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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王朝》之五十一:广陵绝唱

 梦想童年594 2018-01-02


   《晋书·刘毅传》有句话:“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

    正始,是三国曹魏的一个年号,时在公元240—249年。

    正始十年,不仅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上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时期,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也格外重要。这一时期,中国文化的一个“土特产”——名士文化——宣告成熟。在汉代史籍中尚不多见的“名士”一词,从此堂而皇之、络绎不绝地出文入史,几成泛滥成灾之势。

    与此同时,名士群体也开始闪亮登场,正式走上了历史和文化的前台。

    于是,在后人的记述中,赫然出现了“正始名士”这样的字眼。“正始名士”的核心人物有三个:何晏、王弼、夏侯玄。他们都是名门之后,贵胄之子,当朝显要,一句话,他们是在朝的名士,居于“庙堂之高”。

    我们的主人公则被冠为“竹林名士”,他们也在正始年间相遇,并结成了一个相对松散的交游圈子。他们的出身并不显贵,多与现实政治保持着距离,以隐居为乐事,一句话,他们是在野的名士,处于“江湖之远”。

    但是,后者的名声,很快就超过了前者。在后人的传播和想象之中,他们的形象日益高大,他们的故事分外迷人,他们的精神令人神往,渐渐的,他们被凝固成一个非常富有诗意的称谓——“竹林七贤”。

    说起竹林七贤,人们都会联想到这么一幅画面:在青山秀水之间,茂林修竹之下,七位风采出众的隐士,或坐或卧,姿态各异,有的开怀畅饮,有的弹琴度曲,有的仰天长啸,有的挥麈谈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无不尽显名士的超然高蹈,潇洒风流。

    这样一幅画面是我们的凭空臆想吗?当然不是。事实上,这画面的“定格”,有着历史和文化的有力支撑。比如,唐代画家孙位就有一幅传世名画,题为《竹林七贤图》,又名《高逸图》。尽管此画只存有残卷,七贤只能看到四贤,但画面所表现的人物风貌及精神气质则是高蹈而脱俗的。再比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南京江宁西善桥出土的南朝《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作为现存最早的关于竹林七贤的艺术作品,其所展现的人物精神气质与《高逸图》并无二致。至于当代画家的笔下,竹林七贤的形象就更是空灵幽眇,超凡入圣。这样一来,我们脑中闪现出上述那样一幅画面也就毫不奇怪了。

    然而,这样一幅画面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和可信度呢?

    说实话,很难说。太过理想的画面,恰恰会造成对真相的遮蔽。如果用照片来比喻这幅画面,那它应该是艺术照,而非生活照。为什么?道理很简单,竹林七贤再超脱,毕竟不是神仙,而是人。他们都不是活在真空里,而是活在社会中,历史中,甚至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众所周知,在人类社会中,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更何况竹林七贤生活的时代,正好是一个政治环境十分险恶的乱世呢?

    所以,走近真实的竹林七贤并不容易。

    对真相的靠近过程,其实就是一次耗费心力的猜谜过程。

    更何况,竹林七贤的故事,展现的本就是一个历史大谜,文化大谜,人生大谜?

    所以,在进行故事的讲述前,我们有必要跳出故事之外,先来做一番猜谜游戏。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拨云见日,一睹其庐山真面。

    围绕着“竹林七贤”这个称谓,至少就有三大谜题。

    第一大谜题:“竹林七贤”是不是只有七个人?这是——人数之谜。

    第二大谜题:“竹林七贤”是不是知道“竹林七贤”?这是——传播之谜。

    第三大谜题:“竹林七贤”是不是真在“竹林”活动?这是——地点之谜。

 

1
人数之谜

    首先,“竹林七贤”是不是只有七个人呢?

    比较不冒风险的回答当然是——是。因为这问题本身就有毛病:不是七个人,又怎么叫做“七贤”呢?

