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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风云》之六:胡马窥江

 梦想童年594 2018-01-03

栾氏春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南朝自元嘉七年(公元430年)的那次北伐失败(参见《南朝烟雨》之《元嘉之治》)后,已有整整二十年没有和北方的邻居在战场上过招了。宋文帝大概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加之二十年来的治世局面,异己权臣一个个都被他消灭,让他颇为得意,以前的失败归因于年轻不懂事、考虑不周到,可以通通忽略不计,现在正值有为之年,所以要好好做几件功劳可以盖过历史上那些明君英主的大事。盖吴起事的那次,他就有了想法,苦于那时没把北伐的事情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准备不充分,才没有马上付诸行动。这回北魏的军队首先出动,他便想好了方针对策——保存实力,待机反攻。他给淮、泗前线的各部将领下令:“如果魏军兵少,就各自坚守;如果兵多,就带上老百姓,一起退到淮南的寿阳。”

  拓跋焘亲自率领骑兵部队,呼啦啦来了十几万。宋国边境线上侦察的卫兵情报搜集工作极为不力,前线各城发现魏军时,双方距离已经相当近了。南顿(今河南项城西)、颖川(今河南禹县)的太守收到情报,惊恐万分,立即弃城撤退。

  魏军长驱直入,便杀到了悬瓠(今河南汝南)城下。驻守在悬瓠的是行汝南太守(行即为代理,行使的意思)陈宪,魏军还未入境时,他被寿阳的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派到这里。时间紧迫,陈宪来不及撤退,也没收罗多少兵士,整座城中只有区区不到一千人。拓跋焘的大军很快就将悬瓠城团团围住。

  魏军数量百倍于城内守兵,拓跋焘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没想到竟然碰了钉子。陈宪人虽少,斗志却很高,击退了一拨又一拨的攻城魏兵。魏军在城外四周修筑高楼,对着城里疯狂射箭。城里的士兵想了个办法,一人拿一块门板,要行路取水时就背在身上,魏军的乱箭竟也没起多大作用。拓跋焘又下令改用冲车,冲车顶上装个大钩,专门拖拽城墙,悬瓠的南城很快就要坍塌了。陈宪也有对策,又在里头再修一道内墙,外面又竖立木栅栏,全力阻挡,冲车这一招又失灵了。魏军只好仗着人多,死命攻城,宋军在陈宪的号召下奋勇苦战,以一当百,攻城的魏兵完全没辙,尸首越堆越高,到最后,后头上来的魏兵直接踩着前头人堆积的尸山,就能冲到城头与宋兵短兵相接,战况无比惨烈。

  悬瓠城对于守兵生死攸关,而对于攻势不止的对手而言只是一座可有可无的城池。拓跋焘的战略方针不明确,十万大军被几百个人拖在淮北,损失上万。宋国这边则赢得充分时间,两路救兵分别从彭城、寿阳出发,一路往汝阳,一路往悬瓠。彭城的一路由武陵王刘骏负责,把北魏前来掠民的拓跋仁打了个措手不及,辎重被烧,军队失散。不过拓跋仁也算精明,很快就探清楚宋军后继不足,回师反击,将宋军打得大乱,得了不少马匹和武器。

  寿阳的一路则由南平内史臧质和安蛮司马刘康祖统领,拓跋焘的殿中尚书任城公乞地真领兵阻击,被宋军斩杀。北魏两边都没捞到好处,拓跋焘无奈对手下部众说:“淮南那边看来是来了大部队了,弄不好还会有奇兵,再不退兵怕是要中了敌人的诡计!”一摆手,撤军。

  这场防御战很意外地没有大的损失,宋文帝本已膨胀的信心大大增强。前线情报工作的滞后、接触战的劣势等一系列应该引起重视的问题,都被悬瓠的这场一对一百的守城战的光芒所遮掩。偏巧这个时候拓跋焘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让人送来了一封挑衅意味很浓的书信。

  拓跋焘这封信,被全文收录在《宋书》的《索虏传》中,《魏书》的《岛夷传》则不见收录,我猜测可能原因有二:一、书信的内容可能不为魏国史官所记载;二、从北魏一方看来,这封信的内容并不是十分体面、值得大书特书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丢脸的。而对于敌国刘宋而言,这样的言辞正好能够显现北魏皇帝的傲慢、狂妄、外强中干,用来鼓舞本国军民的士气,大约再合适不过了。

  拓跋焘一开篇就指责刘义隆大搞间谍战,还侮辱战俘(可惜那时候不能开个军事法庭进行审判),品位太低。所谓“观此所行,足知彼之大趣,辨校以来,非一朝一夕也”。

  接着他便质问刘义隆支援联络北魏国内的“恐怖活动头头”盖吴,是搞“国家恐怖主义”:你这家伙如果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自己来取我的国土,却总是用钱财引诱我国边民,这可是偷鸡摸狗的行径!我如今才得了你多少土地,哪里比得上你得到的边民数量多?这就是胡搅蛮缠了,天下者,有德之人取之。老百姓自然是愿意去富庶繁荣的地方,这是人之常情,用战争以外的手段来得到更多人民的拥护,总比战争手段要来得代价小,也要长久一些。拓跋焘一生戎马,没能好好坐下来思考治世的政策,或多或少地忽视了经济手段对于国家昌盛的重要性。

  下面他又说:你要是想保全国家,还想坐江山呢,就把长江以北都割让给我,我可以把江南赏给你住。不然的话嘛,那就快下命各地严阵以待吧,来年秋天我自当亲自前往攻取你的扬州,到时候想要活命可就由不得你咯。当年我向你讨要珠宝,你不给我,如今正好取几颗髑髅,充当珠宝也不错啦。(嚯!口气好大,凶残野蛮哪!)

