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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稿(18):不要误解“存天理灭人欲”

 一飞图书馆 2017-11-26

作者:杨立华(北大哲学系教授)

来源:《杨立华中国哲学讲稿》    整理:学长,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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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课】


我们这堂课讲朱子


经由北宋五子的一个哲学建构以后,到了朱子的思想的时候,宋明理学最庞大最完整的体系就出现了。而且这个最庞大最完整的体系,几乎调动了北宋五子所运用的所有思想的原料,对北宋儒学复兴运动以来最伟大的思想家对时代课题所做的回答进行了一个结构性和框架性的总结,可以说是一个集大成的体系。有了朱子这个完整庞大的哲学建构以后,整个宋明儒学的基本架构和基本问题,就全部概括其中了。尽管后来有明代的王阳明、罗钦顺、清代的戴震等等对朱子思想的反动,但是他们的问题意识和他们所调动的思想概念和范畴都在朱子思想的当中。在讲朱子这个人之前,我先简单介绍朱子思想在南宋理学的地位以及与北宋理学的关联。


我们在讲朱子的时候,我推荐大家看两本书:一本是余英时先生的《朱熹的历史世界》,另外一本就是陈来老师的《朱子哲学研究》。《朱熹的历史世界》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它对南宋的整个政治氛围的描述和发掘是非常深入的。我读得最有感觉是他对孝宗的心理分析。他用西方的心理学观点来分析孝宗的心理。我们表面上看在绍兴32年的时候,高宗禅位给孝宗,但实际上宋高宗没有真的退位,他作为太上皇,一直把持朝政。孝宗一直很惨,高宗死得比较晚,高宗禅位十几年后才死,孝宗才独掌朝政,结果他执掌朝政后就做了一件事,他说他要守丧三年,结果三年没完,他就禅位给光宗。也就是他独立执掌朝政时间不到三年。这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情,好了,这些我们先不管。孝宗即位后,也做了一些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斥退了秦桧的余党,启复了张浚这样的名帅,同时又追复了岳飞的官爵。朱熹就在这一年,上封事,言帝王之学,讲修养之技。


龙兴元年,孝宗刚一继位就支持张浚出兵,结果张浚很不争气啊,最后发生了涪陵兵败。南宋啊,本来是有几次中兴的机会的,一次是岳飞和韩世忠把金兵打的已经不太行了的时候把岳飞杀掉了;接着第二次就是涪陵兵败。涪陵兵败呢,当然有军事指挥上的不足,但最主要的是准备不够充分。


——这个岳飞被杀啊是南宋最令人痛惜的一段事情,为什么被杀呢?我在网上看到过几篇文章讲岳飞,其中一篇讲啊你岳飞啊……这个文章有一个非常古怪的论调,岳飞很可能是宋徽宗的私生子之类的,非常有趣的一个观点,但这个观点肯定是错的。但他对岳飞性格的分析,分析岳飞为什么被杀啊?他说岳飞太完美了,岳飞说过一句话叫“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这个天下就好了。你武官的重要责任是什么,是不惜死,那你应该有点缺点,就是爱钱,结果你岳飞怎么样啊,一方面你不怕死,另一方面你又不爱钱,而且你这个军队还有这么强的节制权。军队本来就是属于国家和朝廷的,怎么能叫岳家军呢?所以这个很危险。而且岳飞当时有件非常大的事情他做错了,这个事情真正犯了高宗的避讳。犯了什么避讳呢?宋孝宗长期被养在南宋的宫中啊,就是高宗的朝中。宋孝宗是谁呢?宋孝宗实际上是太祖的后裔。我们知道宋高宗是太宗的后裔。那么到了高宗的时候,高宗做了一个梦说是太祖托梦给他说你得把皇位还给我了,于是他就下决心在太祖的后裔里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孝宗。这个时候长期呢……一方面孝宗被找到了,另一方面呢,高宗有一个皇后,宫廷有内部斗争。这个皇后也养了一个养子,一个是养了孝宗一个是养了另外一个孩子,那么这两个孩子之间一直有一个斗争,一直斗争到30多岁。这个时候储位没定啊,没有真正的把他当作皇储,没有正式的说“你是太子”。所以岳飞当时上了一个奏折,这个奏折实际上是岳飞被杀的一个真正的原因。岳飞说啊,你现在应该早建储位,立孝宗。高宗看了这个之后就说,这事哪是你武将跟我说的。从此就非常怀疑,因为这件事情某种意义上犯了君王的大忌。君王最大的忌讳就是担心你和自己的儿子包括宫内的这些人相勾结,然后谋自己的权力。他怀疑岳飞和孝宗之间有勾结。当然后来岳飞被杀的这件事情有很多的说法。朱子一直非常痛恨秦桧,认为南宋中兴的所有希望就断送在秦桧手里。


