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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熟了

 悠悠往事书屋 2017-09-06
麦子熟了
 
(图片来自网络)

    题记:写这一组文章时,一些细节问题经常向父亲请教,父亲每每当面或在电话里给我细细解答。然天有不测风云,父亲于去年年初突然病倒,辗转求医两月,终致不治,永远离开了我们。每每忆起父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总禁不住暗自垂泪。近日把零散的文章重新做了整理修改,并编在一起,谨以此做为对父亲深深的怀念。

拧马绊要子

临近芒种,麦子由翠绿变青黄,一天赶着一天地等待成熟。每个农户都要预备下捆麦个子用的工具。很少有农户到旧州城头的供销社去买整捆的草绳。村庄的盐碱地盛产马绊草,祖祖辈辈的乡民们正好就地取材,大量地从地里割回来,自己拧成要子备用。
马绊草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草茎多节,匍匐在地面上生长,每一个草节又长出须根扎入土地吸收养分,草茎便如蜿蜒的长龙可以长很长很长。每到春天,马绊草都在盐碱地里疯狂蔓延,独霸天下。
麦子成熟前的那些日子,父母下地干活总要顺便割一荚蒌筐马绊草回来,等到吃过晚饭,趁着马绊草的青鲜,在庭院里拧要子。
拧要子虽不是什么技术活,但需要手劲。一根要子开了头,要把粗细差不多的两股马绊草拧到一起。右(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紧其中一股,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紧另一股向外旋转把蓬松的马绊草拧紧,压在前一股上,然后就是不停地重复以上的动作,期间还要不断地往两股草绳上均匀地添草,拧到两米左右,打一个死结,以防整根要子散开。刚拧好的要子如果摸起来硬梆梆的,质量就算过关了,如果软塌塌的,就得反工,否则等到捆麦个子时,还没等着勒紧呢,要子已经断了。
拧好的要子再晒干,几十根一捆分别扎好,存放在干燥的高处。千万不能放在潮湿的地方,一旦发霉就没了劲道,便不能用了。待到使用时要提前用水泡透,捆麦个子时才不会扎手,韧性也好。
父亲手劲大,干活沉稳,他拧的要子是最好的。母亲干什么活都干净利落,是拧的最多的。我虽然小小年纪,但凭着一股冲劲,一开始还真能拧出几根好要子;拧得时间长了,手便酸了,使不上劲了,只能罢工,这也比拧不好最后反工强啊!弟弟、妹妹还小,也有模有样地跟着拧,但拧不成一根好要子,一会儿就原形毕露,在堂屋和庭院里追赶着嘻闹。
夜渐深,我和弟弟、妹妹都困了,提前睡了。父母要把所有的马绊草拧完才睡。
不知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发觉庭院里灯还亮着,起身向外张望,庭院里灯光昏黄,薄雾流淌,父亲披衣定坐,臂膀一下一下有力的拧动,没有一丝疲倦。我又躺下,沉沉睡去。
这一夜温馨又漫长。

杠  

打麦场经过半年的风雨侵袭、霜雪冰冻、虫鼠侵拢,表面土壤松软、坑洼不平,要重新平整压实,才能迎接新一季成熟的麦子。否则,麦子晒在场上,麦粒却钻进暄土里弄不出来,农民的损失可就大了。这时候先要杠场。
我们拨掉场上的荒草,铲平坑洼,填补鼠洞虫穴,平整好场地。然后要泼场,把场地浇透。因用水很多,水源成了大问题。父亲和同场的叔叔、大爷们就打铁管井,安上压井子取水。
他们先在场边上选好位置,挖出一个土坑,倒满水泡上,看水渗得差不多了,再倒上。把四分粗七八米长尖头的铁管井竖在坑中央,把两根铁杠子用结实的绳索与铁管井绞在一起(铁管井尖头的一端一米多长的铁管上钻了很多一厘米粗细的洞,地下水就是经由这些洞被抽到地面上来),四个人或者两个壮劳力一组,抓紧铁杠子,向上抬起,奋力插入地下,然后主是不断地重复以上的动作。随着铁管井一点点深入,坑里的水也随着渗下去。我再往坑里倒满水。有这些水的润滑作用,铁管下插的速度会快很多。因为很少能看到打井,我惊奇地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帮些小忙。
铁管井已经完全插到地下了,要马上安装上压井子,把井管里注满水,不停地压起来,往外抽水。开始抽出来的都是浑浊的泥汤子,抽上一会儿,水会慢慢地变清,等到完全变清就可以泼场了。
场地已浇透,我们把陈年的麦秸均匀地撒成圆饼状,用牛拉起碌碡,在麦秸上一圈圈轧起来,从场的一头向另一头排过去。然后有人用叉把轧好的场地上的麦秸挑到还没轧着的地方再次撒好,并保持麦秸的圆饼状。就这样一直把所有的场地轧好。
刚杠完的场呈现出土黑色,坚实而平坦。如果抓把麦子撒到场里,麦粒会一颗颗跳起来,落下,又跳起来,再落下,象跳动着的音符。