  然后拓跋焘就开始夸耀自己的武功啦:你当年北通蠕蠕,西结赫连夏、沮渠蒙逊、吐谷浑,东连冯弘、高丽,这些个国家,我都消灭了(这句又是过分,柔然、吐谷浑和高丽都没有被北魏彻底消灭,而且活得都比北魏还长呢)。看看他们的下场,再想想你,你以为你能独存么?

  最后露出鄙夷之色:我去攻打你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呢,最多不过筑个城自守罢了。你那里下点小雨,水就漫过胸了,你还能在水里射我不成?我这趟去取扬州,可不像你搞小动作,你那些间谍啥的,我抓了也都放回去了,世人眼睛亮,明白得很呢。你那些功臣,一个都容不了,哪里配跟我比?你总想着跟我打一仗,我可不傻,也不是苻坚哦,打算什么时候打呀?我白天就派骑兵包围你,晚上就离你百里宿营;你的百姓要是降我呢,就把他们带回北方,要是不听话嘛,就统统杀死(的确是残暴无比);附近要有粮食,我就先一步吃光了啊,让你的军队没吃的,看你能挨几天?你们这些南方人擅长偷营,我也知道,所以宿营离你百里之外,你就算每三里安排一名探马,首尾相接,也不够你排的,看你怎么能暗算我。你以为我要攻你城的时候呢,我也不近城围你(算是吸取了攻城战失败的教训吧),就引水灌城。哦,对了,我知道你老爹时代的旧臣,都已经给杀绝了,那些人如果还健在呢,虽说老了点,但好歹还能出谋划策。如今你给杀绝了,岂不是天助我也?其实我也不用大动干戈,我这里有些会法术的婆罗门,派几个小鬼去把你绑来就行了!

  拓跋焘的信,字里行间充斥的是侮辱取笑的话,却恰恰体现了他虚弱的一面。全文基本上是在夸耀自己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能打胜仗,偏偏忘了“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大道理。关于战功,说得越多,就越显得拓跋焘对于刘宋用兵的无把握;关于战术,讲得越详细,就越显得自己“黔驴技穷”,聊以自慰而已。这些文字起不到恐吓震慑的作用,倒是在客观上有点示弱、聊以壮胆的意思,或者说拓跋焘这时还是对南朝比较忌惮的(数年之后,南朝因为皇室相争而大乱,北朝对南朝的最后一点忌惮就不复存在了)。

  书信大大刺激了南朝的君臣,将对抗导向了对撞。两位统治者在他们统治的最后几年,都犯下了类似的错误,于是,一场原本应该十分精彩的大战,从一开始就变了味,逐渐演变成为乱糟糟的灾难。

  其实不管有没有拓跋焘的这封挑衅信,宋文帝都是打算发动大规模的北伐的。他身边的大臣自然是投其所好,徐湛之(他在刘义康倒台后认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从此便紧跟皇帝的路线,宋文帝也渐渐宠幸他)、江湛和王玄谟这几位都是一个劲地鼓吹北伐必胜论。这里头最积极的就是彭城太守王玄谟,经常在宋文帝面前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地神侃,宋文帝给侃得热血沸腾,感慨道:“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狼居胥山位于今天蒙古北部的肯特山,西汉霍去病大破匈奴,封此山以祭天。宋文帝久居深宫,听了王玄谟吹的牛,就飘飘然想远追强汉的武功,真有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辛弃疾的词“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指的便是这个典故。与权臣韩侂胄的北伐相比,元嘉年间的北伐可以说是由从上到下一群糊涂蛋所发动的,留给后人的唯有笑柄而已。

  看看宋文帝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了,一见皇上有封禅之意,御史中丞袁淑马上就说:“陛下英明神武,以大军席卷河北,然后封禅于泰山,臣愿上封禅书,以庆贺这千载之合。”很有点“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味道。

  宋文帝做足了明君的美梦,便于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秋天召集群臣,提出大举北伐,让大家尽快统一意见。大臣们从实际情况考虑,提出了不少异议。左军将军刘康祖认为时日已晚,不如等到来年再动兵。宋文帝居然说:“北方魏虏暴政,各地起义军此起彼伏,如若再等一年,岂非让那些心向朝廷的义士们心寒么,不行!”仿佛天下苍生等着他去早日解放。

  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曾经受过檀道济的举荐,是当时刘宋国中为数不多的知兵之人。宋国国内的诸蛮反叛,他统军平叛,屡立战功。沈庆之对宋文帝进谏,说:“我军以步兵为主,魏军以骑兵为主,势难匹敌;檀道济两次用兵无功,到彦之北伐失利。如今的王玄谟等人,怕是还不如那两位将领,我军的强盛,也比不过从前,恐怕出师不利,反而受辱!”