朝廷屡次招朱子做官,朱子都没有去。但在这个家居的过程中,他并不仅仅一个只管读书不问世事的人。朱子在那个时候仍然参与儒家知识分子的公共行动。儒家知识分子的公共行动在朱子身上体现为两件事。第一个是立社仓所谓立社仓就是在各个小的县城里面建立用来赈济灾民的一个粮仓,大家没事的时候往里面汇集钱和粮,到了地方发生饥荒的时候能够把这个粮拿出来,起到长平的作用。这是朱子参与的非常重要的公共行动。而朱子在崇安县一共成功的立了17所社仓,这是宋代儒家知识分子公共行动的一个成功的范例。那么另外一个事情呢,朱子后来做官到哪个地方都去立书院,淳熙五年1178年,这一年朱子已经49岁了,他终于授命去支南康军,去做南康军的统帅,在南康任上他就修复了什么书院啊?白鹿洞书院,并建立了白鹿洞书院学规。在这个期间呢,他碰到秦桧的祠,就必要毁之。然后比方说到了淳熙九年到绍熙元年这个时期,他知漳州时期,建立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书院,叫岳麓书院。——书院这个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知道在宋代是强调立官学的。我们在读宋仁宗一朝的时候,宋仁宗在执政期里在三十多个郡县里立了官学,立郡学或者县学,而且每个郡学和县学一般是配以学田的,一般是五顷或者十顷,这是官学。同时我们注意到北宋的儒者是非常强调居家讲学的,比方说二程在洛阳,张载在横渠镇,是聚徒讲学的,但那个时候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私家讲学的一个体系。——那么朱子建立了书院和这样一个真正的学规之后,使得宋明理学或者道学,有了一个真正的机构化的传播方式。所以到了明末特别是明末清初,书院被废除以后,有人说“明亡如义亡”。所以说儒学特别是宋明儒学是寄托在书院这样一个体制之上的。


他知漳州是在绍熙元年。绍熙元年又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情:光宗内禅,明宗即位。那么这时候朱子已经64岁了,经宰相赵汝愚的推荐朱子开始做了侍讲官,替皇帝讲书,非常接近于伊川的这样一个命运。但是朱子的命运比较惨,做侍讲官只做了46天,然后就去职了。为什么呢?是因为当时的赵汝愚跟韩侂胄之间的一个党争。那么到了庆元二年就开始有人上书,要批判伪学,而又称朱子为伪学之魁,请求把道学家的书全部毁掉。那么配合着这样一个弹劾之后呢,又有监查御史叫沈继祖,一共立了朱子十大罪名,这十罪名如果确立是可以杀头的。其中有不孝,说朱子不给自己的母亲好的米吃;比方说不敬,诽谤他的君王。十项罪名里还有一些不堪的罪名。比方说朱子治家不严,朱子的儿子死了以后儿媳妇居然怀了孕,等等不堪之言。这些都是编造的。甚至要求要斩掉朱熹,“以绝伪学”。——沈继祖这个人之所以这么恶毒地攻击朱子是因为嫌怨于朱子。他没有当官的时候有一天去拜访朱子,朱子用最普通的饭菜来招待他,因为朱子自己也吃的是这种粗茶淡饭。于是他很不高兴,说你这个人真不通人情啊,你给我弄只鸡吃,弄点酒喝,这也没什么关系嘛!结果后来就……(骚动)就为这么点小事。这个人实在是很无聊。


由于这些攻击,到庆元四年的时候就把赵俞、朱熹这些人正式注于伪学逆党籍,这就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庆元党禁”。南宋一朝的君子又被一网打尽。北宋一朝的君子在什么时候被一网打尽呢?“元佑党人碑”,把党人名字刻在一个碑上,说这些人甚至他们的子弟都是不能任用的。这是南宋和北宋两朝的大事。


朱子这个人的性格比伊川要活泼鲜活的多。朱子最大的功绩有几方面,一个是建构了道学的庞大的体系,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他几乎做了与孔子同样的事情,就是整理了那时传承下来的几乎所有重要的古代典籍,包括道教的《周易参同契》他都做了修正。中国文化经过了朱子的文字的整理以及哲学的体系的建立重新又立在了一个全新的平台和全新的高度上。


而且很有趣的是朱子和伊川不同。我常常说朱子其实有点像孔子的地位,他几乎是汉语性文化到了宋代的又一个精灵性的表现,汉语的精灵又一次附着在朱子的身上。朱子的文字完全不加修饰,就极端地漂亮。他善于写诗,文章和词写的也好。他在沧州建精舍的时候写过一首词,很朴素,我随便念念:“春昼五湖烟浪,秋夜一天云月,此外尽悠悠。永弃人间事,吾道付沧洲。(朱熹《水调歌头·富贵有余乐》)”他的鲜活和活泼不仅体现在语言上也体现在生活上。有一天他去女婿家,女婿家很贫穷,拿葱汤和麦饭、很简陋的菜来招待他,心中很不安。朱子为了安慰他的女儿即席赋诗:——即兴的诗都比张载写的好——“葱汤麦饭两相宜,葱补丹田麦疗饥。莫为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炊时。”读的这个语感就完全不一样。而且这种都是他的细笔。最好的白话文在《朱子语类》里。你看他和学生之间的随口应答,记录下来就是那么漂亮。