    但是,不冒险的回答不一定就是负责任的回答。不冒险的回答往往是权衡利弊的回答,是尽量从众的回答,这样的回答比较讨巧,不容易得罪人。

    负责任的回答是什么呢?我以为,应该是——是也不是。

    说它“是”,是因为“竹林七贤”早已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七贤”是哪些人也都是有据可查,确凿无疑。我们还是先认识一下“竹林七贤”是哪七个人吧。根据各人在这个群体中的重要程度,竹林七贤可以排列如下:

    1、  嵇康(223—262),字叔夜,谯国铚(今安徽濉溪,一说宿县)人。

    2、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属河南开封)人。

    3、  山涛(205—283),字巨源,河内怀县(今河南武陟)人。

    4、  刘伶,字伯伦,沛国(今安徽淮北)人,生卒年不详。年龄当介于阮籍与嵇康之间。

    5、  向秀(约227—272),字子期,河内怀县(今河南武陟西)人,与山涛同乡。

    6、  阮咸,字仲容,陈留尉氏人,阮籍之侄,生卒年不详。年龄应该比向秀略小。

    7、  王戎(234—305),字浚冲,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王戎在七贤中年龄最小,比山涛小29岁,比阮籍小24岁,比嵇康小将近10岁。

    以上就是“竹林七贤”的大名单。嵇康、阮籍、山涛是核心人物,其余四人则为羽翼。从籍贯上看,竹林七贤中有四个河南人,分别是阮籍、山涛、向秀、阮咸;两个安徽人,嵇康和刘伶;一个山东人,即王戎。这个地域的分布差不多也代表了“魏晋风度”的发源地和大本营。

    既然七个人清清楚楚,又为什么说“是也不是”呢?

    这就要说到“竹林之游”这个概念了。根据史料记载,在“七贤”被定名之前,他们的交游常常被称作“竹林之游”。这个说法大概在西晋就已出现,远比“竹林七贤”的称谓要早。也就是说,最初参与“竹林之游”的人,绝不仅仅只有七个。

    还有哪些人参与了“竹林之游”,却没有进入“七贤”的名单呢?

    第一个就是嵇康最好的朋友吕安。吕安(?—262),字仲悌,东平(今属山东)人。吕安和竹林七贤中的山涛、向秀都很要好,他和嵇康的关系远比王戎等人更亲近,以至于竟有学者提出,应把吕安也放进这个名士群体,将“竹林七贤”改成“竹林八贤”。此论虽然可商,但足以看出吕安在“竹林之游”中的声望和地位。

还有一位名士袁准,字孝尼,陈郡扶乐(今属河南)人,魏国郎中令袁涣之子,入晋后,官拜给事中。此人与嵇康和阮籍均有交往。嵇康因为没有教他弹奏《广陵散》,临刑前都耿耿于怀。阮籍晚年为司马昭写劝进文,也是在袁准家醉酒之后的事。所以,袁准也应该可以算是“竹林之游”的参与者。

    此外,还有一些人和“竹林之游”的召集人和东道主嵇康过从甚密,比如嵇康的哥哥嵇喜,嵇康的好友阮侃、阮种,嵇康的学生、也是铁杆粉丝的赵至,这几个人都与嵇康有过很深的交往,自然也不应排除在“竹林之游”的圈子之外。

    问题是,既然“竹林之游”不只七个人,为什么又被称为“七贤”呢?要说吉祥数字,“八”不是比“七”更好吗?这个问题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早有解说。陈先生认为,这大概和孔子的一段话有关。《论语·宪问》篇中有一章说:

 

    孔子说:“贤能的人避开乱世,次一等的人避开乱邦,再次一等的人能避开难看的脸色,更次一等的人避开难听的恶言。”孔子又说:“这样做的人已经有七位了。”

    这里的“贤者”和“七人”,合起来不就是“七贤”吗?可能是出于比附经典的需要,所以“竹林之游”也就定为“七贤”了。也就是说,“竹林七贤”的命名,其实是为了比附圣人孔子的一个说法。

 

2
传播之谜

    其次,“竹林七贤”这个名称是怎样逐渐形成的?换句话说,“竹林七贤”的七个人知道自己是“竹林七贤”吗?

