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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守不住的自由,离不了的归巢

 冬天惠铃 2017-11-15

图片发自简书App

    《孽子》是白先勇近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其独特之处在于它是一部同性恋题材的小说。作者以其深刻的悲悯之情,至情至爱的人生哲学诉说着一群同性恋者纯洁而反叛的个性。本文从人性的角度,着重分析故事的“大剧场“新公园与故事主角“青春鸟”的独特意象。

      新公园是独立于主流话语世界之外的一个孤岛。纠缠不清的热带树丛,马路边终日摇曳的大王椰,将新公园严严实实遮掩起来,形成了一个幽暗隐秘的王国,与赤裸裸的外部世界获得暂时的隔离。正因其幽暗隐秘,与对伦理道德规范森严的现实世界相比,新公园提供的是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极隐秘,极随便;没有政府,没有宪法;没有尊卑,没有贵贱,不分老少,不分强弱。新公园中央那顷火一样热情盛放的红睡莲,正是一种自由纯洁的象征。虽然这自由时时受到外部世界的威胁,青春鸟们却可寻找缝隙,求得生存之道,在这缝隙中,他们相信他们也可以有幻想有希望,做着他们的樱花梦,做着他们有关免于漂泊的梦。《孽子》的整个故事便浓缩在这样一个蕞尔小国里,在这个迷你的小社会里,演绎着他们的荒诞与颓唐,神话与传奇。

        同性恋者只是性取向不同,他们同样在追寻着属于他们的挚爱,可他们的行为却不能见容于主流世界的价值观,他们之间的爱情被认为是秽行丑迹,被认为罪无可恕,得不到认可,得不到祝福,惨遭排斥、放逐。即使是最温暖的家人也会无情地将他们抛弃。

        在被驱逐出家门以前,这群青春鸟何尝不是他们家人的骄傲。阿青的父亲在给阿青佩戴他在战争年代获得的那枚宝鼎勋章时,是那样的严肃、慎重,那时,他也错把希望寄托在了与他很相像的阿青身上;王夔龙出事以前,仪表堂堂,书又念得好,他父亲王尚德希望他能进外交界,创一番事业,对他期望很高;当傅老爷子与儿子傅卫赢得“回头望月”与“雪狮子”两匹宝马时,傅卫何尝不是傅老爷子最心爱最器重的儿子。然而,一旦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干出“那般可耻非人的禽兽行为”时,阿青的父亲挥舞着他那把生了黄锈的空枪将阿青撵出家门;王夔龙的父亲将王夔龙送到国外,并决绝地说:“你这一去,我在世一天,你不许回来。”[4]龙子便背负了这样一道符咒漂流海外,受尽凌辱折磨,十年不得归国;傅老爷子用最严厉的谴责字句向阿卫送去一封长信,阿卫在无尽的屈辱中,在傅老爷子五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用手枪决然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甚至被以卖淫为生的妓女们所不齿。纽约吧里最红的丽月姐在她们面前可以毫无顾忌的赤身裸体,调笑他们下辈子还是“玻璃球”,又因为他们没按时交房租而对他们声严色厉。小玉因与同性交媾被山东佬继父赶出家门,他的妓女母亲疼爱儿子,却也怨怪小玉:“其实山东佬对你还是不错的。也难怪他,你做出那种事来——”[5]连深处社会最底层的妓女们尚且鄙视他们,可见,他们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更没有任何社会位置可言。即使在新公园黑暗幽森的环境,他们也如一群劫后余生的麋鹿,需时刻谨防打着铁钉的警察皮靴,不停地躲藏,不停地被驱赶。直到陡然间,踏着皮靴的刑警执着警棍将他们全体戴上了手铐。新公园实行了宵禁,他们终于没能逃脱再次被放逐的命运。新公园的莲花池里那顷美得动人的红睡莲被市政府派人来拔得精光,其实早已预示着新公园的动荡不安。这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的自由依然守不住,这群青春鸟注定了无所依归。

        新公园是这群为社会所抛弃的青春鸟共同建立的一个群体认同的窝巢。这群青少年纯洁而又孤独叛逆,他们渴望自由,渴望有一个精神的归宿。但当时的社会和家庭的伦理道德以及他们个人按捺不住的逃离的心,使得他们这种不妨碍他人自由的自由也无法守住,注定要不断地逃亡、流浪、追寻。然而,每个心灵都需要有一个归宿,现实社会与家庭将他们抛弃、驱逐,新公园却以其幽暗神秘无比宽容的成为了这群青春鸟共同的精神家园,无论如何,青春鸟们总有一天会飞回到这个家园。