  宋文帝不以为然地说:“魏国窃据我国的河南地区,与小丑无异,我军往日没打胜仗,是有别的原因的:檀道济是养寇自资,居心不良,到彦之是中途生病,运气不佳。魏军所倚仗的只有马匹,今年夏天河水满涨,我军只要泛舟北行,拿下碻磝、滑台这两处易如反掌,打下这两处后,我们就有了粮草百姓的资助,再拿下虎牢、洛阳,也不成问题。等到了冬天,我们的城池也修固了,魏军的骑兵胆敢过河,管叫他有来无回。”

  沈庆之还是觉得不妥,坚持反对。宋文帝便让旁边的徐湛之、江湛与沈庆之辩论。沈庆之打仗虽强,口才不行,也说不过这些人的大道理,末了气愤地说:“治国如治家,耕田的事要询问农民,织布的事得请教婢女。陛下今天讨论的是北伐之事,却跟这伙小白脸、书呆子商量,这哪能搞得好!”宋文帝大笑,也不理他。

  其他反对的人也有那么几个,比如太子刘劭和护军将军萧思话,宋文帝一概不听反对意见,下令各地宋军整装待发。

  拓跋焘听说刘宋要来讨伐,又修书一封,送来几匹马,说:“两家彼此和好已久,也算做个邻居嘛,而你却贪得无厌,引诱我国边民,实在可恶。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争夺天下者,又何止你我二人,你何必斤斤计较?(这倒是句大实话)最近听说你要来,如果能到我的中山或者桑乾川,那就随你来吧,你来我也不迎,你走我也不送。如果你是厌倦了那边的宫廷生活,可以来我平城住嘛,我就住到你的扬州去,咱们换一换。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却足不出户,你出个门,还不跟三岁儿童一样,哪里比得上我们鲜卑人,从小在马背上生活。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就送十二匹猎马,再加上一些药材。你来我这里马力不足,可以骑我给的马,水土不服,可以吃我的药。”

  与前一封信一样,这封信也是纯属多余。宋文帝在收到信后,立即下诏书,北伐!

  虽然宋文帝在诏书中宣扬的声势浩大,颇有百万雄师之感,但真正发动的北伐军只有五路:第一路是主力水军,由青、冀二州刺史萧斌统帅,王玄谟与沈庆之、申坦一正两副为先锋,率领一万只船沿黄河西进;第二路是太子左卫率臧质的东宫禁兵,加上骁骑将军王方回、建武将军刘康祖和右军参军事梁坦的十万步骑兵,直取许昌和洛阳;第三路由徐、兖二州刺史、武陵王刘骏统领徐、兖等州士兵,第四路由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统领荆、豫等州士兵,从东西两翼并进;第五路在最西面,由雍州刺史随王刘诞率领中兵参军柳元景、振威将军尹显祖、奋武将军鲁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等将攻打弘农和潼关。另外,江夏王刘义恭坐镇彭城,节度诸军。(宋国的各路统帅除宋文帝的亲信外,全部都是他的儿子(三子刘骏、四子刘铄、六子刘诞)或者弟弟(刘义恭)。可见这时候宋国的兵权已经牢牢掌握在刘氏宗室手中,这本是宋文帝希望看到的局面,却也给他身后潜在的内乱埋下了定时炸弹。)

  皇帝的动员令一下,反倒暴露出宋国准备不足的软肋。首先是供给不足,没办法,发倡议,上至王公、妃子、下至富民,捐献金帛、杂物以备军用;接着军中又报告兵力不足(搞笑啊,原来号称十万的军队都是纸糊瞎造的呢),好,发动青、冀、徐、豫、兖、南兖六州(南兖州在徐州以南,今天的苏北一带)民丁,每户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军令一到,十日之内全部装束好聚集到广陵或盱眙待命,另外又募集武艺精湛的壮士,加以赏赐;再来有司报告军费还不足,于是又下令后方的州郡,富贵人家以及和尚尼姑(这招狠,南朝时期的佛教寺院是相当兴旺的,财产都不在少数),一律借贷四分之一的财物,打完仗即归还。宋文帝喊了半天“封狼居胥”,结果自己的后勤工作都没做好,治世二十多年却没把自己的军事后备搞上去,从这一点上已经隐隐显出败相。

  东路的主力进军顺利,北魏的碻磝、乐安守将都不战而走,宋军轻松取下黄河南面第一座重镇碻磝。萧斌作了个错误的决定,留经验丰富的沈庆之把守碻磝,却让那个言过其实的王玄谟继续向西,攻打滑台。

  王玄谟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围攻滑台应该不难拿下。可他生性贪婪,一开始的时候滑台城里有好多民居都是茅屋,有人建议向城中射火箭,他却说:“那些可是我的财产,怎么可以烧了!”仗还没打赢就先盘算战利品的价值,真是可笑之极。后来城里的人拆了茅屋,改住土窑,这招再想用也不成了。附近的居民听说南朝北伐,踊跃支持,出粮出兵,前来投奔,王玄谟也不好好接待,不任命民兵的首领,却把他们分别改编到自己手下的各部中,然后给每家每户发放一匹布,要求交纳八百只大梨(估计是当地盛产的水果)。一匹布换八百只大梨,简直和抢食差不多,中原民心都被他给丢尽了。