    回答是:不知道。根据文献和史料的记载可知,“竹林七贤”其实是一个比较松散的文人群体,他们的结识、定交也有一个时间先后的过程,完成这样一个过程大概经历了十来年。

    我们已经知道,参加“竹林之游”的人数不止七个,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才有了“竹林七贤”的说法呢?

    答案是东晋初年。而且,先后经过了四个文人的加工。哪四个文人呢?

    第一个是东晋名士孙盛(约302—374),他在《魏氏春秋》中首次提出“七贤”的说法:

 

    这个材料有三点值得注意:第一,七贤中嵇康是中心。第二,他们活动的地点在河内山阳,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修武县。第三,只是说“游于竹林,号为七贤”,并没有说“竹林七贤”。

    第二个文人,即正式给“竹林七贤”命名的是东晋画家、隐士戴逵(字安道,约326-396)。戴逵也是谯郡(今安徽亳州)人,与嵇康同乡。他写了一部《竹林七贤论》,首次标举“竹林七贤”,并把七人放在一起加以论述。这是“竹林七贤”命名的标志。

    第三个是东晋文学家袁宏(约328-约376),他写了一部《名士传》,把魏晋名士分成三个阶段,三个群体,分别是“正始名士”、“竹林名士”和“中朝名士”(即西晋名士)。其中“竹林名士”就是指阮籍、嵇康等七人。这个说法似乎更强调了“竹林”这个概念。而袁宏写《名士传》,很可能是受到东晋风流宰相谢安的影响。

    到了南朝刘宋年间,临川王刘义庆(403—444)编撰《世说新语》一书,从上述文献中搜集了七贤的大量轶事,对“竹林七贤”再次予以“追认”:

 

    在这条记载中,突出了七贤的三个核心人物:阮籍、嵇康、山涛;四个羽翼人物刘伶、阮咸、向秀、王戎则是“预此契者”。并且比孙盛多了一条信息——“肆意酣畅”,就是放纵饮酒,这就把“竹林七贤”和饮酒联系在一起了。同时再次把聚会的地点锁定于“竹林之下”,从此“竹林七贤”就深入人心,成为一个非常吸引眼球的文化符号和人物标签了。

    总之,“竹林七贤”是从“竹林之游”生发开来并逐渐定型的一个名称,其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传播过程。从七贤真正活动的三国魏末,直到“竹林七贤”正式被命名的东晋,中间相差近一个世纪。也就是说,所谓“竹林七贤”,事实上属于文化传播上的一个逐渐形成的文化概念,而不是当事人真实经历的历史过程。

    所以我们说,参加“竹林之游”的这些名士们,压根不知道后人会把他们中的七个人称作“竹林七贤”。

 

3
地点之谜
 

    第三,“竹林七贤”经常聚会的地点在哪里?他们是不是经常在“竹林”活动呢?

    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大的活动范围,孙盛已经在《魏氏春秋》说得很清楚了,就是“河内之山阳县”,即今天的河南修武县云台山一带。这个地方200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批通过成为“世界地质公园”后,现已成为中国旅游业的一匹黑马,是个游人络绎不绝的自然风景区。对于这里曾是当年嵇康的隐居之地,也是七贤中人经常聚会的地方,这一点,大家都没有疑义。

    争议的焦点在哪里呢?就在“竹林”两个字上。也就是说,“竹林”作为修饰“七贤”的一个重要的符号,它到底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地理概念呢,还是一个有着丰富内涵的文化概念呢?这个在古代不成问题的问题,在上个世纪突然成了一个很大的学术问题。

    上个世纪40年代,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在《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一文中,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他认为“竹林七贤”的“竹林”二字,未必是现实的自然地理概念,而是从佛经翻译中“拿来”的一个名词。

