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精选：特别的收银员

三月份的一个傍晚，我正在马路上开车，右面的人行道上一辆电动车迎面开来，驾驶员的头发染成绿色，象一片叶子在晚风中飘扬，给乍暖还寒的春天带来一丝生气。

电动车上也有绿色的装饰，在清冷的路上特别引人注目。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是St. Patrick’s Day，难怪他全副绿色的打扮。我用余光瞄一下这位节日感很强的男人，突然认出他来，他是一位在Target百货公司工作的收银员。

Target是我经常光顾的商店，差不多三天两头去买一些生活用品。有一天我和女儿正要排队结账，一位朋友悄悄地告诉我，“你到别的柜台去吧，不要在这儿结账，我怕他吓着你的女儿”。

我心中有些疑惑，为了不辜负朋友的好心，就转向别的柜台，然后悄悄地向那边望了一眼，自己不免暗暗吃惊！

那个收银员有一颗大大的脑袋，粗壮的身体，他的手怎么回事？他只有一段胳膊，胳膊下端长了“丫”形的肢体，非常丑陋，就是他的“手”了，他的身体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身体下面荡着两条短短细细的肢体，那应该是他的腿吧。

他的身体和脑袋在短小的四肢衬托下显得愈发大而不相称。他怪异的样子让我有点不适，赶紧收住目光，心中暗暗感谢朋友的提醒。

再去商店，终于有一次不经意结账正好排在了他的柜台，当时脑子也闪过换柜台的念头，但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太不尊重人了，就勉强去面对他。

他染了金色的头发，连胡子都染成了金色，一见我就说“Hi， How are you！”他的神态和说话口气与正常人无异，他的打扮还比一般男人还要讲究些，似乎还喷了些古龙水。

只见他用“丫”形手指灵巧地夹着货物，扫描，放进购物袋，操作电脑，找零钱，动作娴熟、效率一点也不输其他人！

虽然看着那双怪异的手感觉有点异样，但是心里暗暗佩服他的工作能力和坦然的态度，用一句话来形容“身残志坚”。

其实他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他有正常的脑袋，他有正常的思维，只是上帝没有给他一个完美的躯体而已。

这可能是他的不幸了，我为什么要躲避他呢？我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由此也非常感叹美国社会能提供残疾人和普通人共同生活、共同工作的环境，赞叹自己的收获和启发。

我想起四五岁在中国内陆的时候，在马路上看到的，那一幕至今我都不能忘怀。那是一个妈妈带着孩子在街上乞讨，她没有手，只剩下两个肘部以上的胳膊，胳膊的下端是粉红色皮肤，像是出了事故后新长出的皮肤。

有位好心的面条店主人送给她母女一碗面条，她用两胳膊夹着筷子喂她的孩子，孩子张大小嘴努力配合着妈妈…

其实，如果她们生活在一个福利完善的社会，这样的妈妈不必带着年幼的孩子四处乞讨、餐风露宿，朝不保夕、受尽屈辱。她和这位“丫”形手男士一样，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或者她不需要工作，享有一份社会福利、医疗保险，这样她的孩子就不用跟她颠沛流离，到处流浪，完全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每天放学回家后也能看到妈妈温暖的笑…

 

我又想起大学刚刚毕业开始工作时候，办公室里来了一位非常英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好听的声音，浅浅的笑，气质容貌俱佳。听同事讲，他以前是公司里有名的帅哥，不仅容貌出色，而且非常有才华，写文章主持节目样样少不了他。一次旅行回来后病倒了，很不幸地双腿瘫痪。那天他来办公室的精神状态非常好，眼睛闪着光，他是来要求工作的，听说图书室刚刚设立，需要一位管理员，他希望自己能当图书管理员，虽然他不上班能领取大部分工资，但是他不想闷在家里，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想接触社会，而且他读过很多书，这个工作很适合他。但是他的要求被拒绝了，说他上厕所是个问题，他说他自己可以照顾自己，领导又支支吾吾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其实大家心照不宣，因为已经内定一位官太太在图书室做这份最清闲的工作了。这是我走出校园后上的第一课，让我看到了一个讲关系，无情的，不公正的社会。他的黯淡的眼神和失望的背影至今还记得。

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不知道曾经阳光的他，面对命运的不幸，还会那么坚强自信吗？

女儿在美国学校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经在学校里做义工。她的班级里和学校里有些“特殊孩子”, 比如“多动症”“唐氏综合症”“身体残疾”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特别的老师照顾。特殊孩子和普通孩子一起上学，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操场上玩，普通孩子也不会觉得残疾孩子怪异，从小就习惯他们，接纳他们，爱他们，等长大成人进入社会以后，也会和残疾人平等友好的相处，不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们。非常赞叹美国“教育公平和教育机会平等”的原则，对待残疾特殊的孩子不是拒绝隔离，而是接纳吸收，平等对待，并且爱护有加。

其实，这样的安排对于健康正常的孩子，他们可以早早懂得更多的感恩、惜福。知道为他人着想...

有残疾孩子的家庭都有补助金，这些孩子成年以后，他们自己可以选择适当的工作或选择领取救助金及获得相应医疗保险，从而获得有尊严的生存...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体现在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和政府政策安排上。

那以后，在target，我经常会看到这位收银员。有时看他和顾客打招呼，有时看他低头工作，有时见他空闲时和同事谈笑风生…他的头发颜色不停地变换，金色，红色，黑色..耳朵上经常挂一个耳环，是全店最时髦的员工。他的眼神里从没有自卑自怜，完全和正常人一样。是啊，他本来就是我们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长得有点不同而已，他的人生已经比普通人缺失了很多，需要社会更多的爱和关怀，而不是冷漠和躲避。他虽然不幸，没有正常的四肢，但是他生长在一个公平合理充满爱意的社会，活得照样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