  北魏那边的援兵来得并不快,拓跋焘的意思是先养着等着,真的不行就先躲躲,到了冬天再出兵不迟。即便如此,王玄谟还是几个月攻不下滑台,吹牛打仗根本不是一回事嘛,宋军军心已然不稳。

  这样子转眼就到了冬天,拓跋焘挥师南下,王玄谟的前锋垣护之在滑台西南探得军情,快马送书给王玄谟,劝他急攻滑台,不惜伤亡一定要攻下滑台作为守备的据点。王玄谟这个草包根本不听,自取灭亡。

  拓跋焘骑兵速度多快,转眼就渡过了黄河,战鼓之声震动天地,王玄谟哪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骑兵军团,早吓破了胆,宋军的精兵毫无战力,被魏军铁骑冲得大乱,死伤上万,丢弃堆积的军资武器成山。

  垣护之比王玄谟表现出色得多,魏军用王玄谟留下的战舰以铁锁相连,阻断河流,想以此挡住中游垣护之的归路。垣护之见状,便命令各船乘着河水湍急,顺流而下,又让兵士们准备长斧,遇到铁锁就将其砍断。魏军的连环计没能奏效,垣护之以只失一船的优异战绩返回。

  宋军所用非人,以至前线丧师,东路统帅萧斌气得牙痒痒,见了败逃回来的王玄谟就要斩他以正军威,沈庆之劝谏:“佛狸(拓跋焘小字)威震天下,统军百万,岂是王玄谟所能抵挡的?临阵杀将只会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不是好法子。”萧斌才罢手。(按理说这次北伐沈庆之一直就反对,这次杀了王玄谟正好泄愤,没想到不把沈庆之的话放在眼里的王玄谟还得靠着他的一句话保住性命。沈庆之不以公报私,可谓战场上真正的宿将。)

  病急乱投医,萧斌又要固守碻磝,又是沈庆之进言:“青州、冀州虚弱,若坐守孤城,等到敌军大部攻来,清水以东都守不住了。碻磝只会是朱修之的滑台第二。”萧斌犹豫不决,正好宋文帝的诏书送到,不许萧斌退兵。(宋文帝也算是个读遍兵书却不懂兵法的书呆子,他应该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却总喜欢坐在皇宫里给千里之外的军队发号施令。古时候又没有MSN、Email,可以直接通讯,等你的诏书到了战场了,局面早就改变了,哪还能起什么效用,纯粹是借着权威添乱而已。)

  萧斌忙召集诸将商量留下来的对策。沈庆之对他说:“战场上的事情,将军可以专断。诏书从这么远的地方送来,根本不了解这里的形势。眼下有个范增都不能用(指萧斌等人不听他言),空谈有什么用呢?”

  萧斌等人一向把沈庆之看做一介武夫,没料到他还知道范增的典故,不禁笑道:“沈公还蛮有学问的嘛!”沈庆之轻蔑地答道:“诸公通晓古今,还不如下官耳濡目染所了解的那点知识!”众人给说得哑口无言。

  最后萧斌决定折中,既不违背圣意,又结合敌强我弱的现实情况,让王玄谟将功补过,守卫碻磝,申坦、垣护之据守清水口,自己则率领东路诸军返回青、冀两州的治所历城。于是,被宋文帝寄予厚望的东路战场转攻为守。(要是知道王玄谟在战场上衰成这个熊样,他还会终日想着封禅么?)

  西面的几条战线要打得漂亮许多,假使宋文帝不为谄媚小人所惑,真正识人,又能够选择更好的出征路线和时机,战果如何尚未可知。可惜的是,其他几路虽然攻下了不少据点,却全因为王玄谟在魏军主力面前的全面溃败,而功亏一篑。

  雍州刺史刘诞的这路,从襄阳北上进逼弘农(需要指出的是,宋国只有南方半壁江山,这个雍州可不是指关中长安的那个雍州(北魏的雍州治于此),而是今天的河南湖北交界的淮河流域,治所在襄阳)。宋军中有一名叫做庞季明的参军,七十多岁了,以前是关中的豪强,德高望重,他主动提出去长安招安,刘诞觉得主意不错,就准行。庞季明潜入弘农的卢氏县,住进当地的大户赵难的家中,四处游说,果然这一带响应的民众还是不少,很多人都被说动,投往宋军。

  有了接应的队伍,宋军方面就容易多了。薛安都、柳元景分兵继进汝南的刘铄则派出胡盛之、梁坦等攻打北魏的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北魏驻扎在这里的荆州刺史鲁爽(就是在《南朝烟雨》中与司马休之一起反刘裕失败,被迫投往北魏的鲁宗之的孙子)望风而逃,长社入于刘宋。北魏的豫州刺史仆兰也不是宋军的对手,撤往虎牢。

