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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记

 圆角望 2017-10-11

插画:田威

◎ 陈行(德国 研究生)

出发香港机场前,突然被预订的民宿“鸽”了。慌忙再问几家,答复都是“抱歉”。于是我就像石川啄木诗写的那般,“对着大海独自一人,预备哭上七八天,就这样走出了家门”,挺悲壮。历经汽车、渡轮、飞机、火车,仅拖着一只2公斤行李箱,带着一腔孤勇,奔赴季羡林老先生留德十年的哥廷根小城,未知路无熟人。

从法兰克福到哥廷根的火车上,对座中国男生听闻我没有落脚地的囧遇,夸了句“心真大”。随手搜了家青旅,对地图发懵,揪人问路,终于跌跌撞撞抵达。只剩一间混合宿舍了,好在晚上报到的都是女生。我锁好行李,出门觅食,回来意识到找房情况并不乐观,又续订几晚。第二天早晨,我在“Hotel 37”的招牌下溜达,瞧见隔壁楼窗户尽敞,一堆无所事事的男人抽烟张望,神色怪异。后来才知道,那是小城危地之一,聚集失业人员、流浪汉、酒鬼和狗,成分复杂。于是接下来两周,我小心翼翼把单人间窗帘拉好,顶着凛冽秋风跑进跑出。幸运的是,在此认识一位小姐姐,把我捡回家收留了一个月。俩人挤在狭小单人床,共享一段艰难时光,我很感谢她。

学校没有分配宿舍,申请需排上至少一年。朋友帮忙留意小告示,我持续为找房奔波,德语渣生存维艰,记得那个秋天踩在咯吱咯吱的枯叶上,走坏一双皮鞋。一个暴雨天去看房子,一众潜在房客站门口傻等,忽地一条讯息劈向你:房源已出租。大家也习惯似的散去。好不容易兴致勃勃找到个可敲定的房源,一去被告知鼠蚁虫泛滥,迫于无奈才出手。还有,原来留学在外,国人坑国人的事不是危言耸听,记不清多少次答应又反悔的失望。

撇去中介,德国合租有一套相对严谨程序。先在房源网搜索,寻找合适的投发,邮件需附具体自我介绍,然后便是等对方考核、回复、约见、面谈,也是在等运气。这样折腾,或许更有益日后和谐相处,也显尊重,但对心急如焚的求房者来说,实在耽误时间。我死心眼儿,经常专注发一封邮件,不成再找下家。又或者当房东邀请坐下来喝杯咖啡时,出于不添麻烦的心态婉拒,不知道其实是在拒绝掉一个机会,往往决定就藏在这咖啡小憩的三言两语里呢。在朋友的教育下,我开始广泛撒网,重点捕捞,可惜更多石沉大海。

有次通过一个邮件海选,是三位德国和波兰裔男生的房子。他们给了张线上表单,让候选者填“Casting”时间。用了“选角”这个词。我去时赶上他们的下午酒时间,开口寒暄就是“嘿要不要喝一杯”。然后一顿相亲式尬聊,兴趣爱好、恋爱与否、接不接受每周Party和吞云吐雾。我很喜欢这个房子和室友氛围,遂急切展示freestyle的生活态度。德国男生在厨房吧台,炒熟一个春卷,问我中文发音,说对亚洲文化很感兴趣。听我平时写一些东西,笑问会不会把他们也写进去。尽管貌似投契,最终还是收到惨遭Pass的回讯。二十轮面试,他们实在有太多选择的余裕了。

也遇过好事。Sofiane,一位阿尔及利亚小哥,化学博士,说觉得我的邮件写得真心,决定额外给我机会面谈。他的房子洁净如新,放着欢快的歌,客厅墙壁漆成红色。我却突然拘谨起来,因为想起在阿拉伯国家旅行,遭遇对亚洲女性极具盛情的事例,莫名有些恐慌。朋友替我应付谈笑,结束这一回合。我离开后意识到自己话少欠妥,他还传讯说若今天玩笑过度,很抱歉。并想知道几件事,是否素食者、饮不饮酒,如果我愿意回答的话。我一一诚实回复。几天后收到Sofiane邮件,说他出租的两间房,没有找到合适性格组合,尽管他很喜欢我,也决定不要任何室友了,希望我不要太失望。又过了几天,他觉得懊悔,因为知道我住的青旅危险,想给我提供住宿暂时过渡。我没看见这封邮件,很久以后回复他,他说其实某天见到我想打招呼,却记得我没回邮件,心里有小疙瘩,就没有打扰我。顿时觉得太可爱,感谢了一番他的友好。他却很治愈地说,Carol,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之一,要继续保持你写字和说话的方式。在陌生国度,有人真诚关心,施以善举,情谊难得。我们至今保持节日问候等简单往来。

后来转眼两个月期限临近,我迫于市政厅报户口压力,住进一间百年历史老房子。它的楼梯倾斜,家具复古,厨房叠满青花盘子,有中世纪风格钥匙,还有房东从各地淘来的小物和明信片。看起来很对付我的文艺病。然而我的房间是一整面书墙,梵文密布,东西冗杂,采光甚微。晚上睡觉时,看见房东留下的积灰大衣,总觉神思恍惚,加之粉尘敏感,没多久只好搬离。

这趟消耗身心的流浪记,算是磨掉我些许莽撞棱角。祈祷开学季和我一样境遇的人儿们,都能在异乡顺利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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