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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文集/温玉杰之——难忘的高考

 昵称46341144 2017-11-03


       

        人的一生,无论平庸还是惊险,总会有几件事情让你刻骨铭心。1977年的高考,不仅空前绝后,还以一种奇异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堪称绝版。

       恢复高考的消息,我是上班路上从市广播站的高音喇叭里听到的。

        那天有些冷,北方的初冬已经开始结冰,迎面吹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痛感强烈。为养家糊口,我必须每天骑车十几里去一个化工厂上班,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但那天听了广播后,忽然有了别样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春风在胸中鼓荡,浑身上下顿时暖意融融。我知道,这是源于一个大学梦的苏醒。这个梦已经沉睡多年,以至于连“大学”这个词,在我的日常语境中都消失殆尽。我不得不抱怨命运弄人啊,该上大学的时候,全国取消高考,还是读书的年纪,被派到农村去种地耕田。

        这次机会真的来了。高音喇叭里言之凿凿地说,粉碎“四人帮”,恢复大学招生,考期就定在11月28日。我掐指一算,此时离考试只有33天。到厂里后,我立马找到报纸,详细了解了报考的相关事项,然后第一时间向我的顶头上司政工科长提出申请,希望单位提供一张用于报考的身份介绍信。由于我曾在家乡这座小城唯一的刊物《群众文艺》上发表过几首短诗和一篇小说,他认定我是个有为青年,便极力促成此事。

        平静了突如其来的兴奋之后,我面临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复习功课。我的文化水准只读到高一,从1966年夏季便开始了我们这代人长达十多年的三部曲:“文革”下乡返城。其中每一部曲谱都是以阶级斗争为主旋律,唯独抛弃了文化知识。所以,时至今日我放下书本已经整整11年,且不说高二、高三的课程没学过,就连其课本啥样都没见过,这显然是我最大的短板。

        于是,我让在中学教数学的妻子借来高二、高三的数学和几何课本,集中精力自学代数、三角函数、立体几何、解析几何。那年代政治课是必须考的,我又归纳整理了几十道时政题和近百道历史、地理题。至于语文我自恃有些基础,便没安排时间复习。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便开始了紧张的学习、演算、默记。

        对我来说,这不亚于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攻坚战。白天我要照常上班,只有晚上等刚满9个月的儿子睡觉后才能进入复习。我每晚都要战斗到凌晨三四点钟,拼速度、拼体力、拼记忆力。可那毕竟是两个学年的数学课程,再加上政治、历史、地理的自备题,其中需要牢记的东西多如牛毛。说来也真是奇迹,那时我的记忆力得到超极限发挥,以历史为例,从战国到民国,2000年间所有的重要事件、人物、地点、时间、结局我都烂熟于心。可是,无论怎么拼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于是,我决定让在医院工作的哥哥开一张病假条。我料定科里会派人来探望,所以,我的病必须是表面能看出来却又不影响复习的一种病。那时候真是急中生智烫伤!我用纱布把脚缠上,不穿鞋,那叫一个一目了然。果然,骗过了同事,换得了一周的复习时间。

        考试的日子到了,上午数学,下午语文。此刻,我有一种生命再造的期待,尽管前途未卜,但我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必须全力以赴。所以,趁着吃早饭的工夫,我临阵磨枪,就着高粱米粥和咸菜看了一篇古文《疑人偷斧》,算是对语文的一次突击性复习。就要出征了,我如同战马听到了号角,扬头奋蹄,精神抖擞,一副即将去冲锋陷阵的架势。就在临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妻子叮嘱我:解二元一次方程后一定要验根,说明其正负数。结果数学果真遇到这样的题,而语文的古文翻译题恰恰出自《疑人偷斧》。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在能否实现龙门一跳的等待中,有两件事值得一提。一件事是考完数学走出考场后,我曾背得滚瓜烂熟的所有的数学公式竟然瞬间忘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难道这是超越极限之后的自然放松?或是冥冥之中一种神秘力量突然离我而去?总之,令我大惑不解。另一件事是我的作文出彩了。有一天,妻子竟把我的高考作文《伟大的十月记1976》带回家。我十分诧异,她怎么会有这篇作文?原来批卷老师把这篇作文当范文在辽源市批卷场推荐了,结果便在几所中学流传开来,自然也传到了我妻子所在的学校。其实,现在回头看,文章写得很一般,无非是用了一些哲理、典故和华丽的辞藻,比如作文的开头我是这样写的:“当暴风雨来的时候,最先被冲走的总是地面上的尘埃和垃圾。1976年的革命风暴啊,把神州大地涤荡得分外壮丽。”再比如文中写到“四人帮”我是这样写的:“‘四人帮’就像奥基亚斯牛圈里滋生的病菌,吞噬着祖国的肌体。更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鬼,妖言惑众,罪恶滔天。”再比如结尾我是这样写的:“暗夜走了,春天来了,一轮暖阳正从神州大地冉冉升起。”我猜想,在那个到处充斥政治口号,所有言语单调乏味的年代,这一点点的灵光也许让批卷老师有了些许的新鲜感,他才高抬贵手给了我高分并推荐为范文。

