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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回忆,她们是幻觉 | 严彬专栏:纯洁的生活

 茂林之家 2017-12-10


纯洁的生活 - 严彬专栏


自2016年的专栏诗人来信——我知道很多读者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成那样——后,隔了几个月,又打算在凤凰读书新开一个专栏写点东西了。这也方便,这里不需要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因为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在这风的中间。我打算将这个专栏取名叫做【纯洁的生活】。听上去有点好笑。我打算写一些文学随笔,文学化的日常经验,可能没有什么逻辑,没有好故事,甚至没有完整的结构……我希望能找到或者虚构一个背景,类似于某条街,米格尔街,或者曼曼大街,或者别的什么……试试看。


——严彬(个人微信larfure 个人公众号:国王杂志)



【门罗之夜】


此刻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已经是深夜,我坐在家里垫着鲜艳的花布坐垫的木椅上,椅子可以坐三个人,现在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旁边是一本门罗的家庭小说。我的肩膀持续疼痛,当然脖子也不舒服,我逆时针扭动了脖子,又往左边偏了一下,前天白天医生曾告诉我,每隔半个小时要抬头看看别处,活动一下脖子,他还给了开了做颈部三面X光扫描和两侧锁骨扫描的检查单,我做了扫描。医生的声音已经回忆不起来了,现在周围是几万只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曾有人说,昆虫没有语言,它们叫不是为了交流,更像一种纯粹的活动。没有人听说虫子会生病,虽然,比如狗和猫会生病,家养的猪也会生病,但牛生病更少人听闻,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疾病是一种人类行为和接近人类行为。但这些虫子一起鸣叫,我不能和它们交流,我不能说:听听看吧,那个老妇人想将一个房间的家具运到东部去,东部有她的家人,她还准备买一张坐票,随着那些原来放在某地房间里的家具一起到别地去,那个人在此地独自住了三十年,是时候搬走了。这样的事情也许发生过,当我看见的时候我会相信那列载满一个妇人旧家具的车厢从西部开往东部。我坐在这里,我的家人在家宅的四间屋子里睡着了,我的父亲和后母睡在一张双人床上,床头是门双开门的衣柜,衣柜分做三层,每层都塞满了衣服、毛巾、酒。我的弟弟和他的妻子睡在他们自己的铺着红色床单的双人床上,我的女儿睡在一张昨天才铺好的旧双人床上,我的妻子睡在女儿隔壁房间的双人床上。每个人都睡在双人床上,我们这一家人拥有温和的睡眠,我的弟弟正在打鼾。所有人都会做一些相同的事情,我坐在这里,刚刚读完一篇小说,读到一列火车即将开往丁哥尼亚。出发吧,老妇人累了,她也要好好睡上一觉了。我知道加拿大东部有不少城市中建有不少中档小区,小区里住着老妇和老头子,他们没有儿女,或者不能携儿女同住,但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养一两条狗。这样的城市公交系统比一般的城市要好一些,公交车开得缓慢,停靠更多的站,通往几个主要的老人活动场所:生活超市、高尔夫球场、湖,每个城市都有火车站。他们的生活和此刻我所感受到的生活不同,此刻有着中式传统家庭的温情,圆月悬在天上,我们有栋主次卧室分明的房子,大概十点以后,家人陆续回到自己的房间,家家逐渐熄灯。在这样的地方,在生我的村长涧口,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作家恐怕只有我一个,甚至在我所在的这个城市,这条浏阳河穿过的地方,也许,像我这样的作家也只有一个。所以,我的高中班主任有时也会想到我,这是我那位做高中教师的同学告诉我的,时隔二十年,那位教生物的班主任依然记得我的名字,昨天下午,我用几乎是受他影响形成的打乒乓球方式和丫丫打球,我将乒乓球一个一个推到他的胸前,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一点也不费力气。就像现在这样,我连续不停和自己说话,事实上我说了多少,我说了什么,这不是一篇演讲词,一篇正常的会议开篇讲话可以用一千五百字说上五分钟。我只是随便说说,一开始我看见一只金壳甲虫在封闭的房间里飞,它震动翅膀的声音很大,像一架德式轰炸机在占领区边缘地带反复飞行,它飞快拍打自己的翅膀,撞到白墙就停下来,我想为它记录点什么,但除了这几行字,什么也没有留下,我无法用照相机捕捉到它——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我稍微有一点耐心,放下手头的书,将相近准备好,对着它的方向,七八分钟之内,我一定能拍到它低空飞行,发出比嗡嗡声远为有力的声音,我知道它必然有金色的翅膀作为壳,它的身体强壮,对一般的击打和小火苗有不错的抵抗能力。你觉得这有意思吗?我没有和人说话,我的妻子在隔壁的隔壁睡着了,现在,几乎每个睡着的人都发出不同大小的鼾声,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情。在这样的夜里,我为自己准备了水,我的父亲为自己的生日准备了名单,名单上的人此刻应该睡着了,因为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至少比我要年长,而我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回到家里,我着凉了,但内心还是能获得安静的。一整天的事情全部都能回忆起来,我见到很多高中生,他们是此刻,是回忆,她们也是幻觉。