    原来,佛经里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说佛祖释迦牟尼在古印度的佛教圣地王舍城弘扬佛法时,当地有位长者,名叫迦兰陀(梵语kalandaka的音译),他在听了佛陀讲法之后,茅塞顿开,开始崇信佛教,为表示虔敬之心,他捐出了自己的一片竹园,并在竹园内建造精舍(精致的房舍),供佛陀及其弟子居住,这成为佛教寺院的前身,史称“竹林精舍”。

    陈先生认为,西晋末年,随着佛教经典的翻译,“竹林精舍”的故事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于是人们就把本土文化的“七贤”与“竹林精舍”联系在一起,最终形成了“竹林七贤”这个说法。也就是说,“七贤”未必是在自然界的“竹林”之下活动,山阳在当时也未必真的盛产竹子,至于后来的文献中出现山阳有竹林的记载,很有可能是后人的附会使然。应该说,陈先生的这个观点是颠覆性的,可以说是一个“大胆的假设”,虽然陈先生没有经过“小心的求证”,但这个假设的学术价值非常高。

    至于“七贤”为什么会和佛教中的“竹林”联系在一起呢?陈先生没说,但很可能是因为两者的世界观有相似性。孔子所说的“七位贤者”是“避世避地避色避言”的,而佛家的“竹林精舍”则是超尘脱俗的,两者追求的都不是“入世”、而是“出世”的理想。也就是说,修饰“七贤”的“竹林”二字,事实上是有着象征意义的,不一定就是指自然界的竹林,而代表了一种出世的理想。而嵇康等人都是有避世隐居之志的,他们是当世的“贤者”,所以,后人自然也就把“竹林”的概念和他们挂起钩了。

    很多学者感情上很难接受这一种推断。我们情愿相信“竹林七贤”真的是一些徜徉于竹林之下,弹琴赋诗,不亦乐乎的隐士高人。21世纪以来,也有学者经过实地考察和“小心的求证”,对陈寅恪的观点提出了反驳。比如说,最有力量的反驳有两个:一是,当时的佛经中,翻译为“竹园”的情况比翻译为“竹林”的情况更多;二是,在古代文献中,山阳一带的确有盛产竹子的记载。

我们对这些学者充满尊敬。但是,从逻辑上来说,上述反驳都不能证明陈先生的观点是错误的。我甚至有一种直觉,我觉得,陈寅恪先生说的也许是对的。支持陈先生的论据至少有以下三种:

    第一,在竹林七贤及其同时代文人的诗文中,几乎找不到“竹林”的影子,甚至连“竹”的意象都极为少见。比如,家住山阳的嵇康,他的诗歌中没有一次提到竹子。在他死后,他的好朋友向秀写了一篇《思旧赋》,其中描写了山阳旧居的概貌,也没有提到竹子。这说明,七贤中的代表人物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对竹子情有独钟。

    第二,前面我们说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南京西善桥出土的南朝墓室中,有一组著名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画面上作为七贤背景的植物,有银杏,有松树,有槐树,有垂柳,偏偏没有竹子。这也说明,至少在南朝,人们心目中的“七贤”,并不一定就与自然界的竹子有必然关系。

    第三,东晋有个名士叫孙绰,他信仰佛教,与名僧多有交往。他写有一篇《道贤论》,把两晋时的七位名僧和“竹林七贤”进行类比:以竺法护比山涛,竺法乘比王戎,帛远比嵇康,竺道潜比刘伶,支遁比向秀,于法兰比阮籍,于道邃比阮咸,认为他们都是高雅通达、超群绝伦之人。这说明,东晋时的确存在着把“竹林七贤”和佛教人物“嫁接”的事例。

    所以,无论情感上多么不能接受,“竹林七贤”可能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概念,和自然物竹林没有直接或者必然的联系。

 

4
聚散之谜

    猜了三个谜,越猜越泄气。“竹林七贤”这个名称,差不多都要“散架”了!

    那么,既然“竹林七贤”这个名称有这么多的谜团和疑点,这个概念还能用吗?

