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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的性理学:仁义礼智四德由来之考察

 清醒4321 2017-11-12

一、前言

 

      理气论是朱子学说的核心,亦因理气论的特殊性而自成一派,因此研究朱子学切不可忽略理气论。朱子的理气论里,理的重要程度常胜过于气,理具备理想性、超越性,气则只有现实性,因此理与气不是平行关系,而是主从关系。「理」不只是天理,而且下贯为人性,朱子甚为欣赏程子「性即理」的定说,视为不可颠破的真理。「性即理」意谓天地有好生之德──仁义之心,而此仁义更落于万物而为万物之性理,此即吾人之性善,是为仁义礼智。此性必然为善,因其为善的天理所贯!而朱子对于「性」也有特殊规定,即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德,而无其他德行。这是朱子将理气论比配于体用论义理下的结果。本文将试图梳理此一学说的来龙去脉,以下,即依朱子性理学的特殊内容――主要有性理四德与格物穷理思想两大项来着手讨论。

 

    二、性中只有仁义礼智

 

朱子于《四书章句集注》里引程子之言:「谓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盖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而已,曷尝有孝弟来。」这句话是针对《论语.学而》第二章中有子之言「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所做注解。程子认为,孝弟是「行仁」的开始,但并非「是仁」的根本,因为孝弟是用(可见程子解「为仁」的「为」字是实践的意思,不可视为「是」的意思),而仁是体、是性,是所以然之理,最为根本,而孝弟则只是「行仁」的根本,不是「仁(性理)」的根本。朱子对此章的注解完全是依据程子「性中只有仁义礼智」而来,而宋明理学的其他派别则未有如此规定,可见程朱学在其理气论架构下对经典所做的解释具有特殊性。

 

以上对程、朱的注解略做考察,因为这种对于《论语》的诠释自成一派,也造成许多的争议,如清代毛奇龄(《四书改错》)、黄宗羲就曾批评朱子的这种说法。

 

在此先对朱子性理学之来源做一考察,主要有两个问题,第一,「性发为情」的说法从何而来。第二,性中是否只有四德。此二问题息息相关,因为性中只有四德,这是就性是为体的意思来说,体一定要能成用,发用下来而为情,且体必然不多于用,若用则有成千上万,体上最多只论四德。

 

   (一)性发为情的由来

 

首先,「性发为情」的理论架构从何而起?除了依于小程子「仁是体」的见解外,对于先秦的经典亦有所取。朱子早年致力于中和之说的研究,不管是中和旧说或是新说,对于喜怒哀乐之发与未发皆有详细讨论,这也是其师李延平承于道南派所做的「体验未发时的气象」工夫。

 

当朱子的中和新说确立之后,其整体的思想、义理架构亦大致抵定――理气论做为定准而不可移,且理气下贯至人心是为心性论。气的背后有其所以然不可变之理,同样的,在心性论中,情之发背后有一个性体做为根据,天地间的理与气,比配到人身上而为性与情。性之发何以为情?这是朱子依于《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首章)的话语而来,这「中」是吾人的天命之性,故由中发而为情(当然,就朱子学的义理而言,发不是性本身发,因为性只是理,理无造作、无计度,无所谓发与不发,发与不发是指情的发用与否,情之发,性搭在情上而起作用),指由性发而为情(喜怒哀乐)。

 

然而,性是形而上者,情是形而下者,何以两者能关连在一起?朱子的〈仁说〉里,解释了这种特殊的体用论,其言:「吾之所论,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盖所谓情性者,虽其分域之不同,然其脉络之通,各有攸属者,则曷尝判然离绝而不相管哉?吾方病夫学者诵程子之言而不求其意,遂至于判然离爱而言仁。」此朱子本着伊川思想的仁性爱情之说,认为不可以爱为仁,而发挥「性发为情」的思想。性与情虽分域不同,但不是没有关连。此亦是朱子学的理气不离不杂精神的发挥,如此性情亦不离不杂(情绪未发不可认为没有性理,因为如程子所言:万象森然已具),或是说性与心不离不杂,此所谓心统性情的涵意。这是朱子依于《中庸》而对性、情关系所做的诠释。

 

