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旧事 文|张成珠
过罢春节，徐州的庙会像走马灯似的周而复始，年年轮回。别以为排头的庙会就是农历2月19日的云龙山庙会，会期多达三天最是热闹。其实不然，按照传统，从前头号的庙会是城庙街上的城隍庙会，会期从正月初六一直热腾到正月十五。为啥这个庙会如此特别？因为城隍是神灵里的地方官，他要为百姓办事，刚过大年初五就开始忙乎起来。
旧时的城庙街，更名为现在的青年路。城隍庙的故址，在青年路266号大院内。往昔门外伏踞一对石狮子，庙院里有殿堂和戏楼。大殿宏伟，琉璃瓦的屋顶飞檐展翅，房脊上饰有神兽，威严庄重。自北伐战争光复徐州以后，这里的房屋相继为铜山县和徐州市的机关和事业单位所用，近代先后成为市公安局、国家安全局驻所。新建的楼房，完全取代古代庙宇。城隍庙虽然无影无踪了，而往事的记忆未曾消失，每每钩沉，回味无穷。
上世纪40年代，我家住在城庙街路北的大巷口，就读于城隍庙对面的公明巷小学校。每天往返都要途经城隍庙，尤其每逢庙会必去赶热闹，老少爷们都要欢乐几天的。观看民间的玩艺，少不了踩高跷、划旱船、舞狮子、耍大头或特邀名角唱戏，这些都是庙会共有的品种，引人入胜的还是城隍庙会独有的内容。
正月初六，是城隍老爷启印审案的日子。这天一早，城隍的木雕神像就从后殿抬往前殿。举行升堂仪式，差役站立两排，手持肃静回避招牌，擂鼓鸣钟，道士朗朗诵经。庙堂横匾书写的是“你来了么”四个大字，悬挂两侧的对联：“无心为善，虽善不善；有心作恶，是恶必罚”。城隍端坐正中，一副威严认真的姿态，令人敬畏。前往庙堂拜神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那旺盛的香火，显示出对城隍惩恶扬善的诚信。
我的邻居王大伯，见我跟同学赶庙会，看城隍，就跟大家讲起城隍老爷的故事：
古时候有个学生也在城庙街上的学堂读书。每天上学，往返也是必经城隍庙的。那天傍晚放学，巧遇惯偷李二去庙里求神，他就悄悄地跟在身后看个究竟。只见这贼敬上高香，就朝着城隍老爷连连磕头，口吐心愿，恳求神灵保佑今晚行事成功。如能如愿，明天一定前来报答、谢恩！
第二天放学回家，又遇这贼。只见李二喜形于色地钻进了城隍庙。学生是个有心人，仍然跟随身后再探实情。看到他敬上更多的香火，还解囊捐钱表示虔诚。这回的跪拜是前额着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贼吐真言：“感谢城隍老爷的保佑，昨天发了大财。今来还愿，再求……”
学生大吃一惊。既做城隍，职责就是保护全城百姓平安，怎么可以支持盗贼为非作歹！他义愤填膺，连夜给上苍玉皇大帝写了状纸，状告城隍受贿，助贼作恶。可是，写好的状纸，怎么呈上去呢？他无奈地把状纸夹进了书页。
这个学生告状的事，可把城隍吓坏了。他连忙给学生的老师托梦，训斥他管教不力，纵容学生犯上作乱！如不制止，必受严惩。老先生被恶梦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早晨，学生到校，他手持戒尺，审问情由。学生如实禀报情况，又交出了状纸。先生接了过来，当即焚烧成灰。但他哪里知道，这么一烧，反把状纸送到了天庭。玉皇大帝查明实情，便将原来的城隍撤职严办。那么，由谁填补这个空缺呢？斟酌再三，还是这个学生可靠。于是颁旨，加封学生。这个年轻人顿时死去，由他的魂灵接任城隍。
听罢故事，我和同学不禁肃然起敬。可是，当我们再次端详城隍的模样，倒是产生了疑问。适逢那年春旱，人们向城隍求雨，我伴随王大伯上街看热闹。鼓乐旗牌开道之后，是人们抬着行走的城隍神像，距离很近，看得清晰。我向王大伯质问：“城隍既然是个年轻的学生，怎么还留胡须呢？”王大伯被我问懵了，“嗤”地一笑说：“我讲的是民间故事，你还当真？”
随着学识的增广，我更确信徐州的城隍不是那个学生，而是被神化了的汉代名臣纪信。史书记载，汉高祖三年（公元前204年），刘邦被项羽围困荥阳，危难之际，纪信假扮刘邦，率两千人马从东门突围，转移楚军视线为刘邦脱逃创造时机。纪信奋力拼杀，终了被俘。就在楚军误认为生擒了刘邦，沉迷未醒之际，刘邦已经从西门脱险远走。项羽识破纪信佯装，劝降未成，就将他活活地烧死。纪信舍身救驾的忠烈之举，功不可没。如果不是这样，刘邦的命运又将如何？哪里还有大汉王朝的帝业？关键时刻的某个人物的行为，会决定历史的走向！刘邦称帝以后，厚赏、追封了纪信。历代帝王推崇城隍为冥神，纪信不仅受封为“赞化灵公徐州府城隍”， 还封为十三省总城隍，连古都长安等城市，也都是由纪信当作保护神，敬奉为城隍。
徐州城隍庙的故址，上世纪七十年代院内建楼施工时，在城隍大殿的地下数米，出土了被湮没的古代城隍庙殿宇废墟的琉璃瓦屋顶，呈现出庙下有庙、两庙上下重叠的奇观。原来，元代以前的徐州城隍庙连同古城，毁灭于元末的一场战争。明朝开国，洪武年间重建州城，洪武二年（1369）知州文景宗重建城隍庙。可是，这座庙与古城又于天启四年（1624），同时覆没于黄河大水，灾后被泥沙淤没。地下出土的琉璃瓦，就是历史的见证，后继的庙宇，当属清初的建筑。
历史文化，就是城市的灵魂。如今的青年路尽管日趋现代化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因此而忘却记忆中的城庙街。那是一条晴天尘土飞，雨天一脚泥的古街。任凭城市千变万化，路况今已非昨，城之魂非但不会被人丢弃，而且在精神世界里还将有所强化。
回顾城隍往事，好比窥豹一斑。
本文出自《品读徐州》/张成珠/凤凰出版社 /201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