收麦子
    
麦子是在一天里突然成熟的。积蓄了冬春两季的能量,麦子在一天里爆出满野的金黄。干热风劲吹,麦浪滚滚,向天边涌去。
父亲这些日子时刻都在等待麦子的成熟,他每天都到所有的地块里转两次,他怕错过麦子成熟的时节。就在父亲转身想要离开某块地时,麦子在他身后悄悄地成熟了。父亲突然感觉到麦子成熟的气息,他猛地又转回身,一株麦子冲他笑了,紧跟着,所有的麦子都冲他笑了。父亲也笑了。
镰刀早已磨快,劲头早已攒足,我们扑向无边的麦海。我们深深地弯下腰,面朝黄土,这是劳动的姿态,是对土地的亲近,更是对土地的感恩。土地的产出养育了祖祖辈辈一代代人,我们只有弯腰低头,只有胸怀万分的柔情才足以表达对土地的尊崇。
后曹庄的耕地多,人均能达到三、四亩。所有的承包地按地类质量分了七类,每户至少有七块地。这些地块分散在村庄周围,大都种了麦子。而每户的壮劳力很多只有两三个,面对无边的成熟的麦地,先是高兴,再是晕眩,后是怵头,所以每到麦秋,我们几家近门就合在一起收麦子,近二十人的割麦队伍一字排开,足以对抗麦地无边的气场。
开始割麦子,一人把一耧,一耧俩垄眼。割得快的负责挑扑,其他的人左右分开,紧随其后。很多时候挑扑的都会遥遥领先,他们好象天赋异秉,首先是腰不疼,弯腰一直割上一里地也不用直腰,再就是手指长、手不酸,手指长可以多攥麦子,手不酸就攥得住麦子,不用割一两镰就放,节省了很多时间。这三样缺一样,割麦子都不会太快。往往是后面的人一个劲地紧追快赶,却越落越远,最后心服口服,踏踏实实地在后面跟着。割得快的人则游刃有余,故意放慢速度,等等后面的人,让他们往前赶一赶。
几家人中当属二爷、三叔、母亲割麦子最快了。他们几个经常齐头并进,带领着近二十口的割麦队伍横扫麦田。因为割麦子的人多,一天能割很多块麦地。我们象成群觅食的麻雀,由一块地扑向另一块地,再扑向下一块地。我们镰刀所向,麦子纷纷倒下。一块几亩地的麦田,我们转上两三遭就割的差不多的,最后大家一起围剿割的慢的剩下的几耧麦子。
我是割麦子慢的其中一个。在割麦子的劳力中我最小。我双手紧着劲地忙活也割不到前边去,身体的不适却在不断地膨胀,那种难以言说的腰疼,直到多年以后一想到割麦子的情景,腰都会不自觉地难受一下;还有手酸的一点力气也没有,都攥不上拳头。好不容易割到地头,我便把腰硌到田埂上,闭上眼躺上一会儿,感受着腰一点点恢复,力量一点点增加,直起身,又奋力割起麦子来。
刚割过的麦田,土地重新裸露出来,苍黄之色酝染着我们的肌肤。割上几天麦子,露在外面的肌肤就变成了紫红色。
割完一块地,要把所有的麦子都捆成麦个子。我拽着一捆马绊要子在前面一根根铺在地上,大家把一扑扑的麦子抱起来,放在要子上,看看够一个个子时,两只手攥住马绊要子的两头使劲勒几下,把麦子刹紧,然后用膝盖压住紧贴身体的要子一头,便劲紧刹要子的另一头,再将要子两头合在一起系一个活扣,一个结实的麦个子就捆好了。
前边捆麦个子,后边有人净地,捡拾起遗留下的麦穗,做到颗粒归仓。每粒粮食都浸透了农者的汗水,是土地对我们的馈赠。我们绝不能浪费掉,任它们悄悄地腐烂在田野里或者长成野麦子(不长麦粒)。
捆完一块地,父亲用牛车把所有的麦个子拉到打麦场上晾晒。
时近傍晚,一整天紧张的劳作终于结束了。我躺在父亲拉麦个子的牛车上回家。牛车摇摇晃晃地走在乡间土路上,一会儿我就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麦个子,挤在一大堆麦个子中间,晾晒在中午的阳光里。