    当然能用。

    首先,“七贤”都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他们彼此之间,的确有过亲密的交往,而且一度有着共同的人生信念和价值追求。他们虽然不一定是在竹林中聚会,但他们向往自然,啸聚山林,隐居求志,这一点是毫无问题的。

    其次,“竹林七贤”的说法虽然东晋才出现,但作为一个文化概念却是一个真实的概念,它反映了当时的人们对七贤曾经有过的潇洒人生,充满了仰慕和崇敬。从文化传播上讲,“竹林七贤”是一个真命题,而不是一个伪概念。

    第三,文化现象有个约定俗成的问题,不一定要和学术争鸣牵扯到一块,学术界“存疑”的事情,老百姓完全可以“当真”。因为说到底,我们都不是历史的还原者,而是历史和文化的欣赏者和消费者。

    所以,人数之谜也好,传播之谜、地点之谜也罢,都不是最关键的。因为,围绕“竹林七贤”,还有一个更大的谜团在等待着我们去探寻,去解答。那就是——七贤聚散之谜。

    我们关心的是,在那样一个政治环境险恶、生命朝不保夕的乱世,这么一群出身不同、年龄不同、籍贯不同、性情各异的文人,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又是由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分道扬镳的?就像梁山好汉一样,他们到底是怎么“入伙”的,又是怎么“散伙”的呢?

    我以为,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而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把他们放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去观察,去分析,必须把当时整个的政治背景和历史大势都搞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接近历史的真相,再现出一个相对真实的“竹林七贤”。

    究竟如何走近真实的竹林七贤呢?我以为,首先要抓住一把钥匙,只有抓住了这把钥匙,“竹林七贤”聚散之谜的谜底才会坚冰乍破,“浮出水面”。

    什么钥匙呢?那就是——曹马之争。

    我们知道,在魏晋改朝换代的特殊历史时期,曹氏家族与司马氏家族这两大政治力量之间,为了争夺最高统治权,展开过一系列错综复杂、旷日持久、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这一系列的政治斗争,就是我所说的“曹马之争”。

    可以说,如果当时不存在“曹马之争”,国家政局相对安定,也就不会产生“竹林七贤”这个群体了。说到底,“竹林七贤”的形成和发展,命运和结局,都与“曹马之争”打断骨头连着筋,环环相扣,紧密相连。

    曹马之争到底是怎样展开的,上一回我们已经有了详细的介绍,这里只就竹林七贤的三大核心人物与曹马两家的关系做一说明。

 

5
危险圈子

    日本学者冈村繁认为,竹林这个文人圈子,有可能是曹马两派安插在各自阵营外围的卧底和眼线,他们之所以聚合在一起是为了“相互获取对方的情报”,似乎这个松散的文人沙龙颇有特务组织的嫌疑。这个观点我们当然不能同意。但也不可否认,竹林七贤与当时曹马之间的政治斗争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那么,竹林七贤中,第一个被卷入曹马之争的是谁呢?不是别人,而是年龄最大的山涛。为什么是山涛?因为山涛和司马氏家族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什么关系呢?

    第一层关系是同乡关系。司马懿是河内温县人,山涛呢,是河内怀县人,两人是同郡老乡。在古代,同宗同族同乡同学的关系是比较亲近的,很容易结成政治上的同盟。

    第二层关系更重要——姻亲关系。具体说是中表亲戚。因为山涛的一个从祖姑母——也就是堂姑奶奶——山氏,嫁给了河内平皋人张汪。他们婚后生了个女儿,名叫张春华。张春华18岁时嫁给了司马懿,是司马懿的原配正妻,后来被尊为晋宣穆皇后。不仅如此,张春华对魏晋历史影响很大。她和司马懿生了三子一女,其中长子司马师和次子司马昭,都是左右魏晋改朝换代的关键人物。

    现在我们知道了,山涛和司马家是表亲关系。司马懿的岳母山氏是山涛的堂姑奶奶,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是山涛的表姑,山涛该管司马懿叫表姑父,以此类推,司马师和司马昭就是山涛的表兄弟,后来晋朝的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也就是山涛的表侄子了。这样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你说可怕不可怕?我觉得很可怕。

