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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悲秋为哪般

 书蠹之家315 2017-10-30

                       

                ——再读《红楼梦》之浅析林黛玉

    大凡文人学者都有这样一种感慨:《红楼梦》是一本常读常新的书,是一部从任何角度和眼光去读都会有所得的书。正因为如此,自公元1791年,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诞生以来,文人雅士“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甚至出现了“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的风靡状况。而《红楼梦》使俊男靓女们魂牵梦萦的,却是宝,黛,钗的爱情故事和林黛玉的超凡脱俗的品格。然而,我们如果把《红楼梦》仅仅当作一部描写爱情的书来读,那就难免流于肤浅了。同理,我们如果把林黛玉仅仅当作一个爱情的主子去欣赏去爱慕,那就势必失之偏颇了。

    就是这样一位“林妹妹”,在那个极尽繁华的大观园里,常常对月伤怀,感花落泪。心中总似有无限的愁苦与哀痛。林黛玉的眼泪,从“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点点滴滴,行行串串,一直伴随着她短暂而凄凉的一生。这样一个娇弱而多情的少女,她对生活寄予了那么美好的向往,她希望生活能给予她应有的一切。为了追求,她付出了人生最高的代价——生命;然而她得到的仅仅是贾宝玉的一颗心。这就够了吗?是的,对于一个在沉重的封建礼教桎梏下苦命挣扎的女子来说,倘若能得到她所倾心的男子的爱,得到他一颗真挚的心,也可算足慰平身了。然而,对于《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来说,她以她的全部眼泪而执着追求的,却绝不仅仅于此。

    自《红楼梦》问世以来,文人学者们为林黛玉唱着一首首赞歌,而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则为林黛玉流着一行行同情的泪水。然而,又有谁能够真正理解她心中追求的所在呢?

    不少读者这样认为:林黛玉舍弃生命所追求的,就是她与贾宝玉的爱情,或者这爱情之后的婚姻。的确,这些都是我们从《红楼梦》描写的表面文字中能够看到的。在第一回里,作者虚拟了一个“还泪”的故事,绛珠仙子这样表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可是,当我们全面审视《红楼梦》对林黛玉一生遭际的真实描绘,深入体察作者对林黛玉心灵变化的细腻刻画,人们不难看到她的泪水绝非仅仅为贾宝玉而流。林黛玉的泪水中饱含着她全部生活的苦痛,也蕴藏着她对人生,对幸福,对理想的追求。曹雪芹在红楼十二曲《恨无常》中写到:“喜荣花正好,恨无常又到。”这里明写元春的命运,而又隐含着时事的盛衰。作者在为惜春写的《虚花悟》中则道:

    “将那三春看破,

     桃红柳绿待如何?

     把这韶华打灭,

     觅那清淡天和。

     说什么,

     天上夭桃盛,

     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

     谁把秋捱过?”

     这里的“春”与“秋”,于前面两句,正好是个注解。“春”乃荣华之时,“秋”则是无常到来之际。所谓“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繁花似锦的大观园的春天固然给生活其中的众女儿一时的欢快,但那“无常”的影子终究时时地向她们播散着愁云,因而使她们的精神世界里总是布满着阴郁。对于生活上和精神上都誓不流俗的林黛玉来说,则更是无论“春”与“秋”,大观园的环境都是她头顶上的阴霾。

    在《红楼梦》中,我们仔细追踪林黛玉的生命旅程,尤其是她到贾府之后直至泪尽夭亡,基本可以划定为“春恨”和“秋悲”两个阶段。她在大观园中生活的每一个寒暑,其中的每一个春天和秋天,又都无不留下了她的悲伤的泪痕。

    曹雪芹为了照应小说“春恨秋悲”的艺术构思,我们便看到了大观园众女儿中,唯有林黛玉感到春天和秋天最为难过。人的行动总是受思想支配的,思想是行动的先导。林黛玉之所以会做出“葬花”的痴行来,无不是与她在大观园中生出的那些“思想”有关。黛玉所作的最富感情最能透露出她的灵魂的诗,大都与春天和秋天有着关系。如《葬花吟》,《代别离。秋窗风雨夕》,《桃花行》三首长韵,其中,《葬花吟》《桃花行》乃伤春之作;《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则为悲秋诗。