此外,对于《孟子》的理解与诠释,亦让朱子坚信「性发为情」的说法无误。孟子言:「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乃所谓善矣。」(〈告子上〉)这是孟子面对包括性善、性不善、性可为善亦可为不善等不同说法所做的厘清与界定,孟子认为,以上这些说法不见得有误,但若真能依于孟子对于性与对于善的定义,那么这些说法就可迎刃而解。依于孟子的定义,所谓的性善,是指具有善的本质、可以做善而不沦为恶的自由主体本身。而孟子的言「情」,依于古义,是「实」的意思,指性之实质而言。

 

但在朱子,依于背后的理气论,理本身不动而只搭在气上载沈载浮,同样的,性本身亦只是在情绪之发时界为四破,作用在情绪上而表现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朱子依此把「乃若其情」的「情」,视为情绪,等同于《中庸》的喜怒哀乐四情。这是朱子依于经典所做「性发为情」的理论建构,属于一种创造性诠释,「乃若其情」的「情」字是「素」、是「实」。

 

除了「情」字的发挥,朱子对于《孟子》尚有其他的撷取。由于坚信「性发为情」义理是不可颠扑的,关于《孟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之说,朱子便把恻隐、羞恶等视为情绪、为发端,而发端是用,背后有其体,其体是仁义礼智,仁义礼智四德发端于外便是恻隐、羞恶等情。

 

性与情之间又是如何连结?朱子取于张载「心统性情」之说。张载原意为何,在此不谈。朱子以为,情绪之发经常是突然的,有时合理,有时不合理,要让情绪之发皆能中节而合理,则要在气心上涵养,这是朱子学说的由来,或说是特殊诠释的结果。若在《孟子》,其言:「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意思是,恻隐便是仁,非仁之一端,也非仁之发用于外的情绪。因此,朱子「性发为情」的理论,其实有着理气论──特殊的体用论做为根据,这也不断地影响着朱子的经典诠释。可以说,理气论便是朱子进行经典诠释的理路根源。

 

(二)性中何以只有四德?

 

再者,朱子所言的性,何以只有四德,而非百德、千德,为何孝弟不是性中之德?首先,由于孟子只言仁义礼智,因此朱子亦认为性中只有仁义礼智。然而,孟子只是例举,对于千百德性无法一一详述,所以才简单地以四德列举,而朱子却把它实看。这并非说朱子不懂活用,而是为配合其理气论体系之下的简择,使其理论较为简洁、容易,朱子只是顺水推舟地予以套用。

 

此外,朱子的这种见解(性中只有四德)亦受有汉儒(如董仲舒)的天人相应、或是阴阳家说法所影响。本来孟子并无明言性中只有此四德,朱子则以此四德比配于《易经》元亨利贞四德,以及四季的春夏秋冬。故与理气论(天道论)相应的心性论中,性中只有四德,别无他德,忠孝慈爱皆非性中之德,顶多只能是仁义之德的发用之事例。当然这并非孟子原意。而且,当仁义礼智四德,有时以五德言表,即仁义礼智信,朱子便以金木水火土五行来做比配,其中土为中间之德行,如同信为五德之「中德」一般,已经包含在四德之中。

 

也就是说,朱子如此定义,除有《孟子》的原典以为依据,以及受到汉代阴阳五行家的影响,最主要的,还是其理气论的思想背景,从而筹谋出的一套哲学架构。

 

    三、格物穷理的特殊意义

 

      朱子以为性即理,性既是人心之德,亦是上天之理,在人而为性,在物、在天而为理,此亦朱子理一分殊的义理,即万物都分受这天理,而理落于气禀之中,所禀之气可能是清或是浊,若气为清,则能表现四德,浊则不易表现。而性理虽具于人心,但人之心气总有杂染,经常不能如理地表现出四德,这时便要工夫!朱子学的工夫,除有小学的涵养,最为特殊之处,即是朱子依于理气论与《大学》八条目的诠释,从而发展出一套格物穷理之学。这套学问与宋明儒学其他学派相比,便能见其特殊,其他学派一般虽亦承认《大学》为圣学,但不会取朱子格物穷理的说法,如阳明认为,格物是正事的意思,是指面对事事物物时,正其良心。又清初儒者颜习斋,以其重气、重实践的义理而反对朱子格物之说,其言:

 

