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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二曲成学前的经历

 太阳当空照917 2017-12-09

关于二曲成学前的经历,我们在本书第三篇中摘述二曲的生 平事迹,已逐年录出;不过,现在还得加以补充和总括性的说明,才 能获致明白清晰的印象。据《历年纪略》卷首记载:
先生家世甚微,贫不能蚤学。九岁,始入小学。从师发 蒙,读《三字经》,私问学长云:'性既本善,如何又说相近?’学 长无以答。在小学仅二旬,婴疾辍读。后随母舅读《学》《庸》, 旧疾时发,作辍不常。
宋末朱子学者王应麟著《三字经》,他开头叙述孔孟对人性的看法 和论定,却被发蒙的二曲大大怀疑,提出人性既然是善良的,为何 又说他是相近的问题来。九岁的二曲提出有关人性的问题,我们 千万不可忽视,他与阳明十一岁问塾师道:“何谓第一等事?”(见 《阳明年谱》“宪宗成化十八年”条);及象山“自三、四岁时,思天地 何所穷际”(见《象山年谱》“髙宗绍兴二十一年”条)的问题,同等重 要。尽管他们提出来的问题措辞各不相同,而问题的核心却完全 一致,最后“必然要发展到中国的形上哲学,才能使问题获得圆满 的解答”。从这里,就可十足显出二曲为一思想家和哲人的性格, 注定他可与象山、阳明前后辉映,占中国思想史一重要位置。但
是,年幼的二曲,其境遇之艰苦,即使破落户的象山亦胜过百倍;优 裕的阳明家庭,则更不要谈了。二曲发蒙仅读二旬,便因病停学。 以后又跟随他的舅父读《大学》、《中庸》,因体弱多病,读读停停,大 概《学》、《庸》两篇是勉强读完了。最不幸的遭遇,如晴天霹雳,即 明崇祯十五年,二曲的父亲信吾公因随军讨李自成于河南,在襄城 殉难,他此时年十六岁。已如前篇二曲生平事迹中所说,母子生活 无依,住所无定,在次年,始得邑西新庄堡茅屋一间,暂时解决了住 的问题。可是二曲母子为生活所困,乃至在饥饿线上挣扎。这时 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母亲改嫁,一是他自己去县廷当衙役。这是 当时邻人的设计,也是善意的建议;但二曲母子均不采纳,只得长 期挨饿下去。在无可奈何中,二曲本欲学子平术以聊生,途经社 学,闻诵读声有感,才中途改变主意,却步返家,矢志读书。这是二 曲一生的绝大转变,完全得力于贤母彭太夫人的教育、鼓励和支 持。在这样凄惨的境遇中,彭太夫人不考虑现实生活问题的煎熬, 竟欣然允诺孤子的请求,助其达成读书的宏愿。可是,她面对的现 实过于残酷,引二曲至母舅家塾,拒不纳;折回来,又送他至邻村塾 中就读,因无力具束鯈,亦不收,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就一般人 来说,读书之念,早已绝望,而二曲则不然,他那坚强的意志与生命 的活力,就为常人万万所不及了。他悲伤之余,乃发愤图强,以艰 苦卓绝的精神,实施自我教育。这时二曲已十八岁了,他单凭从前 读《学》、《庸》的一点底子,竟依稀认识至《论》、《孟》,并逢人问字正 句。如此般的苦读,在中国哲人里可谓绝无而仅有。此时彭太夫 人为人纺棉得米,羼以糠秕野蔬,并日而食;而二曲则于拾薪采蔬 之暇,手不释卷,这些已如前述。次年,二曲十九岁,竟能精通八股 文,每玩摹一篇,见者无不惊叹。因此,当时周邑的学博左君勉励 二曲应试,求取功名富贵,二曲则笑而不答。此事就不可以常情论 了。在前清时代,一般所谓有志之士,求取功名是正途。所谓“十 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何况寒门透顶的二曲,走此路
径,就常人来看,应系正途。而日日为生活所困的彭太夫人,教子 求取功名富贵,以挣脱生活的困境,亦可说是教子有方,绝不为过。 然而二曲母子的想法,又与常人大异其趣。二曲认为天下第一等 事,是读书学圣贤,而不是取科第,与阳明先生幼年时代的看法完 全一致。阳明以簪缨世家,过后,仍然逼入科第一途,二曲则否(自 然其间包蕴民族大义的成分),这是两贤身世的差异处。而彭太夫 人不计眼前生活的穷困,一意完成其爱子学为圣人——完人—— 一理想人的宏愿,这在中国历史上的伟大母性中,亦绝不多见。故 稍后时人比拟:周邑之有李母,犹邹邑之有孟母,可先后媲美,实非 过誉。二曲“不经师匠,自奋自成”,并在贤母教育、生活磨难与乎 恶邻不时侵扰之下,自动成就其辉煌的学业与德业,这在中国历代 哲人里,亦绝不多觏。