他在最后一天还在讲自己的《中庸大学章句》。他非常早就对自己的《大学》补撰非常自信。自信到什么程度呢?“一个字易不得。”不仅是对思想的强烈自信而且是对文字和语言的强烈的自信。


这是对朱子这个人的评价。朱子的书非常多,《朱子语类》一百四十卷,《朱文公文集》一百二十卷,还有他编的各种书,《周易本义》《程氏遗书》《资治通鉴纲目》《程氏外书》《伊洛渊源录》《近思录》《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易学启蒙》《孝经刊误》《小学》《楚辞集注》《仪礼经传通解》,太多了,《韩文考异》,还有时间去考韩文。像《周易参同契》这种注根本就排不上。大家都一直怀疑朱子的著述,说朱子写了这么多东西,还有时间看别的么?他几乎把所有的经典都处理过一遍,还留下了《朱子语类》一百四十卷,《朱文公文集》一百二十卷,其中还有很多丢失了。不知道他怎么写的。估计他写东西都是文不加点。


这是我们对朱子的总体概括。


那我们现在开始讲朱子的思想。


因为我们已经学习了北宋重要的哲学家,我们讲朱子的思想的时候将看到很多思想元素都是我们很熟悉的。朱子的思想基本框架几乎完全套用伊川的思想,只是他所涉问题更深入,整个框架更庞大,更成熟,更全面。如此而已。


朱子很多思想他非常重视强调……他对待什么人呢,朱子写作这么多东西是为了是跟那些上学,或是上根人讲——上根人就是那些最有智慧的人。他是跟那些人讲么?不是,朱子建立整个的一套哲学形态,为什么你有的时候去看这个哲学形态在表达上他有许多的缝隙,在哲学精微上是不够的。所以王阳明反驳他,很多条都成立。但是你要注意,你要明白朱子为什么这么写,实际上是为什么这么讲?因为你讲得太过高妙了下根人无法理解。你一个哲学要是真正能够要下根人理解,就必须像毛主席一样。那朱子在某种意义上呢,他说,把哲理讲得更具分析性、更容易把握一点,这样才能让老百姓都能懂,只要是念书人都能懂,这才行。因此实际上我们看他表达得不够精微的地方,其实正是他别有深意的地方。这是我三十岁以后才悟到的。以前呢,我就一直特别喜欢王阳明,不太喜欢朱子,到了后面我就越来越佩服朱子,觉得阳明还是有问题。


朱子的思想里面是有那种所谓的认知主体的,有一种发展单独的认知主体的可能。我们一般在宋明理学里面,这个主体一般是强调的是道德主体,它是一个道德实践者。但是在朱子的思想里,在某种意义上,虽然这个认知主体并不独立,但已经有了可以发展出认知主体的可能性。所谓认知主体就是,这个主体纯粹以获得知识为目的。这是我们后来在知识论里讨论的一个问题。这个时候在朱子思想里已经有了这个观念。所以后来在物理学传入之后,我们叫什么之学?叫格致之学。而且朱子啊,是真会研究物理。比方说啊,他也去格物。王阳明格物的故事在下下堂课会讲,那朱子格物怎么格?他去研究水稻,一晚上都在看那个水稻,不断地用尺子去量,看水稻一天晚上能长多少。(呵呵……)这真是在研究物理。而且朱子还具有科学的洞见,什么科学的洞见呢?比方说他到了一个山上,发现这个山上有贝壳,他便由此推断说“此处原是一片海”,这是很具有科学精神的一个人,非常有意思。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认知主体发现以后,已经开始渐渐导向了一种……产生独立的技术知识的可能性。王阳明后来哲学的努力把已经在朱子那儿埋下可能性的认知主体又收回到道德主体里。因此二者谁更进步,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看来朱子的科学还是很厉害的,还是有科学精神的。


好,那么第三个方面,朱子讲的实际上是人物理气关系的问题,也就是人与物关系的问题,那这个落实在理气关系上就是,理一分殊的问题。


“理一分殊”这个词实际上是出自伊川。张载《西铭》出来以后,二程都非常赞赏。但是《西铭》所表达的观念跟“天地万物一体”的观念非常容易被误解成什么?“兼爱”。非常容易被误解成墨学的“兼爱”。而且张载在用词的时候也不是很回避,他有一句话叫“故知必周知,爱必兼爱(《张子正蒙·诚明篇第六》)”,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他也表达了这个问题。因此,二程有一个弟子,刚才我们也讲到了,道南学派的使者——杨时,就写信给伊川,怀疑《西铭》流于“兼爱”。因此伊川回答他说“《西铭》明理一而分殊(程颐《答杨时论西铭书》:‘《西铭》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则二本而无分。’)”,《西铭》的道理是强调“理一而分殊”。注意这个“分”是读成什么?读成这个fèn。因此强调,万物之理是同一的,要兼爱万物;但每个人的义务和本分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身份,以及与这个身份相称的义务和本分是不同的。那这样一个命题在最初杨时和伊川对话的上下文里是不具有本体论和宇宙论的意义的,但是这个词被朱子用来讲他的本体论问题。于是就变成了“理一分(fēn)殊”。——我们那时有一个研究生,这个家伙也不是学中国古代哲学的,也不是学宋明理学的,好像是社会学系的吧。他讲到一个问题的时候就会说“哎,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理一分殊吗?”结果我们大家都鄙视他,这个是不讲道理,怎么就“理一分殊”了?