    「辟如欲知乐,任读乐谱几百遍,讲问、思辨几十层,总不能知。直须搏拊击吹,口歌身舞,亲下手一番,方知乐是如此,知乐者斯至矣。是谓物格而后知至』。故吾断以为『物』即三物之物,『格』即手格猛兽之格,手格杀之之格。此二格字见古史及《汉书》。」秀问:「不先明理,如何行?」予曰:「试观孔子,何不先教学文,而先孝弟、谨信、汎爱乎?又何不先教性、道、一贯而先三物乎?……朱《注》『穷至事物之理』,夫穷至,不犹然一『致』字乎?穷至其理,不犹然一知』字乎?是解成箇『致知在致知』矣,以张仲诚、王法干二贤友之高才卓识,一则言操存明理,然后把明白心到物上去,是知至而后物格矣;一则知宋儒为不学无术,而口口只道明理,是知当格物而不愿出穷理之套矣。圣道不几亡乎?」

 

习斋以其重实践、重习行的思想,反对朱子把《大学》格物的意思解释为穷理,因为如此一来,格物与致知之间便没有差别。所以习斋建议,格物的不是「至」的意思,「至」是朱子的解法,格物的应如同格杀,有亲身实践、亲身习行的意思。此外,朱子认为,「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朱子把物视为事,阳明亦然,当然其中有其不同。朱子一谈事时,便不止于事物之表面,而要追求到事物的所以然之理,所以格物的意思便是穷理。这已是套在朱子理气论下的诠释,不见得是《大学》原意,或是阳明、习斋也都不会如此看待。习斋则把物视为三物的物,即六德、六艺、六行。

 

这里不讨论何人较合于《大学》原意,而是指出,朱子的诠释并非天造地设、不可变动,而是有其时代背景及理论预设,若是和阳明心学或清初重气学者(如黄宗羲、颜习斋)思想相比较,便特别能显出差异点。

 

朱子格物穷理之学究是在哪些时空背景、条件下完成?首先,格物穷理是依于《大学》思想而来,朱子认为《四书》的研读顺序,系以《大学》为架构纲领,放在研读的首位,之后依序填入《论》、《孟》、《庸》;其中,《中庸》阐发性与天道,最为难懂,非下学上达的精神不能领会,因此置于学习的末后阶段。而朱子所钦定的为学次序,由小学开始,系为学的基础,十五岁开始读《大学》,做大学问,成就大人之学。此大人之学,开门见山,便是要格物穷理,因为八条目里以格物为先。只能循序渐进地下学上达而后契入天理,天理不是一下子就能了解,而是先要于事物上一一穷格,慢慢积累,格物久了,才能一旦豁然贯通,学者的次序不可躐等。

 

要学者慢慢穷格,方能冀于贯通天理、天道,这是因为,事物的所以然之理不可眼前现见,只能从实然处去推敲、探索背后之所以然;从现见的事物上,研究上天生物之用心,为何要此物如此存在才好,而不如彼存在?这便是穷究所以然之理。朱子所穷格的所以然之理,便是事物的「善」、「好」,这是万事万物不可移的定理,也是上天生物之心。

 

当然,《大学》言格物,依朱子特殊诠释而为穷理,这除有《大学》的背景之外,还有朱子本人个性所决定。朱子本人好读书、做学问,乐于讲学、写书,一生当官时间并不长,因此认为格物穷理是《大学》入门的开始。何以天理不可一下子契入,而要慢慢地一一穷格?朱子认为,天理虽为一贯,但不可见,只有透过天理散列在万事万物上方才得见,即是所谓的理一分殊,从万物的分殊中一一去了解,一旦豁然贯通,便能了解不可见的天理原貌。

 

  以上,是就格物穷理的理论形成过程进行一番检视,其中看出朱子一方面接受《大学》的架构,另一方面也是依于自己的兴趣,从而造就一套诠释系统,实际上,此诠释系统仍是以理气论架构为指导原则。对于这套理论系统与相关于《四书》的诠释,朱子始终确信是合于先秦儒学的。朱子尝有如是话语:

 

     又云:「『助』字释『配』字乃得之。李先生云:助是陪贴底字。」先生又曰:「某解此段,若有一字不是孟子意,天厌之!」

 

