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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飘香|老树 · 爷爷

 水先生语文生活 2020-09-30

老树 · 爷爷

想念爷爷的时候,好想给他打一个电话,而且,真希望这个电话能打通啊……

我家老屋的院子里有三棵老泡桐。桐花飘香的时节,我家的日子很苦,爷爷的影子很年轻。

爷爷是个恓惶人:早年丧偶,老年丧媳。“一个人养活了三代人。”十四年前我给爷爷写悼词时,邻居们这样说。

说不清老泡桐与爷爷有什么渊缘,我记忆里的爷爷总是和老泡桐连在一起。老泡桐有爸爸两臂合抱那么粗,呈扇形披拂,覆盖了我家大半个院子。爷爷很瘦。

暑天里,我们经常在树下纳凉。有时还就着荫凉擦澡,我现在还记得爷爷用大铁盆给我们洗澡的情景,他曾拍着我胖乎乎的脊背说:“这可是一块上好的案板哟!”这时,他两颗松动的长条黄牙便争先恐后地露出来。傍晚时分,姐妹几个把席子铺在树下,手里拎上薄扇,坐着、躺着,倚着,听爷爷重复他那和牙齿一样老的谜语:

    “一个老婆一脸疤,见人就往锅里挖。”

    “一个老婆一只脚,见人就往墙上跑。”

    “一个老婆真稀奇,黑夜来白天去。”

    ……

 细细想来,爷爷的生活大致就走在由这几个谜语底串成的线上:做饭、纺绵、睡觉。那一年,我们兄妹四个都在上学,爸爸下地挣工分,爷爷在家干家务。他一个人实际上扮演着三个角色:既是爷爷,又是奶奶,还是妈妈!门内的活计基本上都是他在做。但生活的重负没有压倒他,反使他变得极富韧性。家里最困难的时期,缺油少菜,他便用酱油炒白菜给我们吃,把灰条草当作蔬菜熬在玉米面糊糊里;他粗糙的手还要穿针引线为我们缝衣服,为我扎小辫儿……爷爷做饭不用我们打下手,他总是一个人在灶间忙碌,那“呼嗒、呼嗒”的风箱声和随之飘出的韭菜包子的香味溢满了我童年的记忆。放学回到家,别人喊妈,我们喊爷爷。甚而至于,一次在学校课桌上午睡,梦境里大喊了“爷爷!”成了小伙伴开玩笑的话柄。

爸爸说,爷爷年轻时是个好劳力,人称“摇耧把式”,这些我无法证实,但爷爷是个摇纺车的好手,的确是我非常熟悉的。那“一只脚”的纺车几年前还挂在老屋的墙上。春秋两季,爷爷总喜欢坐在院里纺棉,那“嗡嗡嘤嘤”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在我听来,那无疑是世间最美妙的天籁。那锭子上逐渐胖起来的“白萝卜”闪闪烁烁地宣泄着爷爷的充实。这时,我们便在泡桐树下玩儿了,将飘落的桐叶铺在地下,“踢毽子、贴墙、弹杠杠”……有时,捡落下来的桐花儿,桐花紫色,喇叭状,将喇叭嘴儿抽出,放嘴里吮吮,甜丝丝的,是一件极美妙的事,末了,将花把儿用线一个个串了,套在脖子上、手上当项链、手镯,玩得乐不可支……爷爷看了嘿嘿地笑,老泡桐在头顶哗啦啦地摇。

完全可以这样说:是爷爷和老泡桐给了我们姐妹们欢乐的童年。后来,哥哥姐姐相继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由爸爸作主,那几株老泡桐做成了两只箱子——迎接我即将进门的嫂子(而当我上大学的时候,嫂子又把其中一只箱子送给了我,成为我出门远行的跟班)。另外的木料还做了一口棺材,那是按照风俗为我已古稀之年的爷爷备好的。

没了老泡桐,院里显得无限空阔,如同爷爷已没了牙齿的空洞洞的嘴巴。那时正值我上高中,学业的繁忙使我将儿时的快乐都搁到一边,与爷爷相处的日子也逐日稀少。不过,每逢周日回来,总是看见爷爷趿拉着鞋,背着哥哥的大女儿蹒跚地走着,或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茫茫地望着,眼里空落落的。爷爷老了,爷爷的艰辛已明显写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和枯瘦的手上,我仿佛看见一棵庇护我们家三代人的老树在逐日地枯萎……

如今,爷爷离我们远去已十多年了,可每每午夜梦回时分,我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棵遮蔽着我家大半个院子的老泡桐的存在,树上紫花翻飞,百鸟合鸣……我深知,这是爷爷的季节,不是春天,不是夏天;不是秋天,也不是冬天。

(文章写于上世纪90年代,曾发表于《山西晨报》,样报无存,发布时略有整理。因为没有爷爷的生活照,下图四张图里面,右上这张是偶然在一农家乐饭店墙上看到,奇像爷爷本人,存留慰心。右下图里是八旬父亲的背影。爷爷的大名在此郑重地写下:张志林,希望我的晚辈们能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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