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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人的残缺证明了神的完美

 诺南 2017-10-15

深秋的地坛公园,枫叶铺铺展展地拥在一起,银杏也黄得浩浩荡荡,只差再多几夜的凉风,就会落英缤纷。


有了人间烟火的园子,在人尽消散后,又回到它孤独旷静的模样,守着天圆地方,数着岁岁年年。



无论过去多久,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着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地投靠这一处静地,在这儿呆坐张望或是睡了又醒。


很多人想着,要来看一眼这里门壁上淡褪的朱红,古殿檐头被剥蚀的琉璃,去嗅一嗅这里是不是还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


或者试图去弄清,一个无措的灵魂,是如何不期而至竟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点。


无论是谁,走在地坛公园,都不由得念叨起这个名字,史铁生



中学语文课本里,有史铁生最著名的散文《我与地坛》。直到如今,先生厚重的温情与伤感的哲思依旧氤氲在心间。


史铁生21岁瘫痪,59岁离世,38年的光阴里,疾病缠身。他的一生,都在与死亡搏斗,他曾说“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点东西。”


他曾多次想自杀,却又坚强地活了下来。他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他和每个青年人一样,因不解而痛苦,因疯狂而沉沦,但最终,他将无法展翅的悲戚淬炼成对生活轰轰烈烈的热爱。


他留下20部短篇小说、6部中篇小说、2部长篇小说、18部随笔散文及其他,还有2部电影剧本。这些文字是真正向死而生的箴言,让你在生命的幽暗中触摸到光。



突如其来的瘫痪,

“偶然是唯一的真实”


1969年,知青上山下乡的活动如火如荼开展。汽笛一声长鸣,带着一个叫史铁生的“知识青年”驶向陕北的一个小农村,清平湾。


“我们那个地方虽然也还算是黄土高原,却只有黄土,见不到真正的平坦的塬地了”。贫瘠的土地上,却有十足的烟火气,史铁生在那里和“破老汉”喂了两年的牛,日子虽然清贫,却并不寂寞。


但正是这些谷堆、麦垛,山坡上的胡蒿和沟壑里的狼牙刺,成了史铁生最后用脚走出的风景。



一日,史铁生和往常一样,到山里放牛。突然,暴雨冰雹袭来,躲闪不及的他,受风寒因此病倒,高烧不断。烧退后,他就感到了腰腿疼痛。


未曾想小疾衍成大患。1971年,因为腰疼加重,史铁生住进了北京友谊医院。


走路越来越费劲的史铁生,开始动不动就发脾气,他会把鸡蛋羹一下扔向屋顶、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


史铁生的妹妹史岚后来回忆道:“我亲眼看见他把一整瓶药一口吞下,然后疼得在床上打滚,看见他一把摸向电源,全院电灯瞬间熄灭,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和绝望。”



一入院便是一年,史铁生盼望着自己的病痛能够得到缓解,有朝一日仍旧能向普通的青年一样,在胡同里穿梭,去上坡上奔跑。


但是他的希望很快就被彻底浇灭了,一年之后,刚过了21岁生日的他,被命运宣判:他将终身瘫痪


这意味着,他无法雄心壮烈地踏破河山,即将成为家庭的负担,甚至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自由自在地恋爱,他的命运将捆绑在一台冰冷的轮椅上,他将带着这始料未及的残缺度过一生。


他曾写过:“我盼望夜晚,盼望黑夜,盼望寂静中自由的到来,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



无法外出的日子,史铁生疯也似的阅读,不停地写作,用力地推开宿命的大门。

他写出这样的句子——


但是太阳,

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

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

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散烈烈朝晖之时。



破译了宿命,平息了史铁生的愤愤不平。


他出院后的第一辆轮椅,是他的父亲和邻居一起设计、找材料、再拿着各种零件找地方焊接,最后自己安装而成的。有了它,史铁生就可以从那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出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


他的第一辆手摇的三轮轮椅,是他的同学们凑钱买了送给他的,他摇着它去过好多地方,也去了地坛。



瘫痪后的史铁生一边写作,一边找工作。工作后,每天就摇着轮椅到街道工厂去上班。在仿古家具上画画,每月挣十几元钱贴补家用,一干就是7年。


在《山顶上的传说》中,史铁生这样说:上帝给你一条艰难的路,是因为觉得你行。如果注定有人倒运,那么还是让我来吧,没有谁能比我应付得更好了。”



