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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小说丨一瓶酱油

 xiaomanmanjun 2017-10-23


一瓶酱油

一个台湾老兵的故事

文丨李纪莲


摄丨楠楠崔


1949年,那年他十岁。有一天,娘说,孩儿呀,帮娘去街上买酱油,娘给你们做饭。他高兴地接过酱油瓶和钱,蹦蹦跳跳地走出胡同口。天呀,满大街都是奔走的人群。你拉我拽携包袱带行李。他挤进人群,人流把他淹没了。人群里除了当兵的,有男有女还有孩子。这是当年国民党撤向台湾的人流。他被人流裹挟着涌向海边,不知怎么就又涌上了船,他娘给的钱和酱油瓶都被挤丢了。或是因为他小,或许有人以为自家的孩子还拉了他一把,在一片混乱中他没有被踩死而是到了对岸,又随着人流下了船。

他以为能找到家可以跟娘解释,天呀!家在哪里?娘在哪里?

几天来他只有哭喊,喊破嗓子,饿断了肠子。后来他被送进了孤儿院。孤儿院里要求孩子们上学,将来参军,时刻准备着光复大陆。“三年准备,五年成功。”他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相信“光复大陆”回家找娘。

那口号越喊越没了力气,光复大陆根本不可能了。他们都想家,都想娘,聚在一起难免控制不住情绪。被人汇报了,他们被流放到深山去开林修路监管起来。当时他觉得这样挺好。因为夜晚,他们可以在山顶大声地哭喊娘,只有大山听见,否则会拉出去枪毙的。

到后来,他冒着生命危险,吃苦受难,开山修路就为多挣几个钱,将来回家赡养母亲。他在“老兵”里属年龄小体力好的。那次老兵们聚在“国父纪念堂”前,在集体请愿的队伍中,他穿着胸前写着大大的“想家”这个最本质,最有说服力的字眼,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当这场斗争以历史上最快的胜利到来的时候(仅两周),他却茫然了。

几十年来,他脑子里只有娘那年轻秀美的脸庞,轻盈忙碌的身影,他时常抚摸的满头黑发。毕竟只有十岁的记忆,他不知道怎么与娘联系。他所有的记忆里只有娘。关于家乡的所有信息他都无法说清,也无从获得。他痛苦得将要崩溃了。几十年来,他没有在台湾娶妻生子,就因为他要回家侍奉老母。

随着两岸沟通,回家的老兵们都把他的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竭尽全力寻找线索。终于为他带来了天大的喜讯,为他找到家了。他当即变买了在台湾的所有财产,带着全部的积蓄和满腹的委屈,说不完的酸甜苦辣回家找娘。想娘想了六十年,他已经是古稀老人了。

陌生的巷子深处,一株苍老的柳槐第一个迎接了他。他伸手摸着那斑痕累累的树身,他认定这就是娘在他出生的时候种下的那棵树,他走的时候还只有碗口粗。他能理解它如今的苍老。从他离开至今已经是一个“甲子”又一次的轮回。他茫然无助,四下环顾。因为他不知道向谁打听。他走的时候仅有十岁,只记得娘。

他的目光突然放亮,落在了一堵灰色的墙上,墙已经不完整了,那青砖还在他的记忆力里,想必这就是家了。他踌躇着走上台阶,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叩门,小院里没有回应。然后,他自己轻轻地推开门,他顾不得寻找儿时的痕迹,强作镇静地站在那里,他在等待,等待娘出来喊一声儿呀,这就是家。

这几十秒中,他似乎等不得了。双手放在胸前,企图按住突突狂跳不止的心脏。猜想着,娘就在屋里,不要惊着她。不,不要惊着自己。或许,屋里没有娘?这念头使他眼前一黑,差点跌倒,他扶住门框,大口地喘息。他从挎包里拿出一瓶酱油,然后屏住气轻轻地推开门。

堂屋的灶台前,一个小凳子上,卷缩着一个老人,头发斑白,眼睛有些浑浊。她似乎听到了声音又不敢确定的表情,伸了伸脖子,侧耳细听。

这是谁,是娘吗?他怎么也不能与几十年来一遍一遍想念的娘重合。娘满头的青丝,俊美的脸庞,苗条的体态······哎,毕竟六十年过去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忍着眼泪,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娘,儿把酱油买回来了!”他张开双臂,准备扑向母亲。那老人被惊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发问:“你,你是谁?”

“娘,孩儿不孝,买一瓶酱油用了六十年。”他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那老人“啊!”的一声,扑通也跪了下去。“哥呀,娘让我在这里等你,给你做饭······”

摄丨李玉姣

编 辑丨董晓夏

主 办丨天津市河北区文化馆

联系电话丨022-86349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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