捋莛子

麦个子从地里拉回来要在场里晒开时,妈妈总是要挑选出麦杆硬实、细长的麦子来,一顺着堆放在场边的树阴凉下,晒麦子的闲暇一家人都和妈妈一起捋莛子。
捋莛子的工具叫“挠子”,都是父亲来做。一种是找来三四十厘米长的硬木棍,用手钻在木棍一头每隔三四厘米钻一个孔,一般钻成六个或者八个,最多的钻十个,然后选八号的铁丝,剪成一样长的段,弯成U形,每两个孔穿一根,再把铁丝头剪齐磨平,就做好了。另一种通常找一块厚一些的方铁板,冲出几排规则的孔,把长长的铁钉穿进去,把穿着铁钉的铁板固定在板凳的一头,也可以用了。
下面便开始捋莛子。把早先挑出来的麦子用挠子把麦杆上的叶子挠干净,再把有麦穗的一头挫齐,每一把都用两根麦杆在麦穗下方扎成“小把子”,摆放在场边晾晒着。
场里大片的麦子晒干的时候,这些“小把子”也晒得差不多了,用铡刀把麦穗铡下去,或者在搓板上把麦粒搓下来,然后倒“大把子”。此时的麦杆都已经晒干,失去了韧性,要提前用水泡一些出来备用。把每几个“小把子”破开,用泡过的湿麦杆扎成“大把子”,挫紧扎实。
最后捆莛子个子。父亲把几根用水泡过的马绊要子接起来,在一头捆上一个“大把子”,再头对头地把“大把子”紧挨着排在马绊要子上,我在另一头压挤住“大把子”,父亲紧把着捆着的“大把子”一点点把排好的“大把子”卷起来,跟我接上头,把马绊要子打结捆好,再竖起莛子个子,两个人抬起来,往地上挫几下,捆好的个子会更结实。
捋好的莛子不能直接放在地面上,一旦受潮,就会生出黑色的霉点,没法使用了。因此父亲每年都会选一个干燥通风的房间,在地面上搭起一个架子,把莛子个子整齐地码放在上面。
麦秋过后,闲下来的时候,妈妈就择莛子,掐辫子,卖些钱补贴家用。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帮忙择莛子,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很热闹。

轧  

麦个子一车车卸到场里,只要轻轻一拉马绊要子的活头,麦个子就“嘭”地一声迸开了。我们把麦子全部撒开晾晒在场里。
时至中午,阳光正足,正是麦子上干的好时候。侧耳细听,整片麦子发着“沙沙”的响声,阳光正迅速地抽走麦子的水分,麦杆逐渐硬挺变脆,失去韧性,麦粒变小变硬,由黄白成浅棕。时不时还会听到“啪”的一声响,那是麦壳爆开,一粒粒麦子正迫不及待地挣脱母体的束缚呢!
整个中午,我们要翻三四次场,把挨着地面的麦子不停地翻到上边来,接受阳光的曝晒。六月的阳光晒麦子同样蒸人。站在场中央,抖动叉杆一下下翻动着麦子,感觉热气在身边无声地蒸腾,让人喘不过气来。一遍场翻下来,我满身油汗,呼呼地喘着干热的空气,有些头晕,赶紧找凉快地方歇会儿,喝点水恢复恢复。
麦子晒上两三天,父亲会到场里划拉一把麦粒看看成色,拿两粒用牙嗑一下,如果听到“咔咔”的脆响,说明麦子晒好了,就可以轧场了。
打麦场本是生产队时代留下的,都位于村外,一大片一大片的,宽敞着呢。土地承包后场地也分到各家各户,一家只能分到一小块。每逢麦秋,大批的麦子要轧,场地越宽敞越好,邻近的几家就把场地合起来一起使用,把在自己家场里晒干的麦子摊成大片,轧完一家的再轧另一家的。
每户的碌碡早已经安装好了碡夹板,拴好牛套(农户中养牛的占了绝大部分,养马、骡等大牲口的一个村也就几户),牛也都喂饱了,都套上碌碡,串成一串,一字长蛇地开进场里,由一个人牵好头牛,一磨磨轧起场来(一磨就是把所有的麦子轧一遍)。
牵头牛的人在场中间只作小幅的走动,他通过手中的缰绳的长短控制群牛所转圆圈的大小和位置,保证一碡碡排开去,既不重轧也不漏轧。一般一场麦子轧二三磨后,一头接着轧,另一头翻一遍场,再轧两三磨,确保麦子底上都轧到了。
牵头牛的人旁边经常放着一只便桶。看到走着的牛突然有一头停了下来,其它的牛象有默契似的也都停了下来。先停的牛尾巴撅了起来,牵牛人马上拿起便桶去接牛屎尿,接晚了就都撒在麦子上了。牛是吃草的动物,自认为牛屎并不脏,听说内蒙古那边把牛屎晒干了当柴烧,但人们还是不愿意把它弄到麦子里。
刚轧完的麦子麦秆都轧酥了,断成一截截,软软地铺在场里,一片银白。底下是厚厚的麦粒,密匝匝挤在一起,等待我们颗粒归仓呢!

