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明 1941年出生于浙江浦江。1964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原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人物画专业,并留校任教至今。现为中国美术学院学术委员会会员,中国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省人大常委,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中国人物画研究会会长,杭州美术家协会主席,西泠书画院院长,国家邮票总局邮票评审委员。2002年应邀参加浙江省十大画家首都展。他不仅是新浙派人物画实力雄厚的骁将,而且是复兴水墨写实人物画先锋。 范景中 1951年生于天津。先后任《美术译丛》《新美术》主编、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图书馆馆长、出版社总编等职。现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从事美术史、美术史学史、中西美术交流史,以及相关人文学科的研究工作,着重于把美术史的研究与人文科学研究相结合,成果丰硕,影响巨大。其有关美术史、美术史学史方面的研究,在国内独具特色。历年来发表了大量论文。 中含太古不尽意,笔墨超然绝畦径。 画家安得论三尺,身世生缘俱堕甑。 楼钥《攻集》卷二,四部丛刊本
先说体正。我们知道,吴先生作为浙派水墨人物画的健将之一,具有扎实而牢固的造型基础。现在,这种基础虽然备受冷落,但它却依然是学习美术的坦坦正途。吴先生正是以这种功夫,加上灵活多变的笔墨,把他作品画得秀劲圆润,自然洒脱。时至今日,浙派人物画的成就,几经浪潮的冲击,已经模糊不清了。事实上,自宋以降,人物画的名家寥落,没有形成大的气候。但浙派人物画异军突起,影响广阔,不能不说是20世纪中国画的重要成就之一。就此而论,作为主要后继者之一的吴先生单凭这一点,便足以名家,扬芳于世。但是,他不是那种不断采撷,不断加工,不断述而不作的画家。他的性格有点“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的味道。他向往的是一种天籁之音,一种大化之境。这正是古代哲人所梦寐系之的妙庄严域。因此,他对待自己的艺术,总有着一种神圣的不满,这使他决不肯固步自封,更不肯文过求名。而实际上,名声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其得名处即其下处”而已。这种过勿惮改的气度,视那些自处于无过之地者,即狭又小矣。也正是这种气度,他才能认真、严肃地看待浙派人物画的成功与所暴露出的问题:形象刻划,有过前贤,若取之象外,则不逮住哲;笔墨亦由于帅气灵动,易流于轻滑佻脱。 为了解决这些 问题,吴先生的变法大刀阔斧,百折不挠。因此也艰辛劳瘁,呕心沥血。尤其是这种变法的背景是一片“中国画危机论”的声浪,就更加需要一种击楫中流,闻鸡起舞,临大节而不可夺的气概。实际上,危机不仅存在,而且是非常深刻的,但它不是中国画的危机,而是中国画家本身的危机。取径不正的人,正如南田所讥,如同蚩氓贸丝,视以前古法物,目眩五色,挢舌而不能下。这样的人,始终摆脱不了困境,是不言而喻的。正是在这一关键之处,吴先生弃捷径,斥怪异,折身返入传统,从中国画的精华宝地——山水画中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换言之,要借山水画来探求人物画的新生面。这比起融合花鸟画的取向来说,依傍可谓深矣,胸襟、识见可谓高矣。门径既阔,堂庑既大,面貌不求异而自异,气象不求新而自新。是以称之为体正。 然而,这又何其不易也。我曾经概叹过;中国画传统博大精深,欲窥其堂奥,继承一二,至难也!非大智力、大愿力、大毅力者,不能入。这些有感而发的话,也许说得过分了,但我的确相信,画家必经传统磨莹,才能皎然益明。吴先生在时下纷纷漠视传统的气氛中,能洞彻阻碍,自尔超迈,我不能不赞之为“体正”。