  两路宋军继续奏凯,柳元景、薛安都、庞法起等人很快攻下了卢氏、弘农,进逼潼关;梁坦与刘康祖则兵临虎牢。

  要打潼关,先得拿下陕城,几员大将悉数出击,却碰上了第一场硬仗。陕城易守难攻,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北魏的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领两万骑兵绕道来救。北魏骑兵的冲击力很强,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居然挡不住,几乎要崩溃。出生于北方的薛安都被激怒了,他脱下盔甲,只穿贴身的衣衫,瞋目横矛,单骑突入敌阵,所向披靡。魏兵纷纷朝他射箭,薛安都手中一杆长矛,高低拨舞,竟没有一支箭能够射中他,魏军阵中已是死伤不计其数,薛安都手下的士兵则群情振奋,个个争先。天色将晚,宋军援兵杀到,魏军只得暂退。

  柳元景怕薛安都这边有失,连夜派堂兄柳元怙领了两千步骑兵前来援助,对此魏军并不知情。第二天一早,薛安都在陕城西南排下大阵,与城中杀出的魏军对峙。他与统领步兵的将领鲁安平相誓共进,以左右犄角之势合击魏军。刚一交锋,柳元怙的骑兵正好赶到,旌旗飘舞,鼓噪而前,魏军毫无准备,立刻惊成一团。薛安都乘势挺身血战,直杀得长矛折断,重新更换一根,继续入阵横冲猛打。大战从上午杀到黄昏,陕城之外血流成河。北魏将卒被杀的、跳城河淹死的数千之多,张是连提也死于阵中,另有两千魏兵投降,魏军全军覆没。

  柳元景听说陕城外面打了大胜仗,便率众前来。他见那些投降的士兵大部分是汉人,就责问道:“你们都是中原汉人,却为什么为胡虏效力,打不过了才投降,岂有此理?”

  士兵们愁眉苦脸地说:“胡虏到处抓壮丁打仗,出来得迟了就要灭族,战场上又以骑兵驱赶我们步兵,没打就被踩死了好多,将军也看见了。”

  众将要求严惩战俘,统统杀掉,柳元景则说:“王旗北指,当使仁声先路。”要向北方人民宣扬宋国的北伐军是仁义之师,只针对占领国土的胡人,而不欺压百姓。他下令把战俘全部释放,遣散回原籍。投降的士兵们因祸得福,意外得生,都高呼万岁。

  宋军继续进攻,连续攻下陕城和潼关,关中大户、附近的羌人、胡人都来送钱,拥护宋军。(盖吴失败后被压迫得太郁闷了。)

  柳元景打算挥师西举,收复关中,朝廷的诏书却先到了。宋文帝认为王玄谟的那路已败,魏军已经从东路南下,西头的战线不宜独进。柳元景徒叹天不我助,只好命薛安都断后,率领这一路的大军全部返回襄阳。其他各路也全部放弃进攻,转而防守,宋文帝大张旗鼓的第二次北伐至此徒劳无功,化为泡影。

  转入全面反攻的魏军可不就此停步,拓跋焘大军兵分五路:永昌王拓跋仁从洛阳进攻寿阳,尚书长孙真进攻马头(今安徽怀远南),楚王拓跋建进攻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高凉王拓跋那率部从青州直逼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拓跋焘自己则从东平进据邹山(今山东邹县东南)。

  拓跋焘攻下邹山,亲自拜谒秦始皇留下的石刻,并祭祀了孔子。(宋文帝想着封禅泰山,没想到反而让北魏的皇帝把孔子给祭了。呵呵,不知以汉家天子自诩的南朝皇帝是否会感到一丝羞耻呢?)然后魏军一路南行,所过城镇尽皆投降,悬瓠(今河南汝南)、项城(今河南沈丘)均被攻克,淮南重镇寿阳便暴露在魏军面前。

  寿阳如若失守,则淮南难保,宋文帝下急诏命刘康祖的军队回援,与北魏拓跋仁相遇于尉武。

  刘康祖的军队人数只有八千人,副手胡盛之劝他走小路撤回寿阳。刘康祖正嫌没怎么与魏军交手,不过瘾呢,斥道:“我们在黄河边上找了半天敌人都没找着;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哪有避退的道理!”随即下令进军:“回头看的斩首,转身走的斩脚!”

  魏军势重,从四面围上来,宋军无不死战,从早杀到晚,流血没踝,刘康祖也身中十几处伤口。魏军虽然死伤上万,但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前攻,拓跋仁将士兵分为三批,轮班上阵,宋军士兵渐渐体力不支。刘康祖正意气风发地指挥众将士作战,却不幸被一支箭射穿了脖颈,坠马而死。主将阵亡,宋军溃败,几乎全部被魏军所杀,胡盛之也被俘投降。

  拓跋仁乘胜席卷淮南之地,路经马头、钟离等地,烧杀抢掠,无所不行。刘铄固守寿阳,魏军无法攻下。

  东面的拓跋焘主力军攻占萧城后,浩浩荡荡开往彭城。坐镇彭城的刘义恭本来的任务是后方总调度,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成了敌人冲击的重点,不禁慌了手脚。彭城城中兵虽多,粮食却不够吃,不利于长期作战,历城方面的沈庆之则提出历城正好是兵少粮多,可以迎接刘义恭与另一位亲王刘骏去驻扎;太尉长史何勖则建议从水路逃往郁洲。

  刘义恭对两种意见犹豫不决,沛郡太守张畅说:“历城、郁洲这两处要是值得去,下官怎么会不赞同呢。只是城中缺粮,百姓早就想跑了,只不过城门关得严,没法走而已。一旦行动起来,大家肯定各自逃散,哪儿都到达不了。如今虽然军粮少点吧,但还没到马上就要吃完的地步。我们怎么舍安求危,如果一定要走,下官愿以死进谏!”