那这样一个关系实际上有很多复杂的问题,比方说,那你要解决人跟物的区别何在啊?所有的事物都完整地具备太极的话,具备这个性理的全体的话,那为什么会有人跟物的区别呢?从此引申出来的还有枯槁有性无性的问题。比方说作为我们桌子的木头,它已经干枯了,它还有没有性理啊?这是一个问题。以及夷狄有没有性理啊?朱子在讲这个夷狄有没有性理很复杂,前面讲,从道理上推,夷狄是有性理的;但由于他的民族情感,他有的时候又说,夷狄没有性理。他很愤怒。这是他早年的一个观念。早年他讲“理一分殊”,他强调了“理一”而不重视“分殊”。这时李侗就提醒他,思想真正重要的不在看到世界的“理一”,而在什么?“须就分殊上见得来,方显真切。(见于罗钦顺《困知记》。惑,未见李侗原话。)”你看万物之间的道理,须从分殊的角度看出真正的道理,这个才是真正的道理。那么这个朱子很长时间没有悟到,没有悟到,不是说他不了解这个道理,实际上朱子的很多努力都是在寻找一种恰当的表达。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一种恰当的思想表达没有出现之前,即使说你有这个思想,这个思想也是不完备的。


我们在讲宋明理学的时候,大家可能有一种感觉,觉得宋明理学的知识性更强了,而上学期讲的一些元气淋漓的东西、一些思想力量都减弱了,更强调知识性的东西。这个首先是源于,我们以前对先秦的认识是直接来自一些原始的材料和文本,这些原始的材料和文本是我的一个直接的解读。而我们讲宋明理学的时候就不能这样,我们必须面对宋明理学的整体哲学的架构,它的概念名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隔了两层,去接触那个最根本的东西。所以我们在学习的过程中要注意,我们到现在只是花了三四节课的时间,实际上只是学了个皮毛。实际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哲学史这个课自从变成一周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做非常深入的分析了。也就是我们在讲完概念名象之后,在概念名象之后涌动的那种思想的力量,要靠你们自己跟我们以前讲的原始儒家的思想做一个关联和连接。这是大家要理解的。


而且宋明理学有一个基本特点,就是在某种意义上,它的表达、思想框架是和原始儒家不一样的。这个我们讲到陆九渊的时候就会知道,陆九渊在读伊川的东西的时候,觉得伊川的东西给他带来一种伤害。他把伊川的书放到一边说,为什么伊川的话看起来跟孔孟的话区别那么大?我觉得伊川的感觉跟我们常人的感觉是一样的,感觉上新儒学传统,或者说是道学传统,跟原始儒家或是先秦儒家的思想和表达上是不一样的。首先它面对的是佛老,它的概念表达和思想框架上必须有一个调整。另外,如何真正调动原始儒家的思想资源,最后形成一个根本的架构,而且这个根本的架构有一些新的问题指向,是原始儒家所不具备的。比如说,宋明理学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指向就是格物。这个问题在先秦根本就不需要去解释,没有人要解释格物是什么。《大学》的作者,非常清楚格物是什么。但是这个到了宋明理学变成了一个解释学的传统。另外,我们在看宋明理学的时候,实际上是把它拔除了历史背景来看的。实际上如果你深入到北宋和南宋的历史背景中去,那么宋明理学思想中涌动的那种焦虑,你才能真正体会出来。因此,我们对宋明理学的学习只是一个概括性的引子,我们首先要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比如说理啊,气啊,格物啊,中和问题啊。所以这学期的课呢,知识性是要强一点的……也就没有我们去年的那种力量。但是这种力量呢……我有一段时间是把思想和知识对立起来的,我认为思想一旦变成知识就必然僵化。但是这些年来我有一个变化,思想必须凝固为知识,它才能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展开。这些是题外话。


我们说过,宋明理学的基本架构,可以用两个架构来表示,一个是本体论,一个是工夫论。本体论方面除了宇宙论,和真正意义上的ontology这样一个层面以外呢,另外一个就是心性论,心性结构,讨论心、性、情的关系。这样一个讨论在先秦的思想里也是不具备的。比如说如果我们去分析内在的心理内容和意识内容的话,哪些部分是属于情的,哪些部分是属于心的,哪些部分是属于性的,哪些部分是属于仁义的。比如说,宋明理学常常强调“存天理,灭人欲”,有些人就骂,80年代以来一直骂宋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认为这就是以理杀人。根本就没有搞清楚什么叫“存天理灭人欲”。什么叫人欲?人欲和人心是不同的。这些东西在宋明理学都是落实到人的意识内容的详细的分析里。


