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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话”千年演变史

 cqyuanye 2017-12-27

即使你熟读历史,也很可能不会说古代的“普通话”。它曾有雅言、官话、国语等称呼,是促进国家统一的公器。而以什么方言作为普通话的基础,背后则有各股势力的博弈。普通话的诞生,伴随的是权力更替的精彩历史。

“普通话”千年演变史

公元前560年,楚共王去世,吴国乘楚丧之际侵楚,却大败而归,急急去寻找中原霸主——晋国救助。第二年,晋国召集诸侯商讨伐楚,诸侯商议的结论是拒绝为吴出兵。实际上,晋国这时早已外强中干,攻楚没有必胜把握。但晋国觉得这样很没面子,于是找到一个替罪羊,为自己开脱。这个倒霉的家伙就是姜戎的首领驹支。

晋国大臣范宣子在殿上责难驹支,说诸侯对晋国离心离德,主要是因为戎人言语挑拨的缘故,并威胁驹支,不准他参加第二天一早的盟会。驹支不卑不亢,不仅当庭答辩,还朗诵了《诗经》中的一首《青绳》作结。范宣子只好服输,待之以礼。

驹支的辩才,暂且不议,这里要强调的是另一个问题——语言。这位被中原人称为“戎”的少数民族首领,不仅能当庭对答如流,还能娴熟并恰当地引用《诗经》。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翻译官的身影。这就说明,姜戎首领、晋国大臣乃至在场的众多诸侯,都在使用大体相同的语言交流。它可能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普通话”。

这样的情形并不罕见。据记载,春秋242年间的朝聘盟会等外事活动,达450次之多,而且在所有这些场合中,从未有翻译人员出现。孔子周游列国,晋国公子重耳流亡四方,各种辨士到各国游说,也都交流无碍。试想,假如没有一门共通的语言,这样的情形多么不可思议!

不过,关于这门上古时代的通用语,史籍中并未正面谈论,只留下了零星痕迹。《论语》中道,“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也就是说,孔子在正式场合,会说一门叫做“雅言”的语言。而根据东汉经学大师郑玄的解读,雅言指的就是发标准音、说标准语。尽管此说尚存争论,但如上所推论,先秦时期必然有一门标准音。就暂且以“雅言”来称呼它吧。

“雅”和“夏”在上古是相通的,因此,语言学家多推断雅言就是夏言。夏太康以后,夏朝建都在河洛一带,殷商也在这一带建都,因此,当时的雅言应是以河洛话为基础。而当东周把都城迁往洛邑后,雅言也继续向洛阳音倾斜。

洛阳,不仅是中国上古的政治中心、王畿之地,也成为雅言最重要的关键词。只是当时的洛阳话,却肯定不是现代的河南话。

“普通话”千年演变史

今天一些习以为常的发音,古人是发不出来的,比如轻唇音。轻唇音大致相当于今日汉语拼音中f的读音;而重唇音大致相当于汉语拼音中的b、p、m。轻重唇分野要迟至唐代以后,因此,秦始皇修建的阿房宫,应念作“e pang gong”,“房”在这里念作“旁”。

今日中国人脱口而出的翘舌音,在上古音中也不存在。也就是说,上古没有近似于今天普通话中的zh、ch、sh几个声母,舌上音声母在上古都读成舌头音声母,近似汉语拼音中的d、t、n。比如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中有“千里之行,台于足下”一句。台,通“始”。东汉班固所著的《汉书》中则有:“填国家,抚百姓,吾不如萧何。”填,通“镇”。作为通假字,这两组字必然读音相近。从中可证“zh、ch、sh”与“d、t、n”的渊源关系。

这种演变,在我们今日的普通话读音中,仍保留着若干蛛丝马迹。比如“单”字有多个读音:dan、shan、chan。dan可能是上古音的遗存,而shan、chan则是唐以后才出现的舌上音。

关于先秦人如何学习雅言,《周礼·秋官·大行人》有一句很关键的话:“七岁,属象胥,谕言语,协辞命;九岁,属瞽(音gǔ读古)史,谕书名,听声音。”行人,就是周王朝掌管诸侯朝会和出使邦国传达王命的官员。他们是先秦“普通话”培训的组织者。每隔固定的时间,行人就会召集诸侯国的翻译官、乐官和史官到王都的宫廷里,教他们分别学习语言、辞令、文字和音乐。