所以,在谈他的艺术的第二个方面时,我首先要交待的是,他的作品不仅现代,而且古典,他能使戛戛独造与循循入矩如骖如靳,相辅以行,这体现了他多方面的才能。但这里,我只能就其作品,举凡摄要,试谈三项,以论其“气长”。 以上三点并非吴先生笔墨的全部特色,而这些特色在印刷品中又颇遭磨损,这是令人遗憾的。因为吴先生写心宣志,侔色揣称,其锤炼处,其用力处,舍笔墨外几无其他。盖笔与墨初为二途,然笔与墨交融之后,却关系到气之短长。龚半千论山水画笔墨曾有“愈老愈秀,愈秀愈润”的说法。我想,吴先生取北碑南帖而参之画笔,其意殆即在求老求秀。概言之,老而秀,即笔之有神力处,秀不逮则乏神采,老不至则无气概。秀而润,即笔与墨交融之处。吴先生于此能从山水画中迁想妙得,借积墨、宿墨以显笔之高妙与墨之光彩,可谓人物画之创格。迨笔墨用到精微之处,使墨不碍墨,墨中有墨,若气息回环,氤氲会和;使笔不抢笔,笔下生笔,若气息贯索,周流不遏。所谓笔所未到气已吞,笔所已到气不尽;所谓真画一划,见其生气;所谓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笔不周而意周者;横说竖说,百虑一致。实不在笔墨布置的繁简,全在乎笔墨运用的微妙。故有笔有墨乃中国画的神髓。舍此作画,不论下笔之前,有多少“意”,有多少激情感荡心灵,也难成佳作。故曰:行笔如行气。气行,则磅礴郁积,无象若有象。 古人所谓“行气如虹”。虹乃气之有象者也。如虹,按照清人杨庭芝的解说,“极言其气之长无尽处也”。因此,这里借用“气长”以评价吴先生的笔墨。 最后再说“格清”。所谓格清,是指吴先生作品给人留下的总体印象。总的说来,吴先生的构图取八大山人的简笔一路。其特点是,能以行笔的轻重、繁简作出开阖排云之势,能以运墨的虚实、浓淡作空色异相之辨。因此,布局便显得奇崛而灵变。他的章法常常是随笔而走,似乎不加经营,好象东坡作文,汩汩流来,行其所当行,止其所当止。有时看似乱笔盘空,其实动势有序,有时看似草草涂抹,其实大密之中有小疏,大疏之中有小密。不难看出,这又是黄宾虹的路数。只不过黄先生是执一驭万,一即一切,所得在繁;吴先生是万类归一,一切即一,所得在简。黄先生如宋人千岩万壑,无一笔不减;吴先生如倪迂疏林瘦石,无一笔不繁。黄先生浑厚华滋;吴先生则清虚简淡。可以说,这正是学黄能学到遗貌取神之处。 吴先生的这一番拆骨还父之工,究竟耗去了多少日月的磨砺,于此可以想见。但实际上,倘若没有密的基础,他的简是很难达到这一境界的。 从另一方面来看,他的“格清”也是以“格绮”为嚆矢的。所谓格绮,我指的是他所画过的一些美人画。那些画赋色绮丽,灿然可观,收藏者庋之若宝,但却受到了评家的訾议。其原因不在于别的,而是因为形象美的缘故。我想这大概和目前流行的一种偏见有关。为了说明这一点,此处不怕赘笔,引一桩词史上的公案,以资比较。盖词自明末,弥尚艳冶。因此,词家结集命名,往往以禅取譬。例如明人吴本泰的《绮语障》,清人郭频伽的《忏余绮语》之类。词人一方面自言忏悔,一方面仍写绮语。但就艺术性而言。他们在词境的开拓上实有功匪浅,龚芝麓于其词有绮忏自题云:“湖上旅愁,呼春风柳七,凭栏欲语,时一吟花间小令……寻自厌悔。昔山谷以绮语被诃,针锤甚痛,要其语妙天下,无妨为大雅罪人。吾不能绮,而诡之乎忏,然则吾不当忏绮语,当忏妄语矣。”虽有忏悔之心,然而仍是小乘之见,远不如为《香销酒醒词》作序的项名达依大乘之义现身说法,来得高明。项氏说:“香与酒犹之声色,苟融情于香酒,自有不待消而消,不待醒而醒者。故知声即无声,得微妙声;色即无色,得善常色;情即无情,得普遍情……由文字入,总持门出,生功德无量。则是词也,小乘戒之曰绮语,大乘宝之则曰绮道种。”(参见饶宗颐《澄心论萃》) 作画虽不是填词,但化绮丽而归于至道,则其理如一。诗云:深红净绮罗。语云:佛者心清净是。吴先生画的美人其超脱处也正在于似纤巧而实清净。画美人能画出雾余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的境界,又谈何容易!因此,我想极力强调的一点就是,画的好坏,格调的尊卑,不在于形象的妍蚩,而在于笔墨、境界的高低。日下,形象丑怪已成了时髦的东西。故略辨于此。 丁丑元月写于小惭小好之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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