顺着这个话,我们进一步讨论人心和人欲的关系。


什么是人心啊?讲“存天理,灭人欲”啊,后来王阳明讲“静时念念存天理灭人欲,动时念念存天理灭人欲”。讲这个事情不是讲别的,就是讲存天理灭人欲。那么,是不是我们所有的欲望都是人欲啊?当然不是。饿的时候想吃饭,这是人心,不叫人欲。朱子有明确的界定。什么叫人欲啊?饿的时候想吃饭,不但想吃饭,还想吃好饭,非龙虾不吃,这就叫人欲。以后再有人跟你非常无聊地讲“存天理灭人欲”,你就灭他的人欲。人欲,这两个字就已经包含了完全的价值判断。只要是人欲,就一定是不正当的、导致邪恶后果的欲望。但人的欲望不都是这样。孟子曾经讲过说,人要吃饭,不吃饭就饿死;但如果是要你扭着你兄长的胳膊才能得到饭,那你是扭还是不扭呢?人都要娶妻子。他一个说法是“逾墙而搂邻家之女”——这个字念lōu,有的同学读lǒu是错的。——“搂则得之,不搂则不得”,你是搂还是不搂啊?这个逾墙就是人欲。这个可以回到以前讲孟子的思想里来,难道孟子说人不要吃饭不要繁殖吗?孟子说的不是这个。孔子说人不可以好色吗?孔子只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子是说你好德要跟好色一样。食色主要在于,很多人问我你只关心人性的道德层面,你没有强调人性的生理层面,这还用强调吗?(笑)谁不知道要吃饭?猪都知道。但你的道德属性关键在于你对食色的态度,你只要是一个人就不能谁的色都好,这是人与禽兽分界之所在。这很清楚,人心与人欲的区别就可以展开了。里面的区别非常清楚。


而且以理杀人这个观点其实跟宋明理学没太大关系。北宋这样的思想环境里……范仲淹在族人里特别会理财,所有的收入都跟族人共享。第一次嫁女儿给钱三十贯,再嫁给二十贯。他鼓励人家,还给钱呢。二十贯不是小数目,二十贯是什么?苏东坡够奢侈的了吧?那时候天天吃肉绝对是够奢侈的了。苏东坡一天只要耗费150钱,有些人家一天只需要三四十钱就够了。一贯应该是相当于1000文。二三十贯是什么概念?能养活苏东坡这样的人多少天?(笑)而且还有一个概念,比如伊川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有人问他寡妇再嫁的问题,其实伊川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是说这有什么值得讨论的,爱嫁不嫁。他借着这个口吻又说了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估计被很多放纵恣肆的人视为大敌啊。其实“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曾经贺麟先生有个说法,讲的是人之大节,是普遍的伦理命题,讲的不是具体的琐碎的事情,是说你人必须有一个大节,来作为你的行为的底线的。在这个大节面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旦这个大节沦落,人就完了。这是贺麟先生的讲法。因此如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命题如果作为一个抽象的伦理命题,作为一个普适性的伦理命题,你就会发现它在一切人类文明里都适用,不分时代。当然不是专门针对寡妇再嫁的事情,这么点事儿。法律都不禁止,我们禁止干吗呀?


第五个方面:主敬。


那么什么叫敬呢?在乙丑中和之悟中他确定了“在敬处涵养一段功夫”,从而把主敬作为他涵养功夫的最首要。他讨论敬的话非常多,比方说“敬只是常惺惺法”。什么叫“常惺惺法”呢?所谓常惺惺法就是“静中有个觉处”,在静之中有个醒觉之处。(《朱子语类》卷六十二:“敬只是常惺惺法,所谓静中有个觉处,只是常惺惺在这里,静不是睡着了。”)这就叫敬。然后他又说“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但这种“敬”和“畏”,以及在“静中有个觉处”,不是“块然如坐,耳无闻,目无见”,而是“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什么叫“收敛身心、整齐纯一”啊?这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跟“静中有个觉处”有什么关系啊?以及我们现在回过来想,用这个观念贯通《论语》里的话。《论语》里面一面讲人是一个内在的感觉,——人是不是有内在的爱的感觉啊?但孔子在很多地方把人讲成了外在的东西。他对仲弓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论语·颜渊》:“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朱子语类》卷十二:“因说敬,曰:‘圣人言语,当初未曾关聚。如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等类,皆是敬之目。到程子始关聚说出一个“敬”来教人。然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块然兀坐,耳无闻,目无见,全不省事之谓。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为什么人完全是这样外在的约束、对外在身体状况的解释?为什么仁的醒觉、仁的畏是建立在这上面?大家要想。所谓“仁”,就是我当下在这儿,程明道说“心要在腔子里”,这里不是说照管自己的内心这个问题,而是照管自己存在的整体。如果你想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连自己穿衣服是否端正,自己的面貌是否保持了诚敬,这些都照管不到,他怎么能走出自我去照管别人呢?我们注意,人是由内而外发的对自己身心的照管。