起  

麦子轧好了,马上起场。
一干人拿上叉把麦秸里的麦粒抖干净,然后把麦秸挑到场边上,等着落扬。
父亲选好一个方便扬场的位置堆麦粒。
有人拿着萨耙子、撞板在外圈一下下短撞,后面有人拿扫帚扫干净剩余的麦粒。
圈子一点点向里面收缩,麦粒越来越厚,用萨耙子、撞板再短撞有些费劲了。我们开始把萨耙子、撞板并排着往大堆上推。这时候抢板会派上大用场。
抢板是一米长半米宽的一块木板,木板上方装了扶手,木板下方中间装一只铁环,拴着绳子。起场时,一人扶住扶手,一人拉紧绳子,两人抢起麦子跑起来,堆起的麦子顶好几个人干的都多。我最爱干拉绳子的活,汗不知不觉流下来了,却越跑越快,越干越兴奋。
麦子都推到大堆下边了,我站在麦堆上用萨耙子往上搂麦子,其他人拿叉、木锨都往大堆上培,拍打的服服帖帖、整整齐齐。最后一般都会堆成圆形,有经验的农民即使麦堆里夹杂了很多麦糠,也能大体估算出有多少收成。堆整齐了还可以防盗,有些时候轧完了场不能马上扬场,场里堆着很多麦堆,有人晚上看着自己的麦子,却去偷别人家的。如果堆整齐了,偷走一点很容易看出来,偷麦贼轻易不敢下手。而偷堆的不整齐的麦堆,偷得少根本觉察不到。
起场也会遇到让人烦心的事。六月,正是雨季快要来临的时候,雨也是说来就来。轧场时还阳光火辣,起场时就乌云密布了。很多人这个节骨眼都会手忙脚乱,父亲却不急不慌,看还能起完,就加紧干,堆好堆,用塑料布盖好了,等着下雨。如果起不完了,干脆不干了,拾掇好工具回家,正好歇着。按经验而论,没起的场里的麦粒,如果不是特别大的风雨,是刮不走冲不跑的。即使阴雨几天,也没大问题。等到雨过天晴,场地干爽了,麦粒干净如初,把它们推到一边,把场地晒干,再撒开麦粒晒干即可。反倒是硬要起场,起到半截,雨下来了,连泥带水的堆起来,整个麦堆都是湿的。等雨过去了,晾晒起来非常费劲。如果捂上几天,整个麦堆就会发霉,麦粒发芽,那我的乡亲们可就有号啕大哭的心了。