从中可看出,这种严格的“普通话”培训,是针对特定对象的。先秦典籍《荀子·荣辱》中说:“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可见,雅言是君子这样有身份之人使用的。“雅言”之“雅”,与“俗”相对,本身就带有了一种阶层性。

“普通话”千年演变史

公元4世纪,东晋王朝的都城建康(今南京)里,人们都在学习一门来自中原的优雅语言,而被学习的标杆是大名士谢安。谢安有一绝活,叫做“洛下书生咏”——能用洛阳书生腔念书吟诗。因为从小患有鼻炎,谢安发音的时候鼻音重浊,可能有点类似于今日汉语拼音中ong的发音。整个建安城的人觉得谢安说得太好听了,于是都捏着鼻子学他说话。

谢安的“洛生咏”,其实是衣冠士族南渡后带来的语言。

西晋永嘉年间,北方少数民族内迁,对中原王朝造成致命冲击,衣冠士族纷纷南渡避难。南迁的士族在侨郡之地,依然说着洛阳雅音,成为南方朝廷的标准音。只是年深日久,渐渐染上了吴越之俗,洛下音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南朝齐梁时代,士人阶层里逐渐形成一套较为统一的雅音系统,据专家推断,便可能是以洛阳皇室旧音为基础,浸染金陵的某些语音而形成的,被称作“金陵雅音”。

南迁士族仍以中原正统继承者自居,他们认为北音已“渐杂夷虏”,反而是南音更多的保留着洛阳雅音的特色。

而被南迁士族诟病的北音,其实也发生着急剧变化。公元490年,23岁的北魏孝文帝开始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迁都洛阳,禁止胡服,改易汉俗,还强行规定学习传统的伊洛正音。为此,孝文帝下了一道严旨,规定30岁以下的,一律改习汉语和中原正音,否则全部重罚,朝官“降爵黜官”。也就是说,不学习伊洛正音,连官爵都保不住。可见,这位少数民族皇帝以中原人自居。而中原的传统正音—伊洛之音,成为了彰显正统性的重要手段。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南北分裂数百年,然而,奇妙的是,南北双方的标准语并没有产生太大的鸿沟。因为他们都在朝着传统的洛阳读书音靠近。直到唐宋时期,洛阳读书音仍拥有极高的地位。

“普通话”千年演变史

1728年9月9日,随着一道奇特上谕的颁布,福建和广东两省的士子陷入恐慌之中。因为当朝天子对他们提出严重警告,原因是他们说不好官话。

官话是明清时期对标准音的流行称呼。雍正在接见大小臣工陈奏履历之时,惊讶地发现,福建、广东两省的官员不懂官话,只会说方言。于是,皇帝打算在闽粤推广大家都能听得懂的官话。

为保障谕旨的执行,朝廷规定了严厉的惩罚措施。即学习官话以八年为限,否则将停止闽粤两省的科举考试。对于官僚政治下的读书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停止科考更让人绝望,因为这等于是堵死了他们向上流通的唯一通道。“官话”,切切实实地与做官联系在了一起。

就在推广官话谕旨颁出的同一年,雍正低调地颁发了另一道谕旨,规定鸿胪寺朝会上唱赞的序班官员,只录用“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四省生员”。尽管雍正并未明说究竟要推行哪一种官话,然而他用实际行动揭示了自己的偏好——以北京官话为代表的北方官话。

宋元以来,中国通行官话发展为南北两支。南方官话以当时的南京为基准,北方官话则主要流行于华北地区。当时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区,经济与文化冠绝全国,这也让南方官话大受欢迎。从明朝到清中叶,中国通行的官话,是一种以读书人口中的南京音为根基的语言。

尽管元明清三代相继定都北京,然而政治中心的转移,并没有让北方官话迅速获得优势。不过,在首都地位的加持下,北京官话的流行度仍越来越高。雍正皇帝的官话推广运动,对北京官话的提倡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谕旨颁布后的一两年之内,北京官话的地位和普及率被大大推进了。

到了晚清时期,融合了南北两系官话的北京话流行度越来越高。清末民初,北京官话渐渐具有了通用语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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