      青春鸟们是同性恋者,是失去社会位置的青少年,但他们同样纯洁善良。白先勇以其至情至爱的人生哲学,怀着悲悯的眼光,诉说着这群青春鸟的英雄神话。“痴龙怨凤”的故事震撼人心,那是纯洁的挚爱,他们爱的疯狂,爱的痴迷,他们的故事在新公园里代代相传,几近于神话。“龙子跟阿凤一碰头,便如同天雷勾动了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起来。”[1]当龙子将匕首刺向阿凤胸膛的那一刻,龙子也死去了,活着的躯体只是他自己的影子。那如火一般炽烈的爱,就像新公园里的红睡莲一样纯洁自由。

    纵是写到淫秽的事迹,新公园仍然不失其纯洁的本性。白先勇在写那群为社会抛弃的青少年沉湎于为钱而做的爱时,精心剪裁,常常把“背景写得非常阴冷,以一件人间性极重的事摆在一个超人间性的轮廓里,便成一幅清幽严肃的图画,不至叫读者引动性欲的凡念。”[2]瑶台旅社,是阿青——《孽子》故事的叙述者与王夔龙第一次交媾的地方。它深处在兜售海狗丸的夜市中,被浪头似的人语笑声层层包裹,霓虹灯影,红红绿绿闪进窗来,房中旧风扇吹来的是燥热的风,在那种令人窒息的狂躁不安的气氛中,王夔龙的声音“悠远、飘忽,好像是从一个深邃的地穴里,幽幽地冒了出来似的。”[3]这一反衬,更显其背景的阴冷。作家把这样一个淫秽的事件置于那样阴冷的背景中便不会让读者产生关于淫秽的联想,而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入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中:龙子与阿凤火一样的爱情;那位北方彪形大汉(中学体育老师)对他们学校高中篮球队队长的痴迷;俞浩先生与小宏简单温馨的爱;更有那无数夜晚突然而来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悲伤、凌辱、委屈、心酸的哭泣。这些故事让人看到的都是人性中同样真实的一面。新公园颓废荒诞的不堪外表下包裹的是一个追求自由纯洁的灵魂。

      新公园里的这起青春鸟孤独叛逆,有着与他人无法重合的个别感与特殊感。然而每个灵魂都需要有一个归宿,同样需要被认同,他们被以家庭为核心的主流社会所抛弃,家庭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背负着被主流社会所背叛的自由,既然无法被主流社会认同,他们就得去寻找另一个灵魂栖息的归巢。

        新公园里的长辈们给新报到的青春鸟讲述了一个个心惊肉跳的故事:龙子与阿凤,桃太郎与百乐门十三号理发师,涂小福与那位华侨子弟……这些传奇故事让他们也心存了一丝希望:卑微如他们的人生也可以创造神话与英雄。

      青春鸟们靠着神话幻想,释放被束缚的灵魂;又在活生生的生存环境中寻找着心灵的慰藉,阿青的伙伴:小玉、吴敏、老鼠,他们的经历各各不同却又惊人的相似:小玉聪明机灵;吴敏敏感脆弱;有偷窃癖的老鼠惯于忍受,耐力极强;他们同是被逼到新公园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同是孤独的流浪者,他们为社会所不容,却在新公园里的同伴身上寻到了群体认同的可能。

      “桃园春”、“安乐乡”这些响亮的名字听来安闲逸适,醉性迷情,都只是短暂的繁荣,只有新公园是永恒的,有历史有现实。这样一个真实的新公园便成了他们灵魂的归宿,精神的家园。他们偶尔按捺不住逃离的心,却会在离去之后于某个时刻再次归来,正如新公园那些白发苍苍的元老们悲悯又智慧的总结:

      “总是这样的,你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大么?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仍旧会乖乖地飞回到咱们自己这个老窝来。”[4]

        新公园那长不过两三百公尺,宽不过百把公尺的一隅,是那群失去社会位置的青春鸟苦苦坚守的自由,也是主流社会给予他们的最后一点同情。这仅有的同情偶尔还会被残忍地驱逐所代替,让这群青少年苦苦坚守的自由也岌岌可危,复背起逃亡、流离的命运。在这寸狭小的土地上,青春鸟们一批批被放逐,又不断追寻,离去又归来,演绎着他们独特的人生。

参考文献:

[1][3][4]《孽子》/白先勇着.——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0

[2]《文艺心理学》/朱光潜着.——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4

[5]杨平.《寻巢的青春鸟——论白先勇《孽子》的主题意蕴》——《安徽文学》2009年第11期,第118到119页

[6]陈钰文/颜呐.《孽子:一本被遗忘的历史书》.《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9年第2辑,第40到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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