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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古路壕人的“下粉”记忆

 崤山老乔 2018-01-03

  

  又到下红薯粉条的季节了,不少村子支起了热气腾腾的大锅,挂起了亮亮闪闪的粉条。作为一个在嵩县最有名的粉条村——古路壕村长大的女孩子,我的脑袋里装了满满的对于“下粉”(制作粉条)的记忆。


  从记事起,我们古路壕人祖祖辈辈都做手工做粉条。那时家家种红薯十家有九家下粉条,村里的家家把闲地都种成了红薯,又把红薯变成红薯粉条,再把红薯粉条变成了一年的油盐酱醋、衣服鞋袜、儿女们的学费。古路壕人做出来的粉条吃起来柔软香甜、细滑劲道,放进火锅里好吃,炒在肉里有味,这源于百余年来一辈又一辈人的学习、总结、传授,还因这粉条中倾注了太多的汗水、太多对生活的希望、太多的憨厚淳朴,才使它更加显得地道、醇厚。

  下粉的第一步是备红薯淀粉(乡间叫它“粉茨儿”)。  初冬第一股寒风刮起的时候,把红薯从地里刨出,拉到在村前的小河里一块块洗净,送进大队部磨红薯浆。磨成后倒进了一口口闲置一年的门前屋后的大瓷缸里,便转入了另一道工序——过箩筛。过完箩筛把滤出的淀粉糊装进编织袋做成的四角有绳子的抖蓬,悬挂在房梁上控水,滴下的水滴敲打着接水的铁盆子,发出叮叮呤呤的清脆响声,仿佛在奏一曲劳动者的赞歌。控干水的斗状的淀粉疙瘩,再用菜刀一层层刮下捏碎,铺上塑料棚在打麦场上晒干,等待寒冷的冬至来临做成粉条,做成生活的信心希望。之所以要到冬至以后才下粉条,因为冬至以前天没有上实冻,煮出的湿粉条冻不实,就无法完成粉条从冰粉条往干粉条升华的快速过程,这样粉条一天晒不干第二天复晒,那粉煮吃时是糟而无味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美味。

  最让人难忘的就是下粉条的现场了。村里有四五台专门下粉条的锅头,在下粉条以外的时间闲置在村子的某一个角落里,等到进入冬天的冬至开始,那粉锅头搁上头号大铁锅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闹腾着,又开始忙碌起来。

  下粉需要数十人合力完成,从一道工序到另一个工序重复进行,要经过和面子--递面子团(摁入粉瓢中)——烧火——-掌瓢——捞粉锅——凉粉(在凉水中冷却)——挂粉(把粉条挂在一米多长的竹竿上)——櫈粉杆(把挂满粉的竹竿櫈在木头粉架上)这些工序 ,而且要分工明确合理才能操作有序,像搞一场浩浩荡荡的工程。

  和面子需要臂力强的强壮男劳力,赤着双臂把那红薯淀粉兑适量的水、适量的石膏、适量的明矾,用力的揉匀揉劲道,才能保证下出的粉粗细适中,吃起来耐煮柔软筋道。


  掌瓢的要臂力够大用力均匀,把那瓢心钻满小孔的大葫芦瓢用布条捆在左腕上,手心握紧瓢把,往冒着热气的粉锅一侧一站,递面子人开始不停的往瓢里续面子,他就右手握拳不停的振击左腕上方,左臂配合着轻轻来回抖动,又匀称又漂亮白玉一般的一条条一缕缕就流入了那口冒着腾腾热气沸滚着水的大铁锅中,渐渐的那些粉条由白变乳白再鹅黄最后成了晶晶亮的淡黄色了。



  捞粉人手持一双一尺多长的长竹筷,把那亮晶晶的黄条,一团团一根根夹起放入筛筐里控水,手心一斜那一筛筐的粉条顺势斜进身旁盛满清水的宽口瓷缸,专心又去捞下一锅。挂粉人把一米多长的竹竿平挂在眼前的架子上,把冷却后的粉条盘整齐依次挂满竹竿,再托起竹竿两头气势赳赳步履飞快走向粉杆架放好,像一个战士完成任务一样,擦擦脸上的汗水稍作歇息,极速的又转入下一轮的工作之中。

  粉下出后趁寒夜在粉架上把那一杆杆的粉帘(挂在竹竿上的粉条)冻实,有大太阳的第二天一大早用井水把冻粉帘(一夜的寒冷,粉已经成了块状)冲散开,在打麦场上、树林里扯上铁丝绳,把粉帘绑挂在上边晾晒。所以从冬至开始那些粉锅头才开始腾起蒸蒸热气,完成它光荣的使命。那树林里打麦场上到处都是一道道晾晒的粉帘子,像一道又一道的金墙,墙与墙之间便是宫殿,我们在里边玩过家家玩捉迷藏,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由于天冷,在下粉条的分工中最轻松的要数烧火这个活儿了,既不用耗费太多的体力又能暖暖和和,这个活一般都交由年老体弱的人来干。我的哑巴二爷就是烧火的常客,那天我去看下粉的时候二爷正往里边加煤,见我去了拉我坐在火前烤我冻红的手,起身去面子缸里揪了一把面拍成圆饼状,放在火膛里在火势最弱的地方炙烤,小心翼翼的翻来翻去,面饼很块膨大起来,变成了一个外焦里嫩散发着甜甜的香香的金黄色烤饼——我们称它“火鳖子”,那是比馒头更好吃的美味,外层比烤馒头香里层比烤馒头糯。 二爷将那“火鳖子”从灶膛里拿出一边在两手间不停的翻转来回,一边呼呼的吹着气,等不烧手的时候递到我的手中比划着让我赶紧吃,这对于正饥饿的我来说无疑是没有比这再美的美事,这也是我喜欢下粉的唯一原因。长大后吃过很多美味的东西,天上飞的河里游的,无腿的有腿的、一条的两条的,即使把蒸煮煎炸烤的方法都用尽,也没有那一次的美味好吃,也没有那一次的美味吃的实在、暖心、记忆深刻,这是下粉带给我最好的福利了。你看那时候下粉围着锅台转的小孩,哪个不是为了蹭上这个吃吃?

  如今村里的父辈已经老迈,年轻人远出务工,来钱比做粉条更容易更快,三年五年的不回家,种红薯的土地渐渐荒芜,做粉条的行业渐渐萧条。但仍有一些父辈怀着对土地的热爱使他们心有不甘,开始重操旧业,他们不辞劳苦在仍然坚持着,把地种着把粉条做着,把祖辈留下的精华代代相传。我仿佛看见几年后的村里在政策的引导下在村民的辛勤劳动下,冬至过后的季节金色的太阳光下,那粉帘如我小时候一样挂满河滩挂满打麦场,人们又在那希望的田野上编织起富足有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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