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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板凳,红炉火

 昵称535749 2017-10-18
2017-10-18 00:00 | 豆瓣

2017-10-18

本文作者“史努比”,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


下了两天雨,气温陡然下降,还穿着短袖的我哆嗦着进了超市,买回一大堆要炖要煮的东西,回家收拾停当,要炖的牛腩和萝卜都放进锅,我站在厨房门口打量,客厅里,泉泉和小朋友凑在一起玩陀螺玩得热火朝天,书房里,珍珠关上了门在里面听歌看书,我去哪儿待会儿呢? 不想上楼,一低头,看到厨房里放的折叠小板凳,平时是在露台烧烤时坐的,正好能用,我打开小板凳坐下,人顿时矮了下去,视线也和平时不同,调料架和窗台看上去居然都很高,炉火调到最小,能看到闪烁的蓝色火焰,锅里咕嘟咕嘟地,锅盖缝中冒出白色水汽,又被上方的油烟机吸走,窗子开着一条小缝,有丝丝凉风进来,水池和炉灶上方都有灯光,又无比温暖。 我拿了一本书,又放下,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凉包子,放在烤架上烤,隔着烤架的玻璃,能看到两旁的火点子,包子皮慢慢变成金黄色,面粉朴素的香味弥漫开来,守着炉子,等待热乎乎的烤包子,这种感觉好熟悉啊,小小的厨房就是我的世界,我也仿佛矮了下去,退回多年前的那个孩子。 今年中秋节是在深圳过的,大姐家外甥女结婚,当大姨的、当小姨的和当舅舅的都分别拖家带口前去助阵,婚礼圆满、人团圆,皆大欢喜,除了天气。热得哟,简直不是中秋,而是半夏。中秋月圆之后的北方可以适用“月华如水”这个词,如水的不仅是月亮,还有被月亮拉下水的天气,同是一个月亮,怎么在南方就拉不动呢? 之后过罗湖到香港,更热,住在窄窄的酒店里,浴室更是转不开身,珍珠天天念叨家里的大浴缸,为什么这里没有浴缸呢?想想这么热,只有冲凉、一天冲好几次,才能熬过这些热和汗吧,泡热水澡?似乎想想就热。 吃了好几天粤菜,一直惦记的烤乳猪、各种卤水、黄油奶酪、汤粉云吞都吃了,应该是满足了,回家头一件事却是蒸了一锅包子。 无它,从小到大,我家八月十五的大餐是羊肉包子,偶尔也用月饼模子做些红糖心的面月饼作甜点,主要还是羊肉包子。 以前羊肉只有秋冬季节才见,到中秋前一两周开始卖,我妈专门买肋条肉,红红白白,中间还有一道道肋骨留下的痕迹,买几斤,带一小块白白的羊油,剁碎后加大葱做馅儿,大葱是那种葱白特别长的品种,火辣来劲让人不敢直视,剁馅时得不时别过头去。各种新鲜汇合在一起味道自然不用说,加上我妈包的包子个头小,大小均匀,有皮有馅儿,发得白白胖胖,咬一口,又香又烫。 包子一出锅,我们都埋头苦吃,谁也不说话,我妈上桌问:“味儿咋样啊?”大家只是点头“嗯嗯”,谁也顾不上回答,直到过上几分钟,我爸喝下一口水,伸出一只手“嗯,我第五个了”,我跟着说“我第四个了”,这是以实际行动给予的最高赞扬,于是我妈也不问了,低头接着吃自己的。 每年中秋,我妈都做好几锅包子,一顿当然吃不完,好几顿也吃不完,不过,剩得越多我就越高兴,因为可以烤着吃。 中秋之后似乎总少不了几场雨,中午去上学前,或者下午放学回家,我总是钻在小厨房里,大肚子铁皮炉子热乎乎的,我找个小板凳坐在炉前,把凉包子放在炉圈上,等着香味慢慢散出,再一看,包子底已经烤得金黄了,翻个个儿再烤一会儿,就是一个烫手的烤包子,吃完包子手也是暖和的,厨房灯暗,不看书,只是看着院子里落叶的桐树和秋雨发呆,厨房里静静的,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小时候家里的房子虽然大,房间却不多,一直到初中快毕业我才有自己的房间,那段守在厨房的时间,虽然没什么意义,却能足够享受那段独处的时光。也因为此,冬天过年要蒸一天馒头,我总是负责在厨房里守着炉火,坐在小板凳上,腿上放着寒假作业,有火的温暖,老爸在炉火里给我埋几个红薯,大概心里是特别满足的,写作业的效率也格外高,那一天能写好多页。 