    因为有了这层裙带关系,山涛后来的命运就有点像是杂技演员走钢丝,摇摇晃晃,充满了戏剧性和危险性。可以说,山涛一直在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上摸爬滚打。

    再看阮籍。

    陈留尉氏(今属河南)的阮氏家族虽然算不上是高门大族,但阮籍的出身却非同一般。他的父亲阮瑀是汉末著名的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不仅如此,阮瑀和曹操还有着比较亲近的关系。

    第一层是同门关系。阮瑀年少时曾拜同乡大儒蔡邕为师。蔡邕是汉末著名的大学问家、书法家、音乐家,是个众望所归的人物。阮瑀深得蔡邕欣赏,被后者称为“奇才”,一语既出,阮瑀就此名扬天下。而据说曹操也是蔡邕的学生,和蔡邕关系很好,蔡邕的女儿蔡琰曾远嫁匈奴,受尽磨难,曹操统一北方后,千方百计把蔡琰从匈奴赎了回来,并为她安排了婚事。曹操比阮瑀大了整整十岁,要认真论起辈份来,曹操应该算是阮瑀的学长或师兄。

    第二层是僚属关系。我们知道,“建安七子”中除了孔融,其他六子(王粲、刘桢、陈琳、应瑒、徐幹、阮瑀)都曾是曹操的僚属。

    建安十七年(212),阮瑀不幸病逝,当时阮籍只有3岁。曹丕和阮瑀交情深厚,他非常同情阮瑀身后的孤儿寡母,特意写了一篇《寡妇赋》表示关切之情。这说明,阮瑀、阮籍父子和曹操、曹丕父子有着很深的渊源和很亲近的关系。这种关系直接影响着阮籍的一生。

    要知道,司马懿当年也是曹操的僚属,和阮瑀一起共过事。阮瑀死时,阮籍不过三岁,虽然史书上没有交代司马懿和阮籍的关系,但不难推测,司马懿不仅认识阮籍,甚至有可能还是看着阮籍长大的。在司马懿眼里,阮籍就是一个“通家少年”,老朋友的孩子。所以,阮籍的后半生都无法逃脱司马氏三父子的网罗,直到郁郁而终。

 

    还有一个人和曹马之争关系更紧密,更危险,那就是嵇康。

    说到嵇康,有三点值得提醒大家注意:

    第一,就是他的身世。嵇康的身世可以说是一个谜。综合各种历史文献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的信息如下:

    嵇康的祖先本来姓奚,祖籍会稽,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绍兴。相传其祖上为了避怨,从会稽迁到了谯国的铚县(今安徽濉溪,一说安徽宿县)。不仅背井离乡了,而且还改名换姓了。改奚姓为嵇。为什么要改姓为“嵇”呢?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祖籍会稽,所以就保留了“稽”字的大部分,然后加上一个“山”字底。第二种说法是,因为铚县附近有座山,叫嵇山,嵇氏家族就住在嵇山脚下,所以就因山为姓,改姓为嵇。

    由此可见,嵇康家族并非名门望族,而是一个颠沛流离的流亡的小姓。

    第二,就是嵇康家族与曹氏家族的关系。

    确切说,嵇康家族与曹家的关系是从嵇康的父亲开始的。嵇康的父亲名叫嵇昭,在曹操当权的时候,曾经做过“督军粮治书侍御史”,是监察军粮的一个执法官,属于曹魏集团的亲信。为什么嵇康的父亲会得到曹操的任用呢?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同乡。曹操是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和嵇氏为同郡。根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汉献帝初平元年(190),曹操曾回到老家招募士兵,“至铚、建平,复收兵得千余人,进屯河内”。我推测,嵇康的父亲嵇昭,可能就是在这次征兵中被招募至曹操军队的。一般都认为,嵇康到河内郡的山阳定居可能是他20岁以后的事,但是根据这条记载,也不能排除嵇康的父亲很早就随军到了河内郡,然后在河内生下嵇康的可能。