顺治三年,二曲年二十,就今人看来,还是一个不更事的少年; 可是,二曲经过两年多的苦学,竟得邑令樊嶷的破格赏识。他那 “大志希贤”的抱负,樊令激赏不已,而特地加以表扬和鼓励。此时 樊、李为布衣交,可谓极不寻常。而年未弱冠的二曲,也就从此崭 露头角了。此后直到顺治十三年,二曲三十岁为止,这十一年,他 读书的范围,极为广博,举凡经、史、子、集、释藏、道藏、壬奇遁甲、 稗官野史,乃至西洋教典,靡不浏览。而他又作重点的研究,特别 着重经济(即经世济用之学)与军事两大部门,造成文武合一的自 我教育,出将人相,期于当身当世,展布于事功,而以王阳明为他效 法的主要对象。他此时完成的著作,计有《帝学宏纲》、《经筵僭 拟》、《经世蠡测》、《时务急著》等书,俨然是一王者师的才具;后来 又著《十三经注疏纠谬》、《二十一史纠谬》、《易说》、《象数蠡测》诸 书,又变成经学家、史学家和理学家的面貌了。如就今人治学的标 准说,此时的二曲,可以说是极为杰出的“青年才俊”和青年学者。 他走的是朱子即物穷理的路线,博物宏通,显然象山、阳明均难与 之比拟,唯有朱子的博学工夫,可与并肩。此后顾亭林来访,两贤 相契,唯一的契合处,仍是在这博物宏通的知识上。故就今人重知 识的治学标准说,二曲早已卓然有成了。但是,如改自宋明哲学, 尤其是陆、王一派的治学标准言,很明显的,刚步入壮年的二曲,纵 然著述极富,但是于个人的生命心灵,亦即与人生的核心层的学 问,了无关涉。易言之,就是“学未见道”。即使二曲此时已懂得中 国人文思想的核心——可实证的形而上的本体,其内涵如何如何, 与高景逸说的明得“无声无臭之本体”,一般无二,照宋明哲学家治 学的标准说,仍然是“学未见道”。所以从二曲十八岁起,直至三十 岁止,这段苦学的辉煌成就,只能算是他成学前的一大段经历。
在这大段经历中,二曲治学有一显著特色,即着重经世济用之 学与国防军事结合的事功。如此,则理学与经济并重,而铸成二曲 当时(三十岁)所强调的“有用道学”。他这一重事功的特色与象山 极为类似,与阳明却有了距离(阳明建树辉煌的事功,乃当时客观 形势所造成;阳明早年所探讨的学问中,诚然具有建树事功的广博 知识,和他自身具备的种种卓越条件,但是他以后倡导“致良知”的 哲学,这种事功成分就很淡薄了。这也是陆王哲学的相异处二 曲三十岁以后,对这一大段的苦学经历颇多悔悟。如云:
余初茫不知学,泛滥于群籍,汲汲以撰述辨订为事,自励 励人,以为学在是矣。三十以后,始悟其非,深悔从前自误误 人,罪何可言?(见本集卷一九《题跋》“圣学指南小引”)
其悔悟的理由不外是:三十以前治学的范围过于广博,太广博了便 成为杂学。我们由前面引述他的著作来看,政治家、经学家、史学 家以及(学未见道的〉理学家等等学问,一炉共冶,岂不成为杂学 么?即就今人的治学标准言,所谓“学问要如金字塔,又要博来又 要高”,即博大精深之意。可惜胡适之先生以此勉人,他自己似乎 也没有做到。而二曲三十以前的博杂之学,既不符合今人博大中 见精深的治学最高标准,亦难接近理学家更严格的为己之学的要 求。另外一个理由是,纵然二曲此时在极广博的学问中,可以提炼
^^110 李二曲研究
#事功的经济、军事之学,然而这些学问,严格讲来,无当于身心的 /受用,亦即对个人的、和大群的生命心灵的深处,了无补益。多半 只看到一些表层的物质方面的利益,于人生所迫切需要的精神生 活,则多付阙如。尤其是探求个人生命心灵的学问,还没有真正觅 得门径,为己没有切实着落。也就是说,把一切功利的和外在的种 种附属物全部剥掉之后,我们的人生必然空空洞洞,一无所有。站 在宋明儒研治、实践道学或追求人生真理的立场来看,仍然是学未 见道,仍然未把握到人生真理。这是二曲悔悟的主要理由。但是, 我们很客观地来评估二曲这一大段苦学经历,绝未白费。他此后 所强调的“体用全学”或“明体适用之学”,自适用的一面来看,恰好 奠定广博深厚的基础。及到他六十左右,《答陕西学台许孙荃书》, 还是强调“理学经济,原相表里”(见本集卷一七书二《答许学宪第 四书》)的根本主张,为其“有用道学”的进一步说法。因此,二曲缘 于这一大段的苦学经历,同时代的孙夏峰固难与之比拟,即明末的 顾泾阳、高景逸、刘蕺山诸大儒,亦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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