北宋时期流传一本书叫《辨奸录》,据说是苏洵写的,但邓广名先生考证说十有八九是邵伯温托名苏洵写的。写的什么内容呢?有一天苏洵说那个蓬头垢面的人是谁?一定是个奸贼。旁人说那不对啊,那人是个大贤啊。谁啊?王安石。程明道对王安石最大的意见就是,你看王安石连脸都不洗。韩琦跟王安石最早的矛盾就是王安石在韩琦手下做事,那时他年轻啊,每天读书通宵达旦,来上班的时候啊,常常脸就没有洗,韩琦就怀疑说这个家伙晚上一定是去放纵了。韩琦这个怀疑也没有道理,一般去放纵的人都要洗得干干净净的。韩琦说你少年人啊,心应该用到工作和学习上来。从此王安石就心里很不快。据说王安石和韩琦之间的矛盾就此结下。(笑)王安石这个人是个豪杰,才气也大,人格也非常高尚。为什么我说他呢?从这点上我们可以看出王安石是不是“仁”啊?从真正儒家角度来说,孔子一定不是这样。真正的仁者,是一个由内到外的整体照管,然后推己及人,照管到天下万物。


我在上个礼拜讲中国古代思想世界的时候详细地讲了北宋士大夫精神。北宋士大夫精神之所以展开到那种高度,之所以最后能够成功地真正地完成一个儒学复兴运动的使命?最重要的在于北宋几乎所有的士大夫都以一个人为精神榜样,这个人就是贾谊。我在讲宋明理学第一堂课的时候就讲,贾谊这个人物形象在宋明理学非常重要,几乎所有的儒者都要么直接以贾谊作文章,要么上奏折的时候都以贾谊的语言,比如说富弼、韩琦。程伊川少年的时候,十八岁上书宋仁宗,话语就是“当今天下局势可以长叹息者几几……可以痛哭者几几……”这个话完全是模仿贾谊。贾谊在这个时代象征着什么呢?他为什么具有这样象征性的凝聚力?正因为这样象征性的凝聚力,才把北宋整个外缘性的因素……


——北宋那个时代有很多外缘性的因素。第一,印刷术的发明,导致书籍流通变得非常方便。那时不仅古代的典籍,连当世名臣的奏议,比方说范仲淹上书皇上的奏议,很快在市面上就流传了。比方说有人写了个墓表……尹师鲁(尹洙。时人誉范仲淹、余靖、尹洙、欧阳修为“四贤”)快要死了,好像有点瞑目不安的样子,范仲淹在旁边跟他说几件事,第一件事是说我们几个人(范仲淹、欧阳修等)一定给你写这个祭文,一定能让你不朽。尹师鲁就稍微放松了点……他们这个流传速度非常快。书籍不仅是印刷方面,而且在北宋初年,有大批的类书被编纂出来:《太平御览》、《文苑英华》。那时候连《道藏》都编出来了。在北宋宋贞宗年间就已经编出了最早的一本《道藏》。这是一个外缘性的因素。


还有很多因素。随便给你们举几个。一个是由于当时民族国家的状况;另外一个,在宋代,开始有一种自觉的意识要打破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身份上的差异,即流品这个观念。宋神宗在跟王安石对话的时候,说流品这个观念非常地不合理。所谓“流品”,就是,在宋以前,??和奴仆是一样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农奴,而在宋代,??变成了佃农。佃农就已经开始具有独立的人格。他可以跟地主签契约,而且可以通过一种合法的手续解除这个契约。这些东西造成了人与人之间身份的渐趋平等。这也是北宋人文精神复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层面。还有,北宋国家意识之成熟。北宋不是汉代,也不是唐代。汉代,刘邦刚做皇帝时,根本不知道做皇帝是怎么回事。有人给他搞了一些儒家的繁文缛节,包括出门带随从,打扇子之类,他开始觉得很烦,结果打了之后他觉得,这样做皇帝才有滋味。整个汉代的国家意识是非常不成熟的。从汉代郡县制国家到宋代的郡县制国家,这整个一千年的时间,国内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决过。我们老说宋代不好,但是你注意,中国从汉代到宋以前,国内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决过。要么是宦官当权,要么是外戚当权,要么是大臣专权,要么是君王专权。权力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制衡过。在宋代,尤其是北宋,没有一个宰相专过权。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没有皇帝专过权。宋仁宗时期,有个人叫余靖,当时四大君子之一。——“四大君子”有范仲淹、余靖、欧阳修、尹洙。——范仲淹得罪吕夷简之后被发遣出去,尹洙立刻上书,说不行,范仲淹是大贤者,你把他发遣出去,那不行。然后余靖也被发出去。有一个县官叫高若讷,说范仲淹应该被发出去。于是欧阳修大怒,写了一封信给高若讷,说你真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然后高若讷就把这封信转给皇上,皇上很生气,就把欧阳修撵走了。欧阳修派出去,这个尹洙等了半天没事,大怒,说这怎么回事。立刻上书给皇帝,说余靖跟范仲淹没有什么关系,他俩之间交情很浅,余靖为范仲淹说话,那是出于公心。我跟范仲淹是义兼师友,你放了余靖怎么能不放我?于是呢,就把尹洙放出去了。这就是当时的四君子。余靖啊,特别不修边幅,有点像王安石。暑天,我们知道,见皇上要盛服,跟宋仁宗坐对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下来,皇上回到宫里,跟自己的亲人们诉苦:今天几乎被一汗臭汉醺杀。而且余靖唾沫星子不断喷到宋仁宗脸上。我们可以看到皇帝的这个容忍。还有宋神宗跟王安石的关系,宋神宗刚一怀疑王安石的观点,王安石大怒,说你连这个流言你都信,那我们还怎么做事呢?于是宋神宗立刻气焰弱了很多。于是我们注意这个权力之间的安排,没有外戚的专权,一个外戚专权没有。有皇后垂帘,但所有的皇后垂帘,在某种意义上,都还相当公正,而且没有因此而引用外戚。没有武将在外面的藩镇的因素。也没有宰相的专权。所有权力之间制衡得非常好。