  旁边刘骏头脑也比较清醒,说:“叔父既任总裁,去留自非我所能干涉。我刘骏既任徐州刺史,必与此城共存亡,张长史的话说得没错。”刘义恭思来想去,也就听从两人的意见,好好防守彭城。

  拓跋焘大军压境,到了彭城脚下。彭城素来是兵将之地,防御体系十分完善。拓跋焘不急着攻城,在城外当年项羽筑造的戏马台上搭了间屋子,瞭望城内的情形。

  城内秩序井然,守兵不见惊慌之色,拓跋焘派人去探虚实,同时求取美酒与甘蔗(甘蔗产于南方,当时北方的鲜卑人很喜欢吃,所以专门去讨要一些)。刘骏听说后,就让人给魏军送去,但是说好条件,不能白给,魏军也要送特产骆驼来。

  拓跋焘慨然答应,并派尚书李孝伯去城下传话:“我们皇上说了,安北将军(指刘骏)可以来见他。我军也不攻打彭城,何苦让将士们守备如此森严!”

  刘骏也派张畅出门回话:“安北将军说了:‘人臣无境外之交’,我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至于说守备森严,乃是边城之常事,只要老百姓过得开心,我们辛苦一点并无怨言。”

  两边交易了一些商品,张畅便要关上城门。李孝伯问道:“何必匆匆关上城门,拉起吊桥哪?”

  张畅笑道:“两位王爷看贵国国主营帐未起,将士疲惫。我军可是十万精兵强将,怕他们忍不住就冲出来揍你们,所以关上城门。等你们休息够了,再到战场上一赌输赢吧!”

  拓跋焘见两个人在城下说话,心中痒痒,就派人来说:“我们皇上说了,太尉(刘义恭)和安北将军可以派人到我军中联络感情。如果诸将不能来,派个传令的人也可以啊。”

  张畅答道:“贵国国主的外貌才干,我们的使者早就通报过了。李尚书又亲自来传话,不必再劳神派人去你们那儿。”

  李孝伯见张畅谈笑自若,有些郁闷,就想打击一下宋人,说:“王玄谟才干平常,你们怎么可以让他做这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溃败呢?我军进入你国境以来,七百多里,你们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邹山险要,你们可以凭之与我军抗衡,结果呢,你们的守将崔邪利吓得逃到山洞里,我们的将领把他生拉硬拽才弄出来。我们皇上赐他活命,他也随军来了。”心想,让你不爽一把再说。

  张畅答道:“王玄谟只是我国的一名偏将,算不上有才干,不过让他当个前锋而已。大军没到,黄河结冰,王玄谟连夜退兵,才引起军中小小的骚乱。至于崔邪利被抓,对我国有什么影响呢?贵国国主以数十万之众才制服了一个小小的崔邪利,还好意思说出来?没错,你们是进入我国境内七百里而没遇到什么抵抗,但那是我们太尉的神算,镇军将军(即刘骏)的高招,天机不可泄露,具体的就不便讲明啦,哈哈。”(外交官的一张嘴真是厉害,死的能说成活的,输的能说成赢的,弱势的一方据理力争,的确可以挣回许多面子。)

  李孝伯又说:“我们皇上也不攻你的彭城了,他自会率领大军直捣瓜步(今江苏六合东南)。如果一切顺利,彭城用不着包围;如果打不下来,彭城得了也没用。我军将南下饮马长江去也。”

  张畅对此嗤之以鼻:“去留之计,自当你定。要是魏虏能饮马长江,那是没天理了。”

  李孝伯对张畅一连串的舌辩十分赞服,告辞时说:“长史多保重,彼此数步之遥,可惜不能握手言欢。”

  张畅答道:“阁下也好好保重,希望天下不久太平,阁下若能回到宋国,今日便是彼此相识的开始。”

  拓跋焘在外交场上终于没占到什么便宜,只好下令攻城,然而无果。如李孝伯所预言的那样,魏军绕过彭城,分兵南下,中书郎鲁秀攻广陵,拓跋那攻山阳(今江苏淮安),拓跋仁攻横江(今安徽和县东南),迅速渡过淮水,数十万骑兵向江北扑来。

  宋文帝担忧彭城的安危,让辅国将军臧质领兵一万前往增援。臧质的军队刚到淮南的盱眙,就听说拓跋焘已经渡过了淮水。宋军仓促扎营应战,被北魏燕王拓跋谭的骑兵队击溃,臧质带着七百残兵败将,丢弃辎重,投奔盱眙。

  盱眙太守沈璞是刘裕手下大将沈林子的小儿子,这个人很有远见。他接手盱眙的时间并不长,王玄谟北伐河南时,沈璞就考虑宋军一旦不测,江、淮一带首当其冲,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于是他下令修筑城堡,疏浚城河,广积粮草财物,以备战时之用,当时上至朝廷,下至他身边的幕僚,都认为他做得也太过了些。等到魏军大军杀来,别的城中守将弃城逃窜时,众人都傻了眼,才意识到他的高明之处。