朱子注《孟子.浩然章》时认为自己所解「配义与道」的「配」字是孟子的原意,否则「天厌之!」在此不去讨论「配」字是否有「助」的意思,想提醒的是,朱子的诠解既然惯以自家理气论做为基础,却总是自认所做解释是合于先秦儒学,这便不太客观而容易引起争议。

 

从宋明理学其他学派对朱子学的反对来看,朱子只能说是众多诠释里的一支而已,不是唯一,也不一定是正宗。犹如以上的分析,朱子系以《大学》为根据,来建立《四书》的诠释理论,又《大学》八条目的开端又是依理气论及格物穷理之学来做说明;而在《孟子》的诠释里,亦认定孟子学是要人格物穷理,如将孟子的「知言」解为「知言,知理也」、「『不得于言』,只是不晓这说话。『言』,只似『道理』字。」由此可见,朱子虽然依于《大学》、《孟子》这些经典,但这些经典却都成为证成理气论的工具,可见朱子虽诠释《四书》,而真正影响其义理方向的,则是理气论。

 

另外,朱子透过《大学》(新本)建立一套诠释架构,这当中,他更援引《中庸》以为佐证。《大学》所阐释的格物致知到诚意正心,朱子认为可以比配于《中庸》诚明并进的义理;对于《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朱子解释「自明诚」一句:「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在此看出朱子就「明」的解释是明善,而明善是指认识仁义礼智之性理,便是指格物穷理,这与他的《大学》解释一致,即要先知而后可以履行。

 

《中庸》「自明而诚」是指,人可以透过后天教化,从一般人进到贤人,再进到圣人,且《中庸》首章亦言:「修道谓之教」,此教不见得是从格物穷理而入,可能是修养道德而入,虽然「明」似有「明理」的意思,然此「明」亦可能意味培养人实践道德的智慧以入于德,不见得只就明理而言,阳明便有如此之言:

 

    良知本来自明,气质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开明。质美者,渣滓少,无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莹彻,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难晓,原静所以致疑此,想是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论明善之义,明则诚矣,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

 

阳明在此回答陆原静的问题,其问题为:如何能明得尽而渣滓便化呢?阳明认为,陆原静有欲速之心,且对于明字的意思了解不够。以阳明对原静的了解,知其用了朱子的意思,把「明」释为明理,而且认定明得尽便是圣人,认为这样则省力。而阳明解释「明」为良知的光明,良知即知即行,非原静所以为的「明」,亦非朱子「明善」的意思。这里,阳明系以其良知学,而来反对朱子将「明则诚矣」的「明」解为明善,即指格物穷理。因为在阳明的系统下,良知即知即行,所以其视「明」不只是格物穷理,还是能实践出道德来的动力,所谓的知行合一。也就是说,朱子的《中庸》诠释亦仅是自家学说的展现,非为四海皆准的定论。

 

除了阳明的批评,清儒颜习斋对于《中庸》的解法亦不同于朱子的格物穷理之说,因为习斋注重习行、重视功用,对「明」的解释亦是就后天教化而言,即是说,「自诚明谓之性」是指天生而有,「自明诚谓之教」则是指后天的教养、时习。习斋对《中庸》的解释,亦是套在自家重实用的精神下来发挥,习斋言:

 

    凡尽人事以全其天者皆谓之教,故《中庸》后面自注云「自明诚谓之教。」朱注「为法天下」,「礼乐刑政之属」,是将「修道」二字专看在治人上。元妄谓后面「择善固执」、「博学之」五者、「为天下国家,修身也」九句,都在此「修道」二字内。至诚之尽性,尽人、物性,参赞天地,至圣经纶,知化育,立大本,都从这里下手,这是天子、庶人都有的性分,都箇箇不容推的担子,都时时不容歇的程头。故紧承之曰:「不可须臾离也」,正是说不可须臾不修。须臾修,便须臾道;须臾不修,便须臾离。

 

此段本要说明《中庸》「明」字意涵,而《中庸》又言「自明诚谓之教」,因此要讨论「明」,便又需要讨论到「教」。《中庸》首章的「修道谓之教」,朱子注曰:「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习斋对此批评,朱子的说法只就治人而言,治人之外应当还有治事等等,治理人事以完具上天生人之性分,才是所谓的教。因此,凡是「博学」,以至「修身」,乃至天下国家诸事,都是教的范围,非只是朱子所言的明善