我用这个是来说北宋的国家意识之成熟。为什么能有这么成熟的一个国家意识?历史的资料,像《资治通鉴》这样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全都出来了。整个郡县制国家到这个时代将近一千年的历史都进行过详细的分析。国家乱乱在哪儿?北宋为什么从宋太宗开始就要养那么多的兵?到宋仁宗时已经是140万兵。而且兵是终身制的,是刺面的,叫“幕兵制”,而不是“征兵制”。宋太祖说,天下乱时,有乱民,无乱兵,有叛民,无叛兵。天下平静时,即使有叛兵,而无叛民。由于整个国家权力构建之规模的成熟,也是宋代非常重要的特点。当然了,没有了内忧,最后亡于外患。这些所有的因素都构成了北宋士大夫的精神自由。


北宋士大夫的精神自由是在中国历史上,比魏晋还自由。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说比魏晋还自由呢?因为魏晋的自由的同时是士大夫少有权者,名士少有权者。随便一个什么事情,一个政治斗争就会被杀掉。而北宋整个一代,几乎没有文官被杀掉。我《资治通鉴》读到汉代时,我就不断地感慨。尤其是西汉,就几乎没有一个宰相是能够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的,不断地被驱逐、被罢免、被屠戮。但是你看宋代,所有的文官最大的责罚就是外放。苏东坡当时犯的罪其实是挺大的,在诗文里诽谤朝廷,这是可以下狱的,但皇上却要故意放他一码,说把他放到黄州去当团练使吧,后来他在那个地方取号叫东坡。还有,宋代尤其南宋时,禁了伪学之后,朱子在家还不断地讲学,还有学生来,也有人怕他,不来,朱子说,所谓“遁”,晚年号遁翁,只是不要在朝廷上去争辩,总不成我们在这个屋子下面去讨论国家大事都不行,那还有什么活头?但你要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包括“WG”都算上,都已经近代现代了,你在屋子下面讨论国家大事就可以吗?在宋代是可以的,私下里是可以讨论国家大事的,可以“论天下事奋不顾身”。


有一个日本学者一本书叫《东洋的进士》,讲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就是,中国近代,其实从宋代已经完全开始了。宋代已经发明了纸币,所谓“交子”,对不对?还有商务的发达。但所有这些外缘性的因素,最后都要用一个内在的凝聚性的因素,才能凝聚为一个士大夫精神的完整展开。这个东西是什么?“忧”。这个字的反面是什么?这个字是在士大夫精神上的,在国家的朝廷上面,与之相应的是皇帝的“畏”。宋代的皇帝为什么这么“畏”呢?对士大夫不敢随便处理,对百姓尽量安抚。比如说随便有一个灾害,宋仁宗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减膳、移宫、斋戒。他为了乞雨,常常是半夜突然下了雨——有一段历史记载——有一天夜里下了雨,宋仁宗非常高兴,就在露天站着,等雨浇。为什么有这个“畏”呢?因为他的天下得得很怪,中国历史上没有人这么得过天下。中国历史上得天下的人,太上以德,最高的是以德,尧舜禹;其次以功,吊民伐罪,汤和武王;再次以力,秦始皇魏武帝;再次以篡,篡其实背后是有力量的。而他们呢,什么都不是,“十三不靠”,他什么都没有。首先从功的角度来说,他在当时的朝廷里毫无功绩,论军功没军功,论治理没治理。只是当时跟十个军事将领结为十兄弟。他当时之所以能够得天下,我的一个怀疑是面相。这家伙,宋太祖啊,一定长得方面大耳,那时凡是军队里有方面大耳的一般逮过来杀掉,结果杀了半天也没杀到他。还有,另外当时的媒体,就是我说的流言啊,流言里有一句叫“都点检当为天子。”这家伙,这个方面大耳的家伙,不小心在都点检这个位置。所以流言对大家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比如后来刘秀为什么能得天下?因为早在西汉末年就有一个民谣,叫:“刘秀当为天子。”所以有一个家伙叫刘歆,刘向的儿子,中国著名的经学家和目录学家,《汉书·艺文志》就到他们这里,刘向和刘歆这里,他就把名字改名为刘秀来映这个衬。最后他倒了霉,被另外一个刘秀给代替了。——宋太祖在陈桥兵变的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听到了传闻,说有可能人家要拥立他为天子,慌得不行,以为这是大祸,固然是大富贵,可是一招险棋就可能全家完全就灭了。这家伙很忧虑,回家去跟他家里人去叨咕,他姐姐正在厨房里做饭,提着擀面杖把他打了出去。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遇到事情不能自己决断,回到家来吓我们这些女人们,你这算什么?然后,他就出去,最后就得了天下。他一直有这个观念,这个王夫之在论这一点时,论得特别精彩,他说,上天选择这样一个人做天子,得天下,恰恰是要把一个东西,要把一种“天心”注入他的内心。这个“天心”是什么?就是这个(“畏”)。