小板凳,红炉火,这个习惯也许是更小的时候在姥姥家养成的。 秋天的姥姥家也一样下雨,我穿着姥姥的尖头小脚雨鞋跑来跑去,把院子里成片的大丽花上的水都打下来,也有突然下冰雹的时候,噼里啪啦落在青石地上,声音特别好听。姥姥总在西屋烧火做饭,她坐在一把小藤椅上,拉几把风箱,探身在大锅里下面条、烙饼或者炒面豆(姥姥雨天特别爱烙饼),盖上锅盖等待的时间,她面向院子,抽一根烟,盘着腿、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烟雾飘散在热气和水汽里。 我们常一起坐在炉火旁,却想不起来曾经聊过什么,瘦瘦的姥姥总是安静的,回头看照片也是,即使是难得去北京在广场上拍的照片,也是搭着手淡淡地站着,没有局促也没有兴奋。她不大爱说话,在家做饭或者做针线也是静静的,没有太多的情绪表达,冬天常在我家住,只有我们一起揣着一包花生走路去看戏时能感到她心里的欢喜。 常想,如果小时候我多跟姥姥聊聊天就好了,或者多听她说说年轻时的经历,她从小衣食无忧,长大后八抬大轿嫁到姥爷家,姥爷姓高,老高家人丁兴旺,族谱收到我这代,一共记录了两个世纪的七代人,六百多口子,姥爷是五世“仰”字辈,也许是有了“高山仰止”的参照,那一辈的男人名字最后一个字都带着“山”,峰、岑、岐、峦、崙、崑、岱,姥爷是仰崑,会双手打算盘,也会闹社火时跳着打大镲,早年和姥姥在西安经商,开了个银货铺和粮食铺,战乱才回到老家,姥姥没有干过农活,只是在家,他们养育了七个儿女,期间家里还住过一个北京知青,一住就是八年,姥姥对她照顾有加,像对亲闺女一样,如今那个阿姨在日本定居,她没有忘记姥姥和姥爷的好,我们还常有往来。 姥爷去世早,姥姥和小舅两个人守着老宅十几年,小舅儿时生病未得到及时医治,伤到了脑子,说话也不清楚,没有接受过教育,也一直没成家,和姥姥相依为命,想来姥姥也一定有很多忧愁吧,她见过世面,也经历过各种乱,老宅偌大的院子、过廊、马房、山墙都慢慢地没了痕迹,只剩下最后那进院子里的东厦和西厦,没有富足的生活,没有什么娱乐,总是担心着小舅的将来,只有在炉火边抽根烟再吐出去,那一刻,也许姥姥是放松的。 我妈是家里的长女,新年老高家聚会,她是核心人物,站在头一排最中间,变色镜在阳光下是深茶色的,她抿着嘴像个大姐大,只是日常中需要照顾弟弟妹妹们,最小的小舅也步入老年,同样是我妈最挂念的事情,但是我妈似乎并不像姥姥那样会排遣自己,她也一样总是静静的,不会抽烟。 我妈抑郁症那年冬天,大姐有半年都没上班,每天带着她,我也不放心,一个人跑回去看她,陪着感冒的她去附近的小诊所输液,天特别冷,我给她带好暖手炉,暖着针管,我俩坐在诊所的小火炉旁,也许在那样的温暖下,人才能稍微敞开心扉,输了两天液,她跟我说了很多平常电话里没说的话,包括她的担心,送我去机场时,下着大雪,在机场遇到熟人,她开心地说“小女儿回来看我了”,可惜这两年冬天没机会再回去多陪陪她,夏天带姐弟俩回家热闹是一回事,也许秋冬的寒冷季节陪她一起感受温暖又是另一回事。 坐着想想,每个人都是寂寞的,李娟有篇文章《花脸雀》里写了外婆、妈妈和她,花脸雀是外婆在生活了三十年的故乡常见的小鸟,外婆在阿勒泰指给妈妈看,而李娟却始终认不得这种鸟儿,她说“外婆多么寂寞,我们之间遥远陌生的七十年的人生距离让这种寂寞更为孤独......”,“我们祖孙三人共同生活在这片沼泽上的一个小帐篷里,却因一只鸟儿,彼此分离得那么远.....”。读到这个画面,心有戚戚焉。 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苦难,也许不是现实意义上的苦难岁月,平安时代也有不同的苦和难,世界和平因为题目过大像个最小的课题,而个体内心的Inner Peace反而成了最大的难题,可是这些问题又算得了什么呢?最终都像那些烟、那些汽一起,缈缈地飘走了,而那些火,只要能燃起来,仍然是暖的,还能烤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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