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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派宋诗学述评—宋诗本位的赣派

 liuhuirong 2017-11-23


  赣派的宋诗学以师法黄庭坚为首的宋代江西师派相标榜,并上溯乡贤晋朝的陶渊明。当时诗坛风气主要笼罩在宗奉汉魏六朝的湖湘诗派之下,陈三立本人也深受汉魏诗风浸染,陈锐指出陈三立的宋诗是植骨于汉魏,即“气骨本来参魏晋”,只是后来改弦易辙,承北宋江西诗派余绪,在魏晋诗学的基础上兼宗唐宋。由于陈三立诗歌的高度成就和名望,赣派后学则往往不再效法宋人,而径以陈三立为师,于是形成一个以陈三立为中心,师友相传的同光体派赣系一支。钱仲联先生论赣派时说:“这一派大都是江西人,远承宋代的江西派而来,以黄庭坚为宗祖。其首领为陈三立。稍后一些有夏敬观,却不学黄庭坚而学梅尧臣,华焯、胡朝梁、王易、王浩诸人,都属三立一派。”陈三立在当时诗坛影响甚大,“至陈散原先生,则万口推为今之苏黄也。其诗流布最广,工力最深,散原一集,有井水处多能诵之。”赣派成员“与散原同里”,虽然在具体效仿对象上“各不相师”,但在宋诗的接受上基本与陈三立同调,主张诗歌应“树骨坚苍,吐辞典赡,学有余于诗外。”新建夏敬观于陈三立之外,在宋诗学理论上有所发展,将更多的唐诗学观点融合到宋诗学,使赣派的宋诗学又见新意。

  对宋诗美学的体认是赣派接受宋诗的前提条件。与闽派宗宋而偏向唐诗不同,赣派对宋诗的接受有自己的审美取向,偏重于以人力巧夺天工的江西诗派,反熟反俗,重造句炼字,推崇奥涩生新又思深理厚的诗歌风格。

  一、江西地域文化的积淀

  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与所处的地理环境和地理位置关系密切,地方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形成的历史文化氛围对人的文化心理、知识构成和成长方向都有着一定的指示作用。江西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春秋时,江西分属吴、楚、越三国辖区,即有“楚尾吴头”之称。汉朝江西始成为一个独立完整的行政区——豫章郡,经济文化都在这个时候有了较大的发展。雷次宗在《豫章记》描述当时的豫章是“地方千里,水路四通,嘉蔬精稻,擅味于八方……资给于四境”。东晋时江西地区是东晋和南朝的重要粮食基地。唐宋时则称为“江南西道”和“江南西路”。元明二朝,江西经济发展高度繁荣,元代江西行省的粮食供应居全国前茅,明代则在手工业和商业方面取得突出的发展,景德镇、南昌、九江、吉安都是颇有声誉的城镇。直到晚清鸦片战争以后,水上交通和近代铁路的发展,使江西不再是沟通内陆和岭南的交通枢纽,其经济地位才衰落下来。

  在中国的思想文化史上,江西也有着重要的地位。宋元时期是江西文化的鼎盛时期。思想史上有以李觏、王安石为代表经世致用学派,有以陆九渊为代表的理学“心学”派,他们都对中国的社会思想产生过深远的影响。在文学史上,江西最早的文学家是东晋的陶渊明,其一生的活动几乎都在江西境内,是田园诗风的开创者。唐代江西文人逐渐上升,全唐诗收江西作家仅次于浙江,可见其盛。宋代著名作家占籍江西的有晏殊父子、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及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杨万里等一大批优秀的作家。元代诗人四大家中虞集、杨载、揭奚斯三人都是江西人。直至明代,江西整体文化水平在全国尚居前列,科举中江西一地几乎占据半壁江山,当时就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右”的民谚。

  仅从江西的诗学发展来看,宋代的江西诗人从唐诗之外为诗学开辟了新的境地,江西诗派的影响遂遍及全国,并对当地的诗学诗风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即使在元明两朝的宗唐抑宋的大环境下,还能保留部分江西诗派之风。元代江西诗人刘壎、吴澄等对江西诗派和宋诗都持维护态度。“当时东南地区宗唐抑宋之风颇盛,而如方回者犹坚守宋江西派的门户,刘壎则折中于其间。”吴澄在评诗时将唐宋并举:“古体诗上逼晋魏,近体亦占唐宋高品”。元代中后期一直到明代初年,江西诗人才渐渐地融入了扬唐抑宋的大潮流中。但明初江西诗人黄容却仍能尊江西诗风,他以黄庭坚的后人自居说:“至宋苏文忠公与先文节公,独宗少陵、谪仙二家之妙,虽不拘拘其似,而其意远义赅,是有苏黄并李杜之称”。道光年间,以黄爵滋为首的江西诗人郭羽可、陈偕灿、徐湘潭、艾至堂等人在内外交困的国家民族危机中,反思诗坛流弊,以汉魏唐宋诗为宗法,开始转变诗学方向,推重杜甫、韩愈,学古而创新,反对学无根柢的诗风。黄爵滋说:“顾念生平所学,自汉魏六朝以迄唐宋元明诸大家,靡不略涉藩篱,虽未尝有所专长,要亦不乖于体,不乱于气,不悖于理,不诡于法。”成为晚清同光体赣派宗宋的先声。