扬  

扬场要看风。风大了,麦子扬到空中,麦糠都刮走了,麦粒满场飞;风小了,麦子扬到空中,麦糠也跟着麦粒直直地落下来,还掺合在一起。
父亲能看出什么样的风适合扬场,甚至能根据风的大小适当调整扬场的高度把麦子扬好。实在拿不准的时候,就先扬两下试试风。
父亲扬场,先甩“大糠”。用六股叉把掺着麦糠的麦子奋力送向空中,通过适当的力道让麦子全部散开,麦糠随风飘开,落在下风口,麦粒直直落下。母亲手拿扫帚,头戴草帽,站稳脚跟,在麦粒落下的地方“打料”。父亲每扬一叉,母亲都把和麦粒一起落下来的麦余子扫到麦堆下边。母亲打料时脚不挪窝,脚一挪麦余子就落到脚窝里,很难往外收拾。我拿着萨耙子把母亲扫下来的麦余子搂到旁边。
甩“大糠”和“打料”我都试着干过。第一叉我扬的够高,但没有抖开,眼看着一团黑乎乎的麦子扑地一下落下来,摔开了,蒙住了刚扬好的麦堆,母亲费了很大劲才把麦糠扫出去。第二叉倒是抖开了,但抖的劲大了一点儿,成了天女散花,麦糠都飘出去了,麦粒却扬扬撒撒,象一阵急雨砸下来,蹦得到处都是。打料时本该是麦粒落下后马上去扫麦余子,但我掌握不好节奏,麦子落下来时,总是正打在扫帚上,“噼哩啪拉”地很热闹,心里就发慌,更加搞的手忙脚乱。麦秋是抢收抢种的时候,我是一个少年,还没到自己独挡一面干农活的时候,父母实在没有太多时间让我学习,我只得收手,看着父母的一招一式,暗自揣摩其中的关键。
“大糠”甩完,父亲到下风口察看扬出的麦糠里到什么位置还有麦粒,把有麦粒的再扬一回。然后把甩完“大糠”的麦堆的下头也掐出来一截,父亲互换大小撇(拿锨左手在前称大撇,右手在前称小撇),用木锨重扬这些麦子。每锨麦子被呈扇面状扬起来,呈一个平面落下,打在母亲草帽的前沿上。母亲也紧挥扫帚,把每一点杂质都扫出麦推。父母亲神情专注,配合默契,把十分劳累的活计干得看起来轻松自如。
扬完了场,籽实饱满的麦子堆在那儿。父亲默默地坐在一旁,眯着眼瞅着麦堆,他已经估算出这些麦子大体的重量了。
我把双手插入麦堆中,些许的凉意从指尖传入我的身体,我抓起两把麦子,任光滑的麦粒轻快地扭动身子,从指缝间自由滑落。
这一季是我们的收获,同样也是麦子的收获。我似乎感觉到麦粒快乐的吟唱了。

落  

轧过一遍的麦秸上总会有些麦粒还赖在麦壳里不愿意出来,我们只有再落一遍扬把它们统统地请出来。
落扬时时间已不那么急迫,抢收抢种都告一段落,不用再担心麦子收晚了会爆在地里,起场时下起雨来;夏播作物能种也都种上了。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时间也好象突然变慢了,我们可以悠游自在地处理任何事情。
挑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把所有轧过一遍的麦秸都铺到场里,晒一晒,出出风,便把牛套上碌碡一磨磨轧起来。程序还和轧头遍场是一样的,只是有时为了多轧下来些细软的麦糠而多轧上一会儿。麦糠是牛冬天很好的草料。
落扬时扬出的麦子一般不会太多,一大场麦秸弄二三百斤就不错了,当然如果轧头场时麦子太湿另当别论。
最后的麦秸里终归还会遗落一些麦粒,我们自然不会再作计较,都留给田野、场边的小动物了。每一季丰收的喜悦不应该只属于我们人类,如果我们的丰收喜悦建立在其他小动物的忍饥挨饿上,那我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丰收的果实呢?

垛麦秸垛

轧完的麦秸要垛在场边,麦秸多时就垛成长方形的,麦秸少时就垛成圆形的。
在场边选好位置,合计好垛多大,把麦秸先铺出底来。底要铺的适当大些,预备着最后修整。这就一叉叉麦秸往上垛,要有一个人在麦秸垛上把挑上来的麦秸铺均踩实,直到把所有的麦秸都挑上垛了。再按预先要垛垛的大小,把麦秸垛周围多余的麦秸撕下来,撕整齐,垛回垛上。
然后把陈马绊要子几根结在一起,把麦秸垛横竖勒紧,马绊要子两头拴上砖头,塞到麦秸中间的位置。
最后就着场边铁管井里的水和场里的麦秸和一些泥,把麦秸垛泥好。
一季的忙碌落下了帷幕,我们收拾起所有的工具暂时告别打麦场。
打麦场散发着黝黑的光泽。风在场里麻利地翻了几个跟头,来回飞快地遛了几趟,又倏地一下子刮走了。几只麻雀落下来,蹦跳着,灵活地摆动着小小的脑袋不停地啄食着。打麦场又成了鸟鼠虫蚁的天堂。