  也有人劝沈璞退回建康保命,沈璞回答说:“胡虏大军要是看不上这座小城,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若是他们敢来硬攻,则必为我军所擒。请问诸位,数十万人聚在一处而不失败的战例,你们见过吗?王寻在昆阳、诸葛恪在合肥都吃了败仗,那些就是明证!”沈璞募集了两千精兵,便开始积极操办防御工事。

  臧质逃往盱眙,众将认为城里容不下臧质的军队,而且就算真能守住城池,功劳也得不到,不如对臧质采取闭门不纳的策略。沈璞摇头叹道:“胡虏铁定攻不下盱眙,我敢为诸君担保。现在想要撤退,怕也来不及了;而胡虏的残暴,则是古今未有的,他们屠掠各地百姓,大家都看得清楚,最幸运的人也不过能被带回北朝做奴婢罢了。臧质的军队也是忌惮这些的,俗话说‘同舟而济,胡(指北人)、越(指南人)同心’,我们人多些,敌人就退得快,人少了,就退得慢了,岂可为了独占功劳而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呢?”

  沈璞拍板,大开城门,接纳臧质的军队。臧质手下的将士们早就被魏军打得抬不起头了,忽然看见盱眙城防坚固,物资充足,简直像到了天堂一般,禁不住喊出万岁。臧质也是欣喜异常,下令与沈璞共守盱眙。

  拓跋焘的军队尾随来到城下。听说盱眙城中存有粮草,魏军已是迫不及待地想拿下这块肥肉。原来北魏的军队主要目的是驱赶河南的宋军,并没有携带多少粮食,南下作战靠的全是一路上的抢掠。宋国的策略也算聪明,早早地坚壁清野,魏军得不到什么吃的,正是人饥马乏,若能占据盱眙,后勤问题就不用怕了。然而盱眙比彭城更难攻,不但防御严密,而且后备充分,士气旺盛。魏军攻了一把,没能攻下,拓跋焘便留下大将韩元兴领数千士兵在城外扎营对峙,剩下的军队继续南进。

  魏军马不停蹄地到达了长江北岸的瓜步渡口,其时战士少食、战马缺水,已成强弩之末。拓跋焘不愿示弱,命令士兵们捣毁民舍,砍伐芦苇,编造小筏,宣言要称霸长江。(笑话,一条船都没带来,靠几条小筏就想称霸长江不成?其实拓跋焘这时也知道魏军已经到达了主观与客观上的极限,回师北方是早晚的事了,但又不能白来一趟,好歹也得把南朝君臣吓个半死不是?)

  南岸的建康城中蔓延着恐惧的气氛,老百姓们荷担而立,随时准备逃跑。宋国朝廷一面下达全城戒严令,一面征发丹阳范围内所有王公以下的子弟,全体服役从军,沿着江面布下防线,从采石矶一直到暨阳,绵延六七百里。太子刘劭出镇石头城,统领水军。徐湛之镇守仓城,江湛兼任领军,部署一切军事命令。(挺有意思,这两位战前喊得欢,现在就让你们也亲临前线感受一下战争的可怕之处吧!)

  为了安抚负责城防的众将,宋文帝亲自登上石头城劳军。远眺对岸魏军望不到边的阵势,心中不禁飘过一丝惆怅,没想到他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竟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他转过头对江湛说:“当初商议北伐时,真正赞同的人就没有几个;如今劳民伤财,让人倍感惭愧,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啊!”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父亲刘裕剑指北方、所向披靡的胜利场面,与眼前凄凉的江景形成鲜明的对照,让人伤感欲绝。他长叹一声,道:“檀道济若是在世,岂能教胡虏的军马跑到这个地方来!”旁边江湛等群臣早已羞得低下头,唯唯诺诺而已。

  宋文帝下令,谁能得到拓跋焘或者其身边王公的项上人头,就可加官晋爵,并赏赐金银财宝。他又找人到江北无人的村子里摆放毒酒,想以此毒死北魏的士兵,也不能成功。

  拓跋焘在瓜步山上搭了营帐,虎视江南。他知道滞留在此的时日已经无多,便派人送骆驼、名马,向宋国换取南方的珍奇水果,并提出和解,希望宋文帝能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孙子,而自己则把女儿嫁给武陵王刘骏(这个辈分真是够乱的,不知道拓跋焘有没有动脑子算一下)。

  宋文帝召集太子与众位大臣商讨和亲之计,众人大多同意,唯有江湛反对,说:“戎狄不懂亲情,答应他们没什么好处。”

  刘劭早就看江湛不顺眼了,声色俱厉地反驳道:“如今三位亲王(指守寿阳的刘铄和守彭城的刘义恭和刘骏)处境危险,你岂敢反对?”他转脸又对宋文帝说:“北伐失败,数州沦陷,简直是奇耻大辱,我看得杀了江湛、徐湛之这两个混蛋以谢天下!”