因此我们注意到,北宋的精神里面,帝王的“畏”跟士大夫的“忧”是构成了北宋精神的一体两面。而实际上只要我们知道了北宋精神这样的一体两面,实际上我们已经知道了北宋的文化和思想必然是以儒学为根基的。因为这个“忧”和“畏”正是儒家精神的最核心的体现。这一段我觉得是我对宋的这样一个精神高度的理解。    


我把这点儿讲完我们再休息啊。下面我们讲第六个方面,格物。


格物的这个观念当然是一种首要的工夫论。在朱子这儿呢,由于他的道德涵养,是由主敬这个工夫来支撑的,那另外一方面“格物”在他的思想里面,就被保留为什么呢?保留为“致知”这一块儿,保留为知识上的工夫。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认知主体”的问题,因此他说“格,犹至也”(《朱子语类》卷十五:“格物。格,犹至也,如‘舜格于文祖’之‘格’,是至于文祖处。”),啊,格就是至,物就是事,我们注意朱子所讲的格物这个“物”的对象不是指自然界的事物,而是指在我们生活里具有伦理道德属性的事。那么什么叫“格物”呢?格物就是“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大学章句》)”


因此我们注意到,“格”这个字的就有三层意思。第一层是哪个?即物,接触事物;第二层是穷究,研究事物的道理;第三个层面呢是把事物的道理推至极处。什么叫推之极处,什么样的道理、物理叫推之极处,这个在朱子的《补格物致知传》,在《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章句》里有非常漂亮的一段话,这段话告诉我们什么叫把物推到了极致,这段话说:“是以大学使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即”是接触的意思,接触所有天下的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为了把它推到极致。那什么叫极处了呢?“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因此我们注意到,这个,物理、万物之理的充分显发,跟吾心大用的充分实现,最后变成了什么?最后被汇集在一起。在这个极处里,认知主体跟道德主体被合而为一。或者我们用康德的意思说,“实践理性的主体”跟“纯粹理性主体”最后在这个地方被合而为一。最后我们看到,所有的认知最终的结果、认知物理的结果最终要指向“吾心之全体大用”。


这段话是我见过的中国古代最漂亮的话之一,大家可以去看,所有的语言节奏,所有的长短,都已经达到了汉语的极致,你们可以去看。这个凭口感就知道,这是不需要去证明的,对于我们这些学母语的人来说。


讲到这个地方我就觉得,朱子的思想我们就基本上讲完了。休息一会儿。


——关于朱熹的著作,他的集子实在是太庞大了,您看有没有些单行本出的呀?就像王阳明《传习录》那样的?


——那就看《语类》。《语类》实际上是把朱子的语录加以分类,关于“理气”啊“知行”啊“格物”啊,这样。它不是一般的一个杂乱无章的,而是遍了目了。这个可以看。我们最常用其实就是《语类》,因为它讨论得问题很多。包括《四书章句集注》这样的在哲学研究里好象也用得不是特别多,因为毕竟它是注释,跟阐发自己的思想是不同的。阐发自己的思想最集中的,一个是苏轼,一个就是朱子。所以首先看《语类》。《文集》就太多了。《文集》主要看书信。慢慢看。先从《近思录》看起。《近思录》有个集注,是江永的集注,江苏古籍的印得特别差……但那个注是用朱子的话来注的,把朱子的同类的话归下去。我觉得这样通篇读下来就很……


——但是这个本子能买到吗?


——早没了,都92、93年的了。……《近思录》你去看图书馆里有一个陈荣捷的《近思录详注集评》,这个应该在港台,你看能不能复印。这个《详注集评》我觉得很不一样。……就是说你要想了解宋明理学还是自己去读。因为我们现在的研究——这也是我的一个观点——由于太过强调哲学概念,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哲学框架也是我们给它加上去的。而我们没有真正地去梳理它。阅读理解很重要。……我们为什么说它不好?不好是在于,我们读这个研究啊,和读原著,那个“气”差别太大了。所以不能是研究的结果把人家最根本的力量打乱了,那怎么行呢?这是我们目前的研究状况。中哲……要真正能把我们的思想资源活生生地、每一寸都能给打透那样一种力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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