 

这里表现了习斋对于教的看法,以「修道谓之教」及「自明诚谓之教」二句齐看,「明诚」与「修道」将同等,而把「教」与「修道」视为治人治事的实践,其所认为的「明」,是就习行、实践而言。

 

无论如何,朱子以格物穷理的架构去诠释《大学》,然后依此解释《孟子》、《中庸》,把《中庸》的「明」释为「明善」,而明善是指认知天理,便是格物穷理的代名词,如此解法有其特殊性,一旦与他家诠释相比较便能见出差距。上文便是以阳明与习斋二说为例,以对照出朱子学的特殊性。

 

朱子以心知之明以明理的方式来契合天理,但此理论并非只是凭空求知便可,而是有了真知以后,还要真正地实践。朱子在此依《大学》订出八条目的学习次序:格物致知之后,要有诚意的工夫。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在朱子而言,便分别是知与行的代名词,也可说是明与诚(此以《中庸》的用语而言)的同义语,若只说到「明」字时,便只是格物穷理,而不包括诚意。这种先知后行的次序,在朱子学而言是定然而不可乱的。

 

  藉由上来的讨论,可知朱子的思想重分解,把学问的次序先分为小学与大学,而大学的义理又分解为八条目,其中又有知与行。在理气论的见解,亦是把理与气分解来谈,无怪乎阳明批评其工夫支离。朱子表面上遵守《四书》,其学说表面上亦是从先秦儒学经典诠释而来,看似合乎先秦儒学,例如,依于《大学》格物之说、依于《孟子》「知言养气」的义理,或是《中庸》诚明两进的思想等等,但这些都有诠释上的差别问题。可见朱子表彰《大学》,亦只是表彰他自己心目中所诠释的《大学》,整部《四书》(或说《四书》诠释)亦是其以理气论为宗的学术思想的展现。可以说,影响朱子学说的,不只是《四书》经典,而更是沿于程子而来的理气论(特指程朱学派的狭义理气论),格物之学有其特殊性而与他家诠释不同,亦是以理气论做为论理根柢所致。

 

    四、理气论的来龙去脉

 

      朱子的性理四德思想,或是格物穷理思想,表面虽都以诠释《四书》来做为根据,但其中的核心思想便在于理气论。以下即对其理气论之形成做一考察,探讨其理论形成过程受了哪些影响?

 

(一)「性即理」学说的影响

 

朱子言「性即理」是顺着伊川而来,其中内涵除了「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德」外,还代表了天人为一的义理。所谓的天人为一,不是阳明的「心即理」,而是「心具性」的意思,而由此上比于天道,即是「气具理」。即在人而言,心中有性,在天道而言,气中有理,天与人是相通的。何以看出天人一贯之理呢?明代朱子学者薛瑄曾言:

 

      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皆物也,而其人伦之理即性也。佛氏之学曰「明心见性」者,彼即举人伦而外之矣,安在其能明心见性乎﹖若果明心见性,则必知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必不举人伦而外之也。今既如此,则偏于空寂,而不能真知心性体用之全审矣。

 

朱子对性的定义,本指内聚于人心者为性,但依于较松散的定义而言,有时言「性即理」,即天下之理亦为性,故朱子言枯槁有性,或是动物亦有仁义礼智之性,如羔羊跪乳、蚁类有君臣之义等。而依孟子而言,孟子言性善,本是就人性本善而言,并未言及动物之性或是犬之性、羊之性,羊之本质只有动物性,而人性才能发挥道德实践之功能。若是先秦经典里,《易传》谈及天道变化,因此《易传》谈论性时,已不只是人性而已,《易传》言:「干道变化,各正性命。」意味着,天道创生万物,万物亦从天道分受得生生之德,而成就其性命,此性是指天道、天理,万物都从天道来,各分受了天道,故此性已不只是人性,而是万物之性,若用朱子的说法,即万物都有理。

 