  宋文帝摆摆手说:“北伐是我的意思,江湛、徐湛之两位只是没有反对而已。和亲之事,也不必再议了!”(宋文帝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还是比较厚道的。北伐的念头,根本上是源于他本人的好大喜功,以及对形势判断的严重乐观,江湛、徐湛之最多只是迎合拍马的弄臣而已,不值得杀也不必要杀。但是刘劭却有另外的意图,他想通过杀朝臣中的异己以立威,将来登基后能够稳当当地控制局面。宋文帝在这个关头替江、徐挡了一下,却使得刘劭更加痛恨二人,也引发了他对父亲的强烈不满。史书称刘劭因为这件事开始有了弑父之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江北的拓跋焘求亲不成,十分恼火,可他又的确没有足够的船只用来渡江作战,更不要说魏军已经供给短缺,士气低落。他只好在瓜步山上大赏群臣,然后沿江燃起火把,吓唬一下南朝将士,其举止与一百多年前同样试图窥江的后赵国君石虎颇为相似。了解北人脾性的太子左卫率尹弘断言:“胡人如此行径,很快就要退军了。”

  次日,北魏军队便在当地掳掠了一批居民,然后放火焚毁民舍,扬长而去。

  魏军终退,宋文帝长出了一口气,但南朝人的自信心却降到了几十年来的最低点。他担心拥护刘义康的人乘机再次作乱,便派人秘密处死了软禁中的刘义康。宋文帝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年对着会稽公主发下的誓言,日后死于非命,大概也算一种迟来的报应吧。

  即便打到了长江边,仍然是一筹莫展,拓跋焘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回军经过盱眙,韩元兴的军队还在城外与臧质的守兵对峙呢。拓跋焘便向臧质喊话,要宋军快快献上美酒数坛,否则就要杀得盱眙城中片甲不留。

  臧质也不做声,让城头上的守兵放下几个酒坛,送与魏军。拓跋焘命人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居然是一堆堆屎尿。拓跋焘气得毛发直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盱眙城!

  魏军在城外筑起一圈长长的围墙,然后用山石填平了盱眙的护城河,并且绝断了城中所有的对外通道。拓跋焘亲自给臧质写信,并附送一把宝剑作为礼物,盛气凌人:“我派的这些攻城军队,都不是我们鲜卑人:城东北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城南呢,则是氐人和羌人。假如丁零人战死,正好减少冀州一带的贼患;匈奴人死了嘛,则少了并州的贼患;至于说氐人、羌人死了,则关中也就没了贼患。阁下如果能杀了他们,对我国而言有利无弊。”

  臧质回信,言辞有理有力:“来信已阅,我完全明白了你的奸诈。你不就是仗着有四条腿,屡屡侵犯我国国境么?我国前线诸军纷纷退散,你可知其中奥妙?童谣已经说了:‘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只不过卯年未到,我军才诱你深入而已,如今卯年已到(指宋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你的死期也将至了。此乃天意,无人能改。我本来奉命去漠北消灭你们的,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我怎么还能让你活着回去呢?你还是乞求上天保佑,让你死于乱军之中吧。要是不幸被我军逮着,那就得锁到驴背上,拉到建康城里去问斩了。如若天地不显灵,我给你打败了,怎么处置我都无法报答我朝对我的恩惠。哎,就凭这点才智,哪里比得上苻坚哦,还是乖乖地去攻城吧,可别马上逃走啊!如果粮食不够吃,我们可以开仓馈赠的。对了,你送来的宝剑我已收到,你是不是想要我挥剑砍你啊?”(不得不说,如果光拼唇枪舌剑,刘宋的大臣们还是很有一套的。)

  臧质把拓跋焘的来信转给北魏的士兵们,并放话说:“诸位请看,佛狸在给我写的信中,竟然想这么对待你们。你们又何必自取灭亡呢?”他又附上宋文帝的悬赏令:“斩佛狸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

  拓跋焘怒火冲天,下令用钩车攻城楼,城内守兵有备而来,用粗壮的绳索套住了钩车,叫它有来无回。魏军又改用冲车撞城,然而城墙修得厚实,撞一下才损一点点泥土。最后一招是拼人,魏兵一拨拨地攀上城楼,与宋军守兵展开肉搏,死尸成山,依旧不见半点进展。军中谣传宋军将从海路入淮,抄魏军的后路;魏军城中的北方人不适应本地气候水土,患病的越来越多。无计可施之下,丢尽脸面的拓跋焘只得撤军,路上因行动缓慢,又把掳掠来的百姓杀害。守卫盱眙的宋军因为兵少,不敢追击,彭城方面的刘义恭忌惮魏军,也不敢贸然行动,魏宋的第三次河南大战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魏军为了泄愤,撤退时经过宋国江北六州,遇房便烧,见人就砍,儿童更是被他们挑在长矛头上,挥舞戏耍。所过之地,化为灰烬,淮南一带,几乎成了无人区。春天虽然到了,燕子却只能躲到树林中筑巢,再也寻不到可以安家的房屋。南方“元嘉之治”的盛世局面,一去不复返,而北方也因为损失了大量的士兵马匹,好多年无法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发生于南北两位君主统治末年的这场战争,以乱糟糟的计划开始,以乱糟糟的惨状结束。双方谁都没有力量吃掉对方,打成这样一场毁灭战。战争的后果是,刘宋走向了衰败,而北魏则逐渐改变了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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