  晚清以来,整理乡邦文献和对乡邦文化的重视是一体的。诗人们承本地昔贤、今贤之诗的情况甚为普遍。魏元旷这样描述道:“吾江志于诗者,近皆以陈散原为宗,远则后山、山谷,依门傍户,借主人以自重。山谷固守不易,后山犹为易得其仿佛。若散原特工于换字,避熟,晚近诗人大率循此蹊径”。陈三立的弟子尝表示:“余尝疑先生遇同乡能诗者,每以西江之帜为言,似不无门户地域之见者。”可以想见,陈三立也是以江西先贤之诗法引导后学,从而形成了赣派相近相似的诗学风气。

  二、江西诗法的守护者

  北宋的江西诗派在诗歌领域中创造出了独特的江西范式,开拓了新的审美领域,达到了一种全新的诗学新境。江西诗法最突出的有两个层面,一是诗外之修养,一是诗内之技法。诗外之修养要求忠厚含蓄,主张怨而不怒,反对剑拔弩张的叫嚣之声。黄庭坚在《书王知载朐山杂咏后》中说:

  诗者,人之性情也,非强谏争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其人忠信笃敬,抱道而居,与时乖逢,遇物悲喜,同床而不察,并世而不闻,情之所不能堪,因发于呻吟调笑之声,胸次释然,而闻者亦有所劝勉。

  这种“忠信笃敬,抱道而居”的信念出自儒家思想,与之相关的要求是以读书进学来涵养身心。从这个立场出发,黄庭坚在理论上提出“孝友忠信”才是人之根本,诗文只是末枝小节的主张:“学问文章,如甥之才器笔力,当求配于古人,勿以贤于流俗遂自足也。然孝友忠信,是此物之根本,极当加意养以敦厚醇粹。”因此,黄庭坚强调读书也主要是围绕提高修养而言。如“但需勤读书令精博,极养心使纯净,根本若深,不患枝叶不茂也”。“文章乃其粉泽,要须探其根本,本固则世故之风雨不能飘摇”。“更愿加求己之功,沈潜于经术,自印所得,根源深远,则波澜枝叶无复遗恨矣”。在诗歌的技法上,黄庭坚主张熟参前人,以法为重:“作文字须摹古人,百工之技无有不法而成者也”。要善于从前人作品中体会,用其佳句佳字,即著名的“点铁成金”之说。黄庭坚反对故作奇语,“好作奇语自是文章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词顺,文章自然出群拔萃”。“学功夫已多,读书贯穿,自当造平淡”。以为“文章成就,更无斧凿痕,乃为佳作耳”。事实上,黄并不一味强调字句。“宁律不协,而不使句弱;宁字不工,不使语俗,此庚开府之所长也,然有意于为诗也。至于渊明,则不烦绳削而自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人师法江西诗派最多的就是其开创出来的一整套诗歌技法技巧。莫砺锋先生指出:“从艺术形式的角度来看,江西诗派是很有特色的诗歌流派,它是古典诗歌发展到宋诗这个阶段时的重要环节,它的产生和发展,标志着宋诗彻底地突破了唐诗的藩篱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艺术风貌”。

  江西诗法在流传过程中,特别是江西诗派的后学者们身上,精神层面渐渐被弱化,而技法方面则被强化,“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乃至严羽所批评的“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成了众人效法的对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论者往往在批评江西诗派的同时,将黄庭坚分离出来:“选、骚而下,徐庚不必学;盛唐而下,温李不必学;宋苏黄而下,江西不必学,下是非诗矣。”陈衍亦说张之洞“不贬双井,而斥江西为魔派”。

  赣派对江西诗法有较全面的认识,不仅在创作和论诗上继承了江西诗派以技法为主的艺术形式,更重要的是,他们也继承了江西诗派“忠信笃敬,抱道而居”的精神。在近代社会大变革大动荡的时期,以陈三立为首的赣派诗人秉持气节操守的精神是得到公认的。在论诗上,赣派主要以江西诗法为宗。例如,就学诗而言,黄庭坚提出“杜子美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此作诗之器也。然则虽利器不能善其事者,何也?所谓妙手者,殆非世智下聪所及,要须得之心地”。要求多取法古人,烂熟于心而能妙手变化。胡朝梁承此意而说:“惟有日取古人所效法者而效法之,以俟其工力之成熟。其成熟也,而何所肖似又非所逆计也”。夏敬观亦持此论,认为学诗首先要“学到与古贤无异”,然后才能“葆其性质,而后有成就独到”。这些论调几乎都是对江西诗法的解说。

  胡朝梁的《写义宁师诗竟辄书所触以呈》云:“大块噫气幻万千,上飞下走日月旋。诗人能事通造化,驱使万物归新篇。吾师读书善养气,胸次浩荡收百川。作诗不须故作势,却自凌厉横无前。”虽是赞陈三立语,从中亦可见陈三立及赣派诗人对江西诗法的推崇。 (责任编辑:中国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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