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散文一束┆外婆

 红柳sny7upa7n3 2017-12-26


我六岁的时候,外婆快六十岁了,但是她的心年轻得像十六岁。


她喜欢看戏,喜欢听收音机,喜欢哼哼唱唱,也喜欢走家串户闲聊天。


记得上初一时,读鲁迅的《朝花夕拾》,知道他有个睡觉躺成“大”字的阿长妈,后来读普希金的诗,读到《冬夜》,又知道他有个慈祥的奶娘。 


请为我唱支歌,唱那山雀

怎样悄悄地向海外飞

请为我唱支歌,唱那少女

怎样在清晨出去汲水

......


阿长妈和奶娘,都用丰富的民间文学滋养过两位世界文豪。我当然我不敢跟鲁迅和普希金相提并论,但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小时候躺在外婆身边,听她讲那么多有声有色的故事,我现在还能不能信笔涂鸦呢?


外婆只在幼时进教堂念过五六年书,带学了些国文。那时是外国传教士做她的老师,反而似乎比私塾先生更重视中国的传统。学生上课通常是跪在地上,一跪就是一个小时。外婆居然学了不少东西,连中国特色的毛笔书法也没丢掉。


年轻时外婆听了不少越剧、京剧和黄梅戏,到老不仅连戏文记得明明白白,就连唱段也能哼出个八九不离十。

我小时候常常见她背着双手悠游地在廊下踱过去,踱过来,嘴里哼哼唧唧唱着《十八相送》。她没有看过大部头外国小说,却读了不少当时沿街叫卖的唱本、七字本、鼓词等,大概也读过几本时兴的鸳鸯蝴蝶派小说。 


上高中时,有一次去外婆家,她老人家不知怎么提到了《啼笑因缘》,问我看过没有,还津津有味地把书中主次人物一一开列出来,说给我听,我简直目瞪口呆。我看过这本书还不到三年,早已连故事情节都忘了大半,我还正值妙龄,而外婆是年近八十的人了。


外婆讲故事很有点天才,不仅语言通俗,表情生动,就连那些“唉”“啊”“啧”之类的语气词也用得恰到好处。《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直到《岳飞传》《杨家将》,讲得条理分明,娓娓动听。

初时我半懂不懂,只觉得躺在外婆的身边好玩,一遍一遍听多了,慢慢地觉出滋味来,开始为梁山伯伤心,为岳飞鸣不平,为穆桂英叫好了。直到现在,我读过的书已经排满几个书架,但是印象最深刻的还要数外婆讲过的故事。


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而外婆也年近九旬,可身体依然健朗,满头银丝,脸色红润,腰板挺直。外婆一生都是腰板挺直,就是到最后病重,她依然如此,背部一直保持挺直,从背后看除非那满头银丝,否则丝毫看不出那是老人的背影。

可我从学生时代就养成了勾腰驼背的恶习,母亲总是叫我看看外婆:外婆多大年龄了,你多大年龄了?可是要想矫正非一朝一夕之功,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满意的效果。


偶尔回到外婆身边,外婆跟我讲得更多的是她年轻时的经历,她传奇的一生足以写一部长篇。


外公去世,这对六十年的伴侣从此阴阳相隔。外婆好像突然之间衰老了,我们真替她捏了一把汗,担心他经受不起这么大的打击。


儿孙们都外出求学、工作,以前有外公相伴,而今外婆形单影只。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外婆的身影,午夜惊醒,已是眼中含泪。


终于有一天,我从遥远的都市回到了那个叫叶家畈的小村,看望那令我魂牵梦绕的外婆。我将永世也忘不了那金黄的颜色。


村里静悄悄的,不时听得几声狗叫。落日的余晖洒在外婆家大门前。我轻轻地推开大门,惊奇地发现外婆正在天井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我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苍茫的暮色里,她饱经风霜的脸上笼罩着一团红光。我想,此刻她心中一定充满了神圣的光辉。不知不觉中,我鼻子酸酸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水。良久,我缓步走到她身前,她这才发现我,眼里闪现着惊喜。她蠕动着干瘪的嘴唇,仰脸向我展开内心的欢笑。这是怎样的笑容啊!在喧嚣的都市,在异乡漂泊的日子,我何曾见过!一种异样的激情在我胸中涤荡。


外公去后,外婆一度失去了生活的精神支柱。她不止一次地说要追随外公而去。而今,我已经知道,外婆会如何战胜自己,摆脱孤独和痛苦。


呵,外婆!你给我的何止文学的滋养?


- 作者 -

邬云,女,笔名安子、路漫等,70后作家、诗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学期间参与创办白鲸诗社,曾为安徽省文联《诗歌报月刊》兼职选稿直至停刊,出版个人著作多部,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全国性奖项并入选《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多种权威选本,早期代表作有《边缘》《进入状态》和《晚秋》等,现为某刊编辑。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