打稿荐

在农村老家,稿荐是人们闲暇时或坐或躺的一种生活用具。我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就是在稿荐上玩耍和休息了。
那时农村的房子都是厚厚的土墙,屋子的空间小,门窗开的也小,入夏,屋子里闷热难耐,大门洞里有过堂风,成了最凉快的地方,一家人就在门洞里吃中午饭。饭后我把稿荐铺在门洞中央,趴在稿荐上向门外看。我家大门朝东,门外是一条南北贯通的村路。我看到一条狗哈耷着长长的舍头踮着细碎的步子,歪头瞅了我一眼,跑过去了。我本想吓它一下,但懒得动,接着看外面。一只不怕热的母鸡慢慢踱着,不时摇着脑袋左瞅右看,在地上不停地啄着。为了多吃一点,她真是勤谨。她下的蛋一定比其他母鸡下的个大一些。偶尔还有卖晌儿的村民赶着牛车经过。干了半天的活,牛和人都是一身的疲惫,但牛走的一点都不慢,因为马上就要到家了,就可以好好地歇一会儿了。人的家同样也是牛的家。
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太阳从正南的天空一点点向西南移动着,阳光悄悄地探进门洞,爬上我的脚丫、小腿。待我醒来,感觉暖洋洋的,有点烫。
傍晚,父亲干活回来,坐在小木凳上休息。母亲烧着的饭锅“吱吱”响着,潮润甜香的蒸气从秸杆钉成的锅盖缝隙中“呼呼”地钻出来,向上升腾,很快充满了堂屋的上半部,又从堂屋门口鱼贯涌出,消失在屋檐上方。母亲被蒸气包裹着,她不停的走动,搅动着蒸气,象在云里雾里一样好看。我把吃饭用的矮方桌搬到院子里,方桌一侧一定要铺上稿荐,等着母亲揭锅吃饭。吃饭前后,我一定会占着稿荐的。吃完饭,大人们总要在黑灯影里闲聊到很晚,我就坐着或者躺在稿荐上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说那些乡间轶事,有时有些惊恐,有时有些神往。要不就数天上的星星。星星密密麻麻的,还乱动,怎么也数不清。太晚了,母亲总是催我到屋里睡觉,我先是装听不见,等着母亲再次催促时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屋。有时候母亲忘记了叫我,我便睡在稿荐上,睡梦中听一院虫莹细语,枕一夜甘露清风。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身上搭着母亲给盖上的夹被,浑身潮潮的。
每年麦子熟了才打稿荐。稿荐都用成熟的带根的麦杆打成。
一家人割麦子时,父亲选出整块麦田长势最高大粗壮的麦子,用手拨下来或者用琢镐刨下来。麦地湿润时大都用手拨麦子。父亲两腿叉开站稳,弯腰,双手抓紧麦梢,使足劲,左拉右扯,再使劲一拽,整把的麦子就拨下来了,然后顺势抡起麦子,“啪啪啪”地摔掉根部的土。父亲一鼓作气,很快就拨下来一大堆麦子。他直起身,看拨下来的麦子足够打一个稿荐了,就不再拨了。如果麦地干硬或由我来干这个活,就只能用琢稿刨了。我还没有经历长久的农活的锤炼,气力和韧劲都还差的太远,和父亲是没法比的。
晒麦子时,这些带根的麦子被单独晒在场边,晒干后,在搓板或石磨上搓掉麦粒,剩下干净的麦杆就可以用来打稿荐了。
麦秋后,粮食入仓,晚庄稼该耩的也都耩上了,庄稼人暂时闲了下来,可以有时间干些零活了。某一天,父亲搬出那些带根的麦杆,找来细麻绳,拾掇出一块空地,比量出稿荐的宽度,纵向在地上用木楔子等距离固定好四根细麻绳,把事先打好卷的四根细麻绳分别在固定好的麻绳一头拴结实(把绳子打好卷为了打稿荐时穿绳子方便)。父亲蹲下身子,把麦杆稍对稍一小把一小把铺在麻绳上,分别拿起打好卷的麻绳从固定好的麻绳下穿过,拉上来,再穿过刚形成的绳圈,便劲把麦杆勒紧。我不停在旁边给父亲递麦杆,父亲飞快地重复着以上的动作。稿荐一截截延长,很快就打好了。我恨不得马上就躺在上面打几个滚。
扎好最后一个绳扣,父亲直起身,仔细端详刚刚打好的稿荐,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整的地方。如果还满意,就默不作声地指挥我拨掉木楔子,把稿荐卷起来,戳在门洞的旮旯儿里。
我禁不住站在稿荐旁边又瞅了一会儿。有了新打好的稿荐,接下来的整个夏天,它就是我玩耍和休息的一个阵地,又会有很多乐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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