厄运再次降临

“人定胜天,

是一句言过其实的鼓励”


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生而为人,终难免苦若无主,你便是多么英勇无敌,厚学博文,多么风流倜傥,世界还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无知无能的地位。


1998年,瘫痪的史铁生,又得了尿毒症,从此一生只能插着尿管,随身带着尿壶,且必须依赖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


隔日一次透析,一周三次,每次4个半小时,剩下的时间,每天也就能写两三个小时。即使这样,史铁生在4年里写出了十几万字的《病隙碎笔》



不透析的日子,史铁生会摇着轮椅到院子的西面,对着一棵玉兰树静静看书。如果是冬天,就摇到院外墙根,只有那里有太阳。如果是夏天,常有幼儿园的孩子来院子里绕一圈。不时有邻居过来打个招呼,或聊两句。


“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 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


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蔡明白端坐的日子多么晴朗。后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的时光。终于明白,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任何灾难前面都有可能要加上一个“更”字。”



遇见一生的爱人

“你正是我想象的样子。”


走出孤独,回归乐园,这乐园,便是爱情。那是所有不幸中最值得庆幸的事,史铁生遇见了他的妻子陈希米


陈希米比史铁生小10岁,她是西北大学的学生,学数学,却热爱文学,乐于搞“跨学科”交流。她还是西北大学中文系学生刊物《希望》的骨干之一。而史铁生的作品首次变成铅字,就是在这本刊物上。


距离阻挡不了灵魂的交流,热爱文学的陈希米开始和远在北京的史铁生通信。



1989年,已经从文字中惺惺相惜的两人,终于见面了。


在雍和宫附近一条临街却又幽静无比的胡同里,在一间低矮的小平房里,陈希米出现在了史铁生面前,而史铁生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正是我想象的样子。”



他若是躺倒的河床,她便是悠悠烟水,遇见她以后,生活便会荡漾开去,不再风雨。这一年,他们俩结婚了。史铁生38岁,陈希米28岁。


陈希米右腿轻微残疾,但她用她仅有的一条好腿,充当史铁生的双腿。他们的日子过的充盈而温暖。


史铁生曾孩子般地说,只要有炸酱面吃就能活。


可他们的食品远炸酱面丰盛,他们还有电动轮椅,有移位机。他们还有善良可爱的小阿姨,帮着他们料理家务。若小阿姨不在,他们也怡然自得。



她念着她喜欢的书上的句子,他就听这样的句子,时不时地点头。


他们不买房子不还贷款,不评职称不做官,清清淡淡,纯粹自然,欢呼和抑郁都与他们无关。


史铁生说:“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陈希米说:“自己是史铁生妻子所以才要做更好的陈希米。”



直到史铁生生命的最后一刻,陈希米去旁边病房办理史铁生捐献器官手续,希米刚走,史铁生就“全身挣扎,心电图立刻乱了”,可陈回来一弄,好了。


陈再去,史又闹,陈只好把手续拿到病床旁边办,史铁生就“安安静静了”。


他从来不想到达什么彼岸,因为执子之手,一路安心。



轮椅上的巨人终长逝,

“人生来不想死,

但人生来来就是在走向死”


2010年最后的深夜,史铁生从医院做完透析回家后,感到头疼、恶心,并呕吐,之后因昏迷被急救车送往医院。救护车在寒风中呼啸着开路,家里的车、朋友们的车闪着灯,鸣着笛一路跟随。


史铁生再也没有醒来,虽然命运在他年轻时残酷地将他摁在了轮椅上,可他的灵魂一直倔强地站立着,而这一次,他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他用力热爱的世界。



“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


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说过,徐志摩这句诗未必牵涉生死,但在我看,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



斯人已去,转眼就快要第7个冬天了,他依然是读者心中那个参透生死、写尽生命质感的作家。


正如他所说:“生命分为两种:一种叫作有限的身在,一种叫作无限的行魂。”


世界是残酷的,生而为人,我们却要不断地揉进希望。因为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世间困苦,史铁生一笔江河,从容豁达。


周国平说:“智慧就好像某种‘分身术’,要把一个精神性的自我从这个肉身的自我中分离出来,让它站在高处和远处,以便看清楚这个在尘世挣扎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可能的出路。”



荆棘载途,我们书写芳华,山高水险,我们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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