    所以,嵇康的家族与曹家的关系是很亲密的。一是同乡关系,二是僚属关系,在政治上属于一个阵营。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关系,在嵇康20多岁的时候确立起来了。这个关系对于嵇康的一生产生了重要到近乎致命的影响。什么关系呢?那就是婚姻关系。简单说,嵇康是曹家的女婿。一种说法认为,嵇康娶了曹操的儿子、沛王曹林的女儿长乐亭主,这样嵇康就是曹操的孙女婿。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嵇康的妻子是曹林的孙女,这样嵇康就成了曹操的曾孙女婿。不过,按照年龄来看,嵇康娶了曹操孙女的可能性似乎比较大。但不管怎样,嵇康是曹家的女婿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通过我们上面的介绍就可以知道,竹林七贤的聚散之谜其实与曹马之争不可分割,紧紧相连。随着曹马之争的愈演愈烈,竹林七贤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对于嵇康来讲,甚至变成了生与死的选择。以嵇康的身份,他几乎承担了曹马之争最后的较量,他的死亡不仅是七贤星散的开始,也宣告了曹马之争以司马氏的胜利而结束。


广陵绝响


“广陵”是扬州的古称,“散”是操、引乐曲的意思,《广陵散》的标题说明这是一首流行于古代广陵地区的琴曲。这是我国古代的一首大型器乐作品,它萌芽于秦、汉时期,其名称记载最早见于魏应璩《与刘孔才书》:“听广陵之清散”。到魏、晋时期它已逐渐成形定稿。随后曾一度流失,后人在明代宫廷的《神奇秘谱》中发现它,再重新整理,才有了我们今天听到的《广陵散》。琴曲的内容据说是讲述战国时期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相侠累的故事。


嵇康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大师,他写的《声无哀乐论》、《难自然好学论》、《太师箴》、《明胆论》、《释私论》、《养生论》千秋相传,并且他弹得一手好琴,尤其善于演奏《广陵散》,倍受人们关注。当时与他齐名的还有比他大十三岁的阮籍,音乐史上常有“嵇琴阮啸”的说法,但在思想和人格上,嵇康要比阮籍更高出一筹。


嵇康对那些传世久远、名目堂皇的教条礼法不以为然,更深恶痛绝那些乌烟瘴气、尔谀我诈的官场仕途。他宁愿在洛阳城外做一个默默无闻而自由自在的打铁匠,也不愿与竖子们同流合污。他如痴如醉地追求着他心中崇高的人生境界:摆脱约束,释放人性,回归自然,享受悠闲。熊旺的炉火和刚劲的锤击,正是这种境界绝妙的阐释。所以,当他的朋友山涛向朝廷推荐他做官时,他毅然决然地与山涛绝交,并写了文化史上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以明心志。

不幸的是,嵇康那卓越的才华和逍遥的处世风格,最终为他招来了祸端。他提出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生主张,深深刺痛了统治阶级的要害:嵇康如此藐视圣人经典、痛恨官场仕途,长久下去,岂不危害我太平江山的统治,此人非杀无以正民风、清王道,这里不是现成有个吕安的案子吗?将他牵连进去,既可杀之,又不会施人以柄,岂不妙哉。


于是,在一些仇视嵇康的小人的诽谤和唆使下,公元262年,统治者司马昭下令将嵇康处以死刑。在刑场上,有三千太学生向朝廷请愿,请求赦免嵇康,并要拜嵇康为师,这正是向社会昭示了嵇康的学术地位和人格魅力,但这种“无理要求”当然不会被当权者接纳。而此刻嵇康所想的,不是他那神采飞扬的生命即将终止,却是一首美妙绝伦的音乐后继无人。他要过一架琴,在高高的刑台上,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人们,弹奏了最后的《广陵散》,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弹毕之后,嵇康从容地引首就戮,时年仅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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