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川江号子传承人曹光裕演唱川江号子 九岁时的寒假，我跟外公第一次乘坐川江木船。 跟着外公从岸上的跳板上了船头，一个头裹白汗帕的高个瘦老头打招呼：“李佬儿，接外孙过年呀？”外公对我说：“这是船上的张家长，喊张外公！” 我叫了声“张外公”，张家长高兴地“唉”了一声，说：“到客舱里坐！” 我刚在板凳上坐下，突然身后传来高昂的吼音：“喂呀吆哦荷吆嘿哟哦！”回头一看，张家长手掌舵杆，正大张着嘴唱着。音刚落下，船头接着响起一阵整齐的和声：“哦吔吔吔吔！”几个手持篙竿的中年船工，有的戳在船头的岸上，有的撑着旁边木船的外舷，我们的木船慢慢后退了出来。 外公说：“张家长在喊号子，旧时川江上每条船专门请人喊，现在不兴了，自己喊。”外公熟悉这一切，他十多岁时就跟我太外公在川江上跑船。外公继续说：“开船了，我们船从两边停的船中间退出去，叫退挡，要喊退挡号子。” 这天江面“打上风”（吹西风）好行船，但很轻微。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头和两个年轻船工使劲儿拉着绳索，手臂一上一下，身子一屈一伸，竹竿做骨架的布帆“哗、哗、哗……”地一步步上升。缺牙老头脖子上露着筋高唤：“喔啰啰啰……”年轻船工齐呼：“莫在坡上转呀！”“喔啰啰啰……”“河下有人盼呀……”一会儿，船扬帆上行了。 眼前的这一切新奇而陌生，我简直看呆了。外公见我有兴趣，便介绍：“缺牙老头是船上的二篙（船工工种之一），他们扯布条（船帆）喊的是呼风号子。” 我不解：“为什么都要喊号子呢？” “做活路才不觉得累呀！”外公回答着，轻声给我哼了几句：“大河涨水小河清，一边清来一边浑。中间流成鸳鸯水，浪打沙冲永不分。”第一次听到外公清脆的歌声，曲调悠扬，歌词新颖。 “好！”背后的张家长叫了一声，他一直在扳舵，听到外公的歌声说：“李佬儿，今天来一段川江号子嘛！” 这个时候木船来到了二郎滩下，虽然已扬帆，但风力不大，要靠拉纤才能上滩。撑篙的船工都已跳上岸，还有几个坐船的村民也跟着去帮忙，缺牙老头正往岸上放拉船的纤藤。外公也许是很久没喊过川江号子了，经不住鼓动：“那就唱一回吧！”他站在船头，张口就来： 爹娘生儿一尺五， 还没长大就送我去读书； 读书又怕挨屁股， 收拾一个包包走江湖！ …… 平时我眼里的外公一直是个瘦弱、矮小而不善言辞的老头，这一刻，他却精神抖擞，声音高昂、洪亮，旋律中交织着一种悠远与述说的情感，我完全被震撼了。从此，外公和他的川江号子永远留在了我九岁童年的那个寒假里。 后来我坐过很多次川江木船，但跟外公只是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过原汁原味的川江号子，在我心中留下一组永远唱不尽、听不够的歌。 巴蜀地区崇山峻岭，川江及其支流纵横，自古木船成为重要的交通工具。船工在划桡、拉纤等艰辛的生产劳作中，为了协调全船操作步伐，鼓舞大家的劳动情绪，战胜险滩恶水，根据江河沿岸的自然景色、风土人情和航行变化而即兴喊唱出的一种劳动号子，被称之为川江号子。后来，不断创作、更新，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成为四川民歌的一个门类，2006年川江号子被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川江号子由专门的人领喊，船工齐声回应。明清时期，一边喊唱号子，一边还配有专人在船上击鼓。领喊人叫号工，也称开口、号子头儿，他们不划桡、不拉船，工资比船工高一倍，略低于驾长。有的号工记性好，会背各种戏文、故事、演义，又熟悉沿岸城镇的地理人文，能从资阳唱到重庆，八百多里路程内容不重复。重庆市客轮总公司已故川江号子国家级传承人陈邦贵，就可以领唱二十多种曲牌中的二百多首号子。 陈邦贵1916年生于綦江，13岁到重庆当船工，常年在川江激流险滩搏击，对川江号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便拜当时年逾花甲、人称“老小生”的彭绍清为师，学唱川江号子。在彭绍清的指教下，陈邦贵的号子唱腔越来越字正腔圆，十五六岁开始在川江小有名气。1956年，陈邦贵到首都剧场参加工人文艺调演，演唱川江号子，荣获一等奖。1987年7月25日，在法国阿维尼翁艺术节世界大河歌会上，71岁的陈邦贵和同伴们演唱的川江号子，让来自全世界的艺术家掌声雷动。 20世纪50年代中期，川江航道、险滩开始大规模整治，船工的劳动强度大大减轻，号子声渐渐稀疏。后来，陈邦贵收了一个徒弟。公司里一个歌唱得最好，并当过水手的曹光裕做了陈邦贵徒弟，那年曹光裕23岁。曹光裕没有辜负师傅的培养，潜心学习川江号子，学艺30年来，参加过世界大河船歌会、中央电视台、上海世界博览会、三峡国际旅游节开幕式等重要演出。2013年7月，他远赴德国参加第八届勃拉姆斯国际合唱比赛，并一举获得民歌组金奖和大赛唯一的最佳民族风格奖，同时还获得过国家文化部群星奖金奖，全国渔歌号子大赛金奖等多项比赛大奖。 2010年，作为川江号子传承人的曹光裕创办了重庆川江号子传习所，长期致力于川江号子的保护、传承、展示、弘扬，确保川江号子这一人类征服自然、和谐自然的生命之歌代代相传。 （作者系自由职业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