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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艺坛，沙孟海可谓得天独厚者，先从赵叔孺学刻，又从缶翁问道，缶翁题《兰沙馆印式》诗云：“浙人不学赵撝叔，偏师独出殊英雄。文何陋习一荡涤，不似之似传让翁。我思投笔一鏖战，笳鼓不竟还藏锋。”推崇备至。所交游者，亦多艺林好手，师辈若况蕙风、章太炎、朱彊村、冯君木，谊兼师友者则有易均室、易大厂、乔大壮、唐醉石、王个簃并蔡哲夫、谈月色伉俪。 孟翁天姿聪敏，篆刻不专守一家，老杜所谓“转益多师是吾师”者。其早年篆刻，已高出侪辈甚多，1923年，孟翁二十四岁，为弟子陈道希刊五字姓名印，旁款用《李仲璇碑》字体，署仅“石荒”二字，越数年，竟被易均室误收入明清诸家印谱中，亦见其集古功夫。况蕙风以陈秋堂比之，且谓有“静、润、韵”之妙，应是的论。 沙翁书法，早有定评，自不容妄赞一辞，而其篆刻，中年以后更无尺寸之进，面目虽多，细朱文不及陈巨来，战国玺不及乔大壮，平正逊色韩登安，苍迈难敌王个簃，此“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欤？孟翁师承厚、交游广、学养富，撰《沙邨印话》、《印学史》二书，并《谈秦印》一篇，影响深远，晚年长西泠印社，领袖群伦，因以梁山小旋风拟之。 赞曰： 沙邨印话话沙邨，集古功夫少变更。 领袖书坛真祭酒，金石刻画未称尊。 ◎沙孟海书学院于1992年4月落成，孟海赐名万柳园，是年10月沙孟海卒，即卜葬于园内。陵墓设计成墨池书卷之状，墓后嵌印章三方，皆孟海手镌，两枚记籍里，“於越濒海之民”，（图5-1）据《兰沙馆印式》的编排顺序，大约刻于1950年代。“赤堇沙氏”则兼记姓氏，（图5-2）刻于1963年，边款谈及鄞县赤堇山的历史：“方志言赤堇山有三，唯鄞、奉接壤处，今俗呼银山者是，先秦旧称鄞邑，由此受名，余有文考证之。石荒识，癸卯八月。”另一枚反映沙翁的艺术成就，“臣书刷字”，（图5-3）此印刻于1945年，边款云：“米元章对时君之问云：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书刷字。数者皆贱目之，然元章自道，似谦而实不让，诸如勒、排、描、画，尽装作之辞，刷则挥洒自如，无所假借。乙酉居渝州，自制印并记，孟澥。”这也可以算是沙翁夫子自道之辞。 於越濒海之民（图5-1） 赤堇沙氏（图5-2） 臣书刷字（图5-3） ◎以上三印都是中年之作，其实沙孟海的篆刻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更为出色，吴昌硕1924年为沙印谱题辞说：“虚和秀整，饶有书卷清气，蕙风绝赏会之，谓神似陈秋堂，信然。”这其实是况蕙风（周颐）的意见，在印谱中，有为朱彊村（孝臧）刻的“前竹垞一月生”，（图5-4）朱文十分雅丽，边款没有注明时间，只言：“续成一纽，转逊前作矣。彊丈教之，若。”据沙茂世编《沙孟海百印集》说：“丁卯八月廿一日，朱竹垞三百岁生辰，沪上学者为文酒之会，彊村先生以七月廿一日生，适前一月，故即日属沙孟海刻此六字。沙连成两石，尔时自谓续刻逊初刻，后来看法反是。”此印作于1927年，沙孟海二十八岁。“好丽楼”为况蕙风刻，（图5-5）作于1925年左右，款：“蕙风先生取《韩诗外传》语以名其楼，文若为治印识之。”这些印风格稳重，难怪蕙风老人要将沙比为西泠后四家之首的陈秋堂（豫钟）了。1925年春节刻“常利”白文，拟汉凿印，用刀苍莽，此印的边款记录了一段老辈的趣事：“蕙风先生尝属缶翁作荔支立轴，题其耑曰：唯利是图。敬以是印奉贻，为先生首春试笔利市。”沙孟海早年印作，应以白文“凿山骨”推第一，（图5-6）据1959年补款，也作于1925年，二十六岁。 前竹垞一月生（图5-4） 好丽楼（图5-5） 凿山骨（图5-6） ◎从早年的《沙邨印话》到晚年的《印学史》，沙孟海对玺印制度研究颇为深入，其印学心得，除见于以上两书外，也散见于印章边款，选录数则：“浙派印至次闲、褎海，古意扫地尽矣。此印力矫其弊，惜不能起丁黄而徵之。”（杜忱私印）“古印用唯字，或曰吏职，史文阙载，或曰唯诺也，犹后世画诺之意。”（沙邨唯印，图5-7）“以象牙拟铜印大难，此作或能仿佛不？即以质之太希先生。”（知我者希）“此大嵩石，出吾乡球山，今不可多得。芝篆、道初各以旧藏璞石见贻，采泉使其子剖而治之，分赠诸同乡，亦客中韵事也。”（家在赤堇山麓）沙孟海在《沙邨印话》中夸赞赵之谦款识造句工整，其刻赠易均室的收藏印“静耦轩夫妇心赏之符”，（图5-8）边款文词雅驯：“轩槛幽清，图史胪陈。刘樊仙侣，桓鲍令名。渺沧江之红月，践覆茶之忪惺。汉皋萍合，同慨新亭。海桑千劫，惟石不泯。” 沙邨唯印（图5-7） 静耦轩夫妇心赏之符（图5-8） ◎沙孟海中年拟战国玺诸作尤多韵致，白文更佳，可以成为典范。如“沙文若信玺”，（图5-9）一直用至最晚年。1962年西泠印社雅集，沈尹默填水龙吟纪事，写赠沙孟海，孟海镌朱文“尹默八十后作”，白文“秋明室辞翰”为报，（图5-10）白文精妙非常。同年为社长张宗祥刻“手钞六千卷楼”，（图5-11）则是朱文玺中的杰作。 沙文若信玺（图5-9）
秋明室辞翰（图5-10）
手钞六千卷楼（图5-11） ◎楚公钟宋代政和年间出土，其铭文有“夜雨雷”三字，遂又名“夜雨雷钟”，1934年沙孟海在南京，偶然有感，于是截取用来作书斋名，并镌“夜雨雷斋”印，（图5-12）1935年发表在国风月刊上的印话也题为“夜雨雷斋印话”，作者署名“沙邨”。直到1940年代在重庆遇到上古史研究专家丁山，丁出示齐鲁大学国学季刊上发表的新作“吴回考”，专门讨论此钟，“夜”实应释为“吴”，“雨雷”为一字，即“雷”，“吴雷”即是上古神话中的“吴回”。沙孟海大为信服，于是放弃此斋名不用，以后整理印话，也改题作“沙邨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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