【门罗之夜】


此刻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已经是深夜,我坐在家里垫着鲜艳的花布坐垫的木椅上,椅子可以坐三个人,现在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旁边是一本门罗的家庭小说。我的肩膀持续疼痛,当然脖子也不舒服,我逆时针扭动了脖子,又往左边偏了一下,前天白天医生曾告诉我,每隔半个小时要抬头看看别处,活动一下脖子,他还给了开了做颈部三面X光扫描和两侧锁骨扫描的检查单,我做了扫描。医生的声音已经回忆不起来了,现在周围是几万只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曾有人说,昆虫没有语言,它们叫不是为了交流,更像一种纯粹的活动。没有人听说虫子会生病,虽然,比如狗和猫会生病,家养的猪也会生病,但牛生病更少人听闻,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疾病是一种人类行为和接近人类行为。但这些虫子一起鸣叫,我不能和它们交流,我不能说:听听看吧,那个老妇人想将一个房间的家具运到东部去,东部有她的家人,她还准备买一张坐票,随着那些原来放在某地房间里的家具一起到别地去,那个人在此地独自住了三十年,是时候搬走了。这样的事情也许发生过,当我看见的时候我会相信那列载满一个妇人旧家具的车厢从西部开往东部。我坐在这里,我的家人在家宅的四间屋子里睡着了,我的父亲和后母睡在一张双人床上,床头是门双开门的衣柜,衣柜分做三层,每层都塞满了衣服、毛巾、酒。我的弟弟和他的妻子睡在他们自己的铺着红色床单的双人床上,我的女儿睡在一张昨天才铺好的旧双人床上,我的妻子睡在女儿隔壁房间的双人床上。每个人都睡在双人床上,我们这一家人拥有温和的睡眠,我的弟弟正在打鼾。所有人都会做一些相同的事情,我坐在这里,刚刚读完一篇小说,读到一列火车即将开往丁哥尼亚。出发吧,老妇人累了,她也要好好睡上一觉了。我知道加拿大东部有不少城市中建有不少中档小区,小区里住着老妇和老头子,他们没有儿女,或者不能携儿女同住,但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养一两条狗。这样的城市公交系统比一般的城市要好一些,公交车开得缓慢,停靠更多的站,通往几个主要的老人活动场所:生活超市、高尔夫球场、湖,每个城市都有火车站。他们的生活和此刻我所感受到的生活不同,此刻有着中式传统家庭的温情,圆月悬在天上,我们有栋主次卧室分明的房子,大概十点以后,家人陆续回到自己的房间,家家逐渐熄灯。在这样的地方,在生我的村长涧口,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作家恐怕只有我一个,甚至在我所在的这个城市,这条浏阳河穿过的地方,也许,像我这样的作家也只有一个。所以,我的高中班主任有时也会想到我,这是我那位做高中教师的同学告诉我的,时隔二十年,那位教生物的班主任依然记得我的名字,昨天下午,我用几乎是受他影响形成的打乒乓球方式和丫丫打球,我将乒乓球一个一个推到他的胸前,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一点也不费力气。就像现在这样,我连续不停和自己说话,事实上我说了多少,我说了什么,这不是一篇演讲词,一篇正常的会议开篇讲话可以用一千五百字说上五分钟。我只是随便说说,一开始我看见一只金壳甲虫在封闭的房间里飞,它震动翅膀的声音很大,像一架德式轰炸机在占领区边缘地带反复飞行,它飞快拍打自己的翅膀,撞到白墙就停下来,我想为它记录点什么,但除了这几行字,什么也没有留下,我无法用照相机捕捉到它——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我稍微有一点耐心,放下手头的书,将相近准备好,对着它的方向,七八分钟之内,我一定能拍到它低空飞行,发出比嗡嗡声远为有力的声音,我知道它必然有金色的翅膀作为壳,它的身体强壮,对一般的击打和小火苗有不错的抵抗能力。你觉得这有意思吗?我没有和人说话,我的妻子在隔壁的隔壁睡着了,现在,几乎每个睡着的人都发出不同大小的鼾声,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情。在这样的夜里,我为自己准备了水,我的父亲为自己的生日准备了名单,名单上的人此刻应该睡着了,因为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至少比我要年长,而我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回到家里,我着凉了,但内心还是能获得安静的。一整天的事情全部都能回忆起来,我见到很多高中生,他们是此刻,是回忆,她们也是幻觉。