    我们首先来分析一下《葬花吟》和《桃花行》两首伤春诗。这两首诗所咏的事物都是“桃花”,这是因为林黛玉认为,桃花是干净的圣洁的;如果与《虚花悟》曲子所写“桃红柳绿待如何”及“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等对照来看,则可得知这里与作者以桃花的“春荣秋谢”暗喻世道之盛衰的艺术构思不无关系。林黛玉的《葬花吟》写于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时,而《桃花行》则写于大观园变故迭起之后。那时贾府内已是一片凄凉,到处呈现出“忽喇喇似大厦倾”了的潦倒破败景象。这两首借咏桃花而抒发自己心中悲愤的伤春诗,虽然都深刻写出了林黛玉的苦闷和抑郁,但由于时事和环境的变迁,黛玉又有了更多的痛苦经历,它们反映出的黛玉的思想和情绪,因而又有所不同。如果我们把黛玉在大观园中的生活,按作者的艺术构思分为“春恨”“秋悲”两个阶段的话,那么,《桃花行》从思想情绪上也可当着悲秋诗来理解。

    描写青春少女之感春,怀春,伤春,历来为文人词曲小说家擅长之笔墨。如王实甫《西厢记》,汤显祖《牡丹亭》中所写的崔莺莺,杜丽娘之感春,伤春佳句,堪为令人一唱三叹;其情之哀切感人,可谓摇撼着历来千百万读者的灵魂。两位大家在作品中通过女主人公的情绪所反映出来的,都有一种民主精神。不过,在她们那哀宛感人的伤春词曲中,所描述的大多还是爱情的苦闷。而《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感怀伤春,虽然也有爱情的成分,但较之以上两剧,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

我们且以林黛玉的《葬花吟》来看看曹雪芹是怎样写出主人翁之伤春情怀的吧。第二十六回写林黛玉在宝玉那吃了闭门羹,凑巧又看到宝钗从院内出来,她曾伤心地“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站在墙角边花阴之下”呜咽痛哭。这场哭与第二日葬花时的痛哭,在感情上是不无联系的。因在此之前,黛玉与宝玉一起读《会真记》“妙词通戏语”之后,她曾偶然听了十二个女孩子演唱《牡丹亭》曲。当她听了戏文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和“你在深闺中自怜”等句,进而又联想到从古人诗句中读过的“水流花谢两无情”以及《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等语,曾使她由“心动神摇”到“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并且直至“仔细忖度,不觉心动神痴,眼中落泪”,无法自持。再从她直到去宝玉那儿吃闭门羹之前,还曾躺在潇湘馆中吟叹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可知他在写作《葬花吟》的这一段时间里,也和崔莺莺,杜丽娘一样,心里正郁结着“春情难遣”的愁苦。诚然,林黛玉之所以作《葬花吟》诗,与她的爱情生活不无关系。因此,在《葬花吟》自始至终的文字里,都浸满着她“因春感情”的爱情苦闷。诗中流露的情绪,从一个侧面来看,与杜丽娘哭诉的“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在感情上是完全相通的。但是,林黛玉《葬花吟》中所表露出的巨大痛苦,毕竟还不单是爱情带给她的。比如:“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如果仅视为由于爱情的苦闷给她带来的感受,显然有些牵强,而且是片面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林黛玉感到“愁绪满怀无释处”以及“阶前闷杀葬花人”呢?

    我们不仿从她所处的物质环境和由此而带来的精神状况作些探究。林黛玉自从来到贾府,就开始了她寄人篱下的生活,对于这样一位所谓“多愁善感,心高气傲”的女孩子来说,本身就决定了她与别人的不平等。她每天都能看到从四面八方向她投射来的世俗的眼光。可以说,她生活在“戚戚焉,惶惶然”的精神世界里。继而从贾府内部,她又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她目睹着周围的庸俗,丑恶,虚伪及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等等,总觉着有一股巨大的恶浪在时时向她扑来。在这种“污淖”的生活环境中,她感到自己就像那一瓣瓣飘落的桃花一样,非但无人怜惜,而且难以洁净自存。

    黛玉所追求的“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那方净界,从整个社会角度看,就是她自己感到的应有的幸福生活。她认为,世界上应该有一个干净圣洁的“香丘”能让她自由的呼吸,美好的生存。而这个地方,恰恰又是她找不到的地方。因而她感到无比的窒息。这里,就从另一个侧面向我们透露出《葬花吟》除包含爱情苦闷以外的消息,使我们对林黛玉的感春,伤春情结,有了更为准确的把握和认识。

    如果我们透过现象看本质,全面地了解林黛玉的思想品格,那么,《葬花吟》所表现出来的思绪和情感,实际上是她的才情,秉赋以及她的理想,追求,心胸,抱负等等,在那个时代里与社会现实的严重冲突。如此看来,林黛玉的《葬花吟》就绝非单单的一首爱情诗,而且可以把它看作是一首时代的社会控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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