  可见薛瑄在此发挥朱子「性即理」的义理,把性扩大到天地万物。这也是朱子理一分殊、月印万川的义理,理落在万物上,万物各有其正理,但物之气禀不佳,无法表现出道德性,而人则为万物之灵,可实践出此理而为可贵。所言之性不只具于人心中,亦具于万物身上。此系程子「性即理」思想的延伸,气之背后有其所以然之理,同样地,心受背后之性决定。

 

(二)「论性不论气不备」说法的影响

 

「论性不论气,不备」一句为二程所言,可能大程子、小程子都谈过,曾言:「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朱子认为这说法大有功于后学。朱子视性为理,是指道德的理想性,这理想性在人间,也在天道。而这理想性需在气上表现,非只是个理想而不能实现,因此,本然之性与气禀两者息息相关,不可相离。

 

何以说「论性不论气,不备」?程子认为,若只是人性本善,何以现实中还有那么多的恶!所以应当还要谈论到气这种现实性,即虽人性本善,但受到气禀的影响,而经常无法把性善表现出来。至于「论气不论性」又何以不明?如果只是提到气质而无性善本身,如性三品(上中下)、性善恶混、性可为善可为恶等说法,这都只谈到气质,没有谈到性善本身。而且,若只就气性上来说,那么人本身的自由主体便显现不出,且人的道德实践是天生遗传所决定,非自己所能做主,如人的实践善或恶是为天生的气质所决定,如此则成命定论,既然是命运所决定,而非人的自主选择,人们又如何去进行赏善罚恶之事?因此,气质之外,还要论及一个超越于气质决定上的道德主体,这是性善本身。这便是程朱的理气论所思考的问题。

 

  朱子受了程子的影响,渐次形成理气论的学说规模,也可说朱子的理气论便是程子性气论的翻版;因为性即理,两者是可以互换的词语,代换后的语词便是理气论。又程子的话最后以「二之则不是」结尾,表示虽然有性有气,但二者不可相离,这也影响了朱子,朱子论理气,认为二者不离不杂。

 

   (三)受到禅学的刺激

 

清初重气学者反对朱子的看法,计有蕺山、陈确、黄宗羲、毛奇龄、颜习斋、李恕谷等人,大都认定朱子学义理受了禅家影响,判其思想非儒学正宗。

 

朱子思想是否为儒学正宗?这需要再做讨论。朱子学说受到佛、老「刺激」,这是可能的,但「受到刺激」不等于「抄袭」。笔者认为,朱子犹能守住儒者的份际,即气言理所标指的天理是实事实理,与佛家的即物言空理、道家的自然之理并不相同,朱子并无逾越儒学的份际。至于形式上与佛老之学相似,则的确受有影响,也因为后人总是容易受到前人思想的影响。

 

例如,习斋认为朱子的「半日静坐,半日唸书」,与佛学半日禅定,半日颂经相似。然而,这只能说是表面上的相似,因为所唸之书是《四书》、《五经》,而静坐所体会之理是父慈子孝等实事实理,或是默坐澄心以体会天理等,这与佛家、禅定观空的背景便不同。因此,朱子学说应只是形式上受到佛学刺激,至于内容上还是颇能谨守儒学本位!

 

  以上,试就朱子理气论的形成过程,其中历史、义理上的关联与影响做一说明。朱子学说体系庞大,著作甚多,而归结其理论重点则都结穴于理气论上,除了上述三项造就理气论的因素外,更有朱子本人的求知兴趣使然,这也是明显可见的!

 

五、结语

 

朱子性理思想之成形,表面上是依于客观的经典诠释,特别是《四书》的诠释,而实质上起作用并贯穿于朱子思想者,即是理气论的意识形态。当然理气论的成形有其背景,特别是受到伊川(受明道的影响小些)的影响,这也是朱子欣赏与契合于伊川之处,因此后人统称为程朱学派,又虽其后继学者甚多,亦大多不出朱子特殊理气论的框架。理气论思想非是程朱专属(此可说为广义理气论),然而,若论理气论的特殊性,即「性中只有仁义礼智」,或是以格物穷理的方式契入天理的工夫入路,则是程朱学的独特处。程朱学做为儒家经典诠释之一支,极具重要性,却未能便是儒学之正宗;犹若前文所述,若以四书原意为基准,则朱子以理学置入四书》的诠释,与典籍原意已是不同旨趣。

 

本文摘自:东海哲学研究集刊,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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