        最难忘的是录取通知书寄到厂里那天。我正在写材料,只见收发室的丁师傅拿着一个信封冲进屋,大声地说:小温,你的录取通知书,是吉林大学的!我伸手去接,却被同事老陈一把抢过去。接下来是这张通知书从一个科室传到另一个科室,直到半个钟头后才回到我手里。捧着这张沉甸甸的盖有吉林大学印章的录取通知书,我禁不住心潮翻滚,百感交集,就像一个翻身的农突然获得了土地,也像一个迷失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此时此刻,我特想冲出屋去,对着苍天高喊一声:老天有眼,我们这代苦难深重的人终于熬出头了!

吉林大学中文系76级和77级的学生会干部,后排左一温玉杰,左二丁临一,前排左二王小妮,左三曹虹冰


        1977年我已经28岁,按正常上大学的年龄整整后延了10年。10年啊,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况且又是最宝贵的青春季节,本应该上演一场蓬勃昂扬、生动精彩的大戏,却被“文化大革命”无情地戕害了。据说辽源市当时同我一起参加高考的超过6千人,但只考上两个,另一个叫孔德选(高中和我一个学校,大我一年),读的是四平师范学院中文系,也算是同行。就全国而言,那些没有被录取或压根儿就没有参加高考的数以千万计的同代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才华,放弃追求。当一个国家走弯路的时候,普通民众怎么可能幸免,广大青少年被毁掉的何止是一个大学梦,有的竟是整个一生。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是幸运的。这次历史性的高考,不仅改变了国家的发展轨迹,也深深地改变了我的命运,让几乎濒于幻灭的理想之光重放异彩。我相信,我们班许多同学的命运转机,甚至是脱胎换骨的转机,均与这次高考有关。

        光阴荏苒,毕业十多年后,有一年我代表珠海吉大校友回长春母校参加一个会议。路过校区内的一栋家属楼,看到一楼住宅几乎都改成了小旅馆。名称十分抢眼,什么“春宵”“勿忘我”“浪漫天使”……我很诧异,谁到这里住宿呀,交通不便,条件又差。仔细一看,每家旅馆的宣传广告透露了其中的玄机。广告词基本是:实墙隔音、环境安全、钟点房物美价廉等等。我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天之骄子们尽享男女之欢的地方。今非昔比的沧桑巨变,让我想起了几位在大学当教师的同学的感慨,他们说,当今的大学生很少有我们当年拼命求学的那股子精气神了,享乐已成了大多数人追求的时尚。对此,我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忧伤。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享乐之风来得如此迅猛疯狂?年纪轻轻的学生为何就染上了玩物丧志的恶习?于是,我情不自禁回到了30多年前的读书时光,我仿佛又看到课堂上同学们聚精会神的听课情景,又看到图书馆里莘莘学子的默默苦读,还有夜深人静时借着走廊灯光看书的用功者……

        随着年龄增长,诸多往事日渐消退,唯独我的高考像长明灯一样在记忆中熠熠生辉。那是一座历史的纪念碑,铭刻着一代特殊大学生的荣辱与悲欢。尽管世道的变化是常态,是定数。但我们这代人的奋斗精神、务实作风和求真品格,却应该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财富而永世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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