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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晚副刊 | 亲爱的稻草 - 周玉祥

 老鄧子 2017-10-24


亲爱的稻草

周玉祥


  我又梦到了稻草,刚刚晒干的稻草。稻草的清香里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雨水的气息,日月的气息,以及虫吟蛙鸣和鸟儿的歌声。一觉醒来,枕边仿佛还留着稻草的丝丝香气。顿时,睡意全无,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乡间的田野。

  在老家,当秋风吹黄田野的时候,就该收割稻谷了。稻田里,男人们甩开膀子挥汗如雨。脱尽谷粒后的稻草被他们整整齐齐搁在挞斗一侧,堆上三五把稻草后,只见他们弯腰下去,双手一拢。左手握住稻草梢头,右手从草捆子里面逮出一束,绕一圈,打个结,一个稻草把子就绑好了。提起来用力一抖,顺势一扔,稻草把子便乖乖地立在田里,下大上小,像舞台上歌星的莲蓬裙。

  我们把草把子从水田里拖出来,支在田坎或者旁边的空地上。空气飘荡着新草的芬芳,无处藏身的蚱蜢,惊慌失措,在草把子上飞来飞去。螳螂仗着有两把大刀,大胆多了,等你一靠近,就抬起上半身,舞动两把大刀,毫无惧色。为了让稻草尽快干透,我们每天都去翻动一次。父亲巴巴地祈盼老天不要下雨,害怕谷子晒不干,也害怕稻草晒不干。

  等稻草晒干,就该扎草树了。我们把晒干的稻草背到父亲选定的树旁,父亲在树子底下离地面一尺来高的地方,用木棒和树枝扎扎实实地绑好底盘。他赤脚站在底盘上,像一个高瞻远瞩的建筑师,精心地谋划着每一个草把子的位置,然后用脚踩紧。底下几圈基础打牢后,就沿着树干把草把子按梢朝里秆朝外摆放,呈圆柱形,密不透风。要不了多久,堆得小山似的稻草,全部被请上树。从远处看,真像从树上长出了稻草来。

  可别小看了这树稻草,它的用处多着呢。

  寒冬腊月,青草早已无处可寻,圈里养的牛还等着草吃,怎么办?有办法,去草树上扯几个稻草回来丢进牛槽,只要保证饮水充足,整个冬天牛都饿不着。牛出力气耕田种稻,稻草用自己的身体回报了牛。

  天冷了,母亲去草树上扯些稻草,把床铺得厚厚的。那些普通的稻草,帮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冬。我读师范的时候,一到冬天,还有人到学校卖草垫。每年,我都会买一床来御寒。

  母亲善养蚕,她曾被乡里评为“养蚕能手”,得到一张大红奖状。蚕吐丝前,我们去草树上扯来稻草,竹筢梳理,剪成段,用一个简易的机械将稻草用篾条扎成“草龙”,铺在楼板上,供蚕子在上面吐丝结蚕。草龙上结的蚕茧一个个雪白发亮,每每送到收购站,总是被评为上等。

  我与稻草还有一段不解之缘。

  那年,为了孩子读书,我和妻子双双办理调动,结果她调动成功,我却继续留在乡下。这样一来,只能由她一人带着孩子上学。她既要适应新的环境,又要照顾刚上小学的女儿,天天累得疲惫不堪。我只有周末才能进城与她们团聚,平时根本帮不上忙,心里焦急万分。时间一长,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一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晚饭后,天黑尽了。父亲和母亲都挽留我在家住一晚,我担心第二天上班迟到,犹豫不决。但母亲一句话让我最终决定留下来:我昨天才铺的床,今年的新谷草!夜里躺在床上,新鲜稻草的清香无遮无拦地钻进我的鼻孔,直抵五脏六腑。在那种熟悉的气息里,我感觉我不是睡在床上,而是躺在摇篮里,摇篮伴随着虫子唧唧吱吱地叫声慢慢晃悠。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湿了我的脸和脖颈,滴落到稻草上。那晚上我奇迹般地睡了一个好觉。接下来,睡眠不好的时候,我就回老家。一躺到铺着稻草的床上,我就会安然入睡。稻草渐渐抚平我内心的焦虑,让我学会了从容面对一切。

  第二年,我如愿调动了工作单位,跟妻儿团聚了。虽然离稻草越来越远,可我并没有忘记它。我常常想起稻草,一想起它,心里就觉得特别温暖。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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