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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双井街

 七老爷施政 2018-01-07

原创散文

烟火人间双井街

 

| 胡静(安徽)

 

双井街,是安庆老城中心一条南北向的主街道,也是安庆现存的两个以井命名的老街之一。这条井字形的街道,通往各小街小巷,大一点的叫街:四照园街、宣家花园街、卫门口街;小一点的是巷:新民里巷、局西巷、汪家塘巷。

我是在安庆的老街老巷里长大的,骨子里有一种对市井文化的依恋。我以为,市井生活最能反映城市的气息。昔日的双井街,街中有双井,市与井兼具,蒸腾着安庆的市井繁华。这一片安庆老城区,各角隅都留下了我孩提时的身影和足迹,欢声与笑语。我和小伙伴们在麻石路上走来荡去,岁月也就在鞋底下溜过去了,一晃就是整整四十年。

双井街有多少岁,我不得而知,但昔日街中央高高的麻石井台上的两口老井,和井壁内深深的绳印,我还记得。据载,1977年在双井街挖出了价值连城的国宝元青花,专家推测是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攻城,安庆守城将领弃城时仓惶埋下的。这么推测,双井街至迟建于元代。

双井,昔年喧闹无比。每天天不亮,咚咚的打水声和梆梆的槌衣声,就把沉睡的老街唤醒了。双井的上午,是最红火的时候,淘米的、洗衣的,刷马桶的,人攒成一圈圈。女人们那极有节奏的槌衣声,黄梅调的调侃声和银铃般的嬉笑声,汇成了市井生活奏鸣曲。此刻,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也会聚集在周围,男孩摧跛子、打弹子、砸纸鳖,女孩铲房子、踢毽子,说不出有多快乐。一直到天黑,还见井台上人影晃动。

 好玩的不只是在井边,沿街的小人书摊,补锅的,卖糖人的,都引得我们驻足;体育场草丛里的蝈蝈、海军116医院池塘里的小蝌蚪,也总是让我们兴趣盎然。玩得最多的是在双井街周围的巷道里躲猫。巷子多,七弯八拐;院子也多,相互错落。捉猫人是很难迅速把躲猫人抓住的,就使诈:“哈哈,你的屁股露出来了,我看到啦!快出来吧!”呵,还真有“小孬子”现形了!还有跳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我们俨然成了瓦屋下飞来飞去的小麻雀。可常常跳得正欢时,“四鬼子”和“鼻涕虫”冷不丁地丢来一颗爆竹,吓得我们一阵尖叫,他们却幸灾乐祸地笑,冲我们扮个鬼脸,一溜烟地钻进了巷子里……黄昏夕照,油漆一样刷在街上的板壁与青砖墙上。家家户户炊烟起了,巷子里弥漫着饭菜香,猛然想起,要回家了,赶紧四散狂奔。爸妈一看到那汗涔涔的头发,免不了一顿鸡毛掸子打手板。

 双井街与四照园街交叉口,有个小百货店。店内有个大酱油缸,盖着大木盖子,木盖上放着长柄的竹舀子和漏斗,5分钱两勺半的酱油,顺着漏斗把油瓶灌满。小时候最爱干的活就是打酱油,我总是趁着打酱油之际,瞅瞅柜台上玻璃瓶里的糖,解解眼馋。遇到父母高兴,还能奖赏1分钱,买一个辣椒糖吃。当然,通常我是把钱攒起来,买一把玻璃纸糖。吃完糖,把彩色玻璃纸蒙在眼睛上,看到红红的、绿绿的、黄黄的天空、房屋——世界在玻璃纸下变得花花绿绿,有意思极了。小百货店的对面就是侉饼店。每天清晨,袅袅的炊烟里,飘着浓浓的烤大饼和炸油条的香味,刺激着人们的味蕾。

