锥之地。婚姻大事，还是请父母做主。”王进士叫女儿来，原本只是想把这件事当个笑话，听到她这么说，生气地问：“你真想嫁给张家吗？”阿喜低着头不回答。再问，还是低头不答。王进士勃然大怒，骂道：“不长进的贱骨头！想嫁给叫花子去讨饭吗？真是辱没家门！”阿喜羞得满面通红，含着泪退了出去，媒人见势不妙，急忙告退了。  青梅见小姐态度不坚决，便想替自己找个终身依靠。过了几天，她趁着夜色，来到张家，张介受正在灯下读书，看见她进来，十分惊讶，问她什么事。青梅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说出来，张介受严肃的说：“还请你快快离去，被人发现，会玷污名声的。”青梅流着泪说：“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并不是来私奔的，我很敬重你的才德，所以愿意以身相托。”张介受说：“很感谢你的美意，可是目前有三件难事，恐怕我不能答应你。”青梅问：“什么难事？”张介受说：“您不能自己做主，这是一难；即使您能自己做主，我的父母不同意，也是不行，这是二难；就算我父母同意，您的身价一定很高，我家实在没有银两，这是最大的困难。所以，还请您赶快走吧，免得瓜田李下的嫌疑。”青梅只得告辞，临走前又叮嘱道：“如果公子有意的话，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可以克服这些困难的。”张介受答应了。  阿喜见到青梅，便追问她去了哪里，青梅扑通一下子跪在了阿喜面前，说：“不敢隐瞒小姐，我去见张公子了。”阿喜非常生气，以为她想私奔，要禀告父母，用家法责打，青梅哭着说：“我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便把张介受的话如实说了，阿喜赞叹道：“不私自结合，是礼，一定禀告父母，是孝，不轻易许诺，是信，有了这三德，张公子一定会出人头地的。”随后又问青梅：“你有什么打算？”青梅爽快的说：“我想嫁给他。”阿喜笑着说：“傻丫头不害羞，你能自己做主吗？”青梅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不能成功，我宁愿去死！”阿喜叹息一声，说：“我一定想办法成全你。”青梅大喜，连连叩头感谢。 过了几天，青梅问阿喜：“您先前说的话，是开玩笑呢还是真的想帮助我？如果当真的话，我还有些困难，想请您大发慈悲。”阿喜问：“什么困难？”青梅说：“张公子家贫，拿不出订婚的聘礼，我也没有钱给自己赎身，即便老爷夫人同意了，如果非要我来的身价，我们还是无法成亲。”阿喜想了想说：“这确实难办，如果不要你原来的身价，父母一定不会答应。”青梅难过地流下了眼泪，阿喜安慰她说：“我自己攒了一些钱，虽然不多，都送给你渡过眼前的难关吧。”青梅再次叩头谢过阿喜，然后偷偷地告诉了张介受，张母听说后非常高兴，四处求借，终于凑齐了身价钱。  这时，王进士被委任到山西曲沃做知县，阿喜趁机对母亲说：“我们要随父亲上任，青梅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把她打发走吧。”王夫人本来就认为青梅太伶俐，担心她带坏了女儿，现在听阿喜这么一说，正合心意。过了两天，张家便托人来提亲，王进士笑着说：“他们家也只配找个小丫鬟做媳妇，不过如果把青梅卖给富人做妾的话，身价能提高一倍。”阿喜急忙说：“青梅侍奉我这么长时间，把她卖给人家做妾，太不忍心了。”王进士于是答应了张家，仍然按青梅原来的身价付钱。 青梅嫁到张家以后，孝敬公婆，比张介受还细心，操持家务更是勤快，糠秕当饭也不觉得苦，因此全家人都非常敬重她。青梅擅长刺绣，卖绣品赚的钱可以维持家用，青梅便劝丈夫专心读书。王进士上任前，青梅专程去和阿喜道别，阿喜流着泪说：“你终身有了依靠，我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青梅说：“您的帮助，我铭记在心，一定不会忘记的。”两人洒泪而别。  阿喜跟着父母到了山西，半年后王夫人就病死了。又过了两年，王进士因为犯罪被免了职，还被罚了数万两银子，王家因此衰败下来，随从们也四处逃散。不久，瘟疫流行，王进士感染疾病死了，只剩下一个老婆子跟着阿喜，没过多久，老婆子死了，阿喜自己孤苦伶仃，日子越发艰难。 邻居有个老婆婆很同情阿喜，劝她找个人家出嫁，阿喜说：“谁能为我埋葬父母，我就愿意嫁给他。”过了半个月，老婆婆来对她说：“这个事情真是难办，贫的不能为你埋葬双亲，富的又嫌你家道败落。还有一个主意，只是怕你不会同意。”阿喜问：“什么主意？”老婆婆说：“有个李郎想讨二房，他如果见你，一定愿意厚葬你的父母。”阿喜大哭，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家做妾呢？”老婆婆摇摇头，告辞走了。  阿喜从此每天只能吃一顿饭，等着有人愿意出钱埋葬父母，有一天，老婆婆又来看她，阿喜流着泪说：“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是父母的灵柩还停在这里，我做女儿的死了心中也不安。还是按你的主意办吧。”老婆婆于是领了李郎过来，他见到阿喜，果然十分满意，立即出钱为她父母办理丧事，埋葬了双亲后，阿喜就跟着李郎回了家。 李郎的大老婆十分厉害，见到阿喜后，暴跳如雷，拿着木棒就把她赶了出来，不准再进家门一步。阿喜狼狈不堪，正在进退两难，有个老尼姑从这里经过，十分可怜她，就把她带回了庵里。  阿喜想削发为尼，老尼姑不同意，说：“我看你不是久落风尘的人，只要时机到来，你会离开这里的。”很快一年过去了，一天午后，下起了倾盆大雨，忽然听到有好几个人用力敲门，并大声喊叫。阿喜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吓得手足无措。老尼姑打开门，发现门前停放着一顶轿子，有几名丫环从里面扶出一位贵夫人来，丫环说：“这是司理大人的家眷，想在这里暂时避避风雨。”老尼姑忙引着她们进了大殿，恭敬地请夫人坐下。家人和女佣们全都跑向禅房，各人寻找休息的地方。有个丫环看到了阿喜，对她的美貌十分惊讶，就告诉了夫人，夫人好奇地请她过来相见，老尼姑将阿喜领进大殿，夫人看到后，惊讶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阿喜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位夫人竟是青梅，两人抱头痛哭，诉说了别后的情形。  阿喜叹着说：“现在我们可以说是有着天壤之别呀。”青梅笑着说：“假如不是这场大雨，我们怎么能重逢呢？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帮助我们。”说完，吩咐丫环拿来新衣服，请阿喜换装，阿喜低头徘徊，不敢接受。青梅说：“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德，张郎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说完便为阿喜换上新装，辞别老尼而去。 到了司理官邸，张氏母子见了都很欢喜，选择了吉日举行了婚礼，张母便叫下人对两人都称夫人。可是青梅坚持对阿喜行婢妾礼，阿喜心中不安。后来青梅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阿喜生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张介受官职做到侍郎，上书皇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青梅和阿喜都被封为夫人。  本文摘录于《聊斋志异—青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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