【何处是我朋友家】


在阿巴斯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家》中,只有两颗牙齿的消瘦的伊朗乡下老头对旁边一个蓄着浓密白胡须的老头说,“对小孩子,必须不时找他们的麻烦,每隔两周至少要打他们一次,这样他们才会变得坚强”。白胡子老头问他,如果孩子没有犯错怎么办。只有两颗牙齿的老头接着说,不犯错也要想办法教训他们,就算是冤枉他们也必须鞭打他们——这是传统,我们伊朗人的传统。他说。他们两个老头坐在屋檐下的木板上,头顶着头说着这些,附近镇上小学的三年级男孩子们都放学了,一个一个追打着从他们跟前经过,他们喝着放在各人面前杯子里的伊朗酒,不分时间在外面待着。我很难认同他们这样的做法,我曾对我的妈妈说,我的作业让我自己完成,如果我完不成,老师就会惩罚我,为了不让老师惩罚我,我会尽力做好作业。对于小番茄在九月三十日这天白天仅仅完成了一项语文作业这件事情,我是这样对她说的:不要紧,孩子,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癌症楼】


昨天又做梦,梦见一做医院在森林里,或者在一个很大的城市公园里,我在梦里大哭了很多次,后来就醒了。醒来后我和妻子说做了噩梦,她说她正做着美梦。她做美梦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醒了。


那是一座专门治疗癌症的医院,病人被送进来时,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病情,也不知道这座医院的特点,全不像《癌症楼》里写的那样,人们进来,大部分是来等死的,但活着的仍有一个比例,有的壮汉即便到了晚期,仍不信自己死之将至,或者干脆不信医生的话,不吃药,连止疼药也不吃,自己偷偷跑回去了。那些跑回去的人后来也有回来的,回来的人的故事便被写了下来。我曾在一首诗中隐约写到那栋楼里的病人,一个人安慰另一个人,告诉他窗外安静而空旷的土地已经为他们都准备好了,用不着担心。


癌症楼是一栋楼,那栋楼也许只是某家战地医院或者综合性医院中的一栋,但我梦见的那家医院完全是为癌症病人设立的。我不知道它是如何保守了秘密,以至于我被送进去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怎么会不能察觉呢。我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异常了呀,我的某个部位正在异常地长大啊。


但这是梦里的事,梦里我妻子和女儿护送着,进了那家医院,首先住进里医院门口最近的那栋楼。一栋没有看清楚颜色的楼,大概是白色的吧,周围全是绿色的树,深绿色的树,好像竹子居多。正是秋天,风吹着竹子的味道,从医院南门进来,飘进我的鼻子里。我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药,只记得没有动手术,没有挨刀子,也没有疼痛。怎么会不痛呢。


住了不知道多久,我就转到往里一些的一栋楼里。楼的走道不断转弯,上楼梯又下楼梯,我在一间病房里住了下楼,同住的还有别的人,但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记得那几个人的长相。那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也没有人告诉我。我只记得妻子和女儿轮流守在我身边,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个小孩子那样。我也没有感到高兴,只是自己躺在床上。有一次无意之中听到医生站在我旁边说:等他痛得大叫一声,就将那剂药推进去。


我理解的是:那时我已经看到死亡的大门了。


我开始一个人哭,好像在哭别人,又好像哭自己。我的哭声越来越大,就像素媛的母亲那样。


又过了一些时间,我离开那栋楼,继续往医院深处般。那时我见到的景色已经十分好了,简直像高级干部的长期疗养所,我似乎已经在那条长满了五十米以上高大而幽深的树林里走了。我走路的时候,一点疼痛走没有,也没有人陪着我。我一个人走,有时候看见前面的人,他也在往前面走,没有一个人回头,没有一个人迎面走向我,越走我越觉得熟悉,只是四周的树都太高大了,深处已经几乎没有光,只看见暗绿色的几乎是黑色的森林。没有房子。


可我还没有走到头,就已经醒了,天也亮了。我决定以相反的方式记下做过的梦,在我的日记中,事情已经被粉饰过了,变得不那么骇人。


严彬(微信larfure,特别喜欢的可以添加,注明来自 国王杂志),1981年生于湖南浏阳。出版诗集《我不因拥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国王的湖》《献给好人的鸣奏曲》。参加《人民文学》第四届 “新浪潮诗会”、《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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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严彬(微信:larf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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