老街上最常来的“客人”就是爆米花伯伯,扎头巾的北方人,黑黢黢的脸,黑黢黢的手。一声轰响,把孩子们肚里的馋虫全勾出来了,从四面八方飞奔过来,排队,看着伯伯一手摇铁咕噜,一手拉风箱。'咔擦'一声铁咕噜竖起,我们赶紧跑开,捂住耳朵,“嘭——”一团烟雾,白胖胖的米花,伴着我们的欢叫,欢蹦乱跳地涌出来……夏天,爆米花伯伯不来了,却来了卖冰棍的,十五六岁的男孩,自行车推着冰棍箱,打开冰棍箱,掀开冒着冷气的厚厚棉被,买一根,唆在嘴里,透心凉!到了腊月,小巷里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挂了晒得冒油的香肠和腊肉,满巷子腊味飘香。我们开始兴奋了,要过年啦!

腊月里,逢上大好的晴天,各家的床单、被褥统统晒了出来,到处花花绿绿的,俨然一道小巷风景。遇上天气突变,谁家的被子没人收也不打紧,会有街坊邻居代收的。最热闹的莫过于盛夏的傍晚,老城还笼在昏赤的炎雾中,各家就从井里打了水,来到通风的巷道,洒在被太阳灼了一天的巷陌上,等到地上热腾腾的暑气散了,凉床、藤椅、竹榻、小板凳,挤挤挨挨地摆到了巷子里。大人们芭蕉扇摇着,天南海北地扯着,黄梅小调哼着。一旁的我们或吃着井水冰镇的西瓜;或聚在一起,用布兜罩萤火虫、用糖罐粘蚊子;或在繁星下静静地听着大人讲那《牛郎织女》的故事……彼时的老街,好似天上人间,充溢着满满的欢乐。

刻在记忆里的,还有老街的声音。磨剪子的,扛着刻有深深年轮的长木凳,一头挂工具,一头挂小铁桶,一声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老太太、小媳妇都送来了刀剪;还有收破烂的,穿梭在小巷中,抑扬顿挫地叫卖,像黄梅戏中“王小六”的腔调:“可有——生铁破货铁卖,可有碎布儿破皮鞋卖——”,我们忙不迭地翻出平日攒下的废铁、旧纸盒、酒瓶子等,换得几分零花钱;最有诱惑力的声音还是货郎的拨浪鼓声,因为货郎的货担里,总有我们没见过的稀罕物,带给我们好多惊奇;还有弹棉花的嘣嘣声,磨剃头刀的嚓嚓声……真真地响在老街上,响在我们的童年里。

那时,老街的街口还常坐着一个傻子。他的模样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胖憨憨的,那年月很少见到那么胖的。他一年四季都坐在街口,用粉笔头在地上写写划划,边写边喃喃自语。一次,我们嫌他占了我们的“地盘”,就一起哄笑他:“孬子孬,吃元宵,不把钱,揪耳朵”,还朝他扔小石子。吴妈出来骂:“鬼伢子们,莫欺负孬子哟!唉,挺聪明的一个人,还没被批斗就吓傻了,作孽哦,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我们不吱声了,打那以后,再也没跟他争抢过地盘。后来,我们看出他写的、诵的都是毛主席诗词,字也漂亮,苍劲俊逸。再后来,我们“学雷锋”小组把他列入帮助对象,常送点吃的穿的给他们……很多年过去了,那个傻憨就像老街砖缝里的青苔,随着老街一起刻在了记忆里。每每念及往事,我都不禁会想起那个傻憨,想他们母子过得怎么样了,是否还健在。

双井街仿佛是岁月的容器,盈满着旧时光。在这条老街上走着,回忆扑面而来,往事,故人,历历在目。四十年过去了,这条老街的街巷依旧,只是麻石路变成了柏油路,那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记忆的双井,也变成了两个窨井盖。昔日的小百货店、侉饼店早已不在,代之的是五花八门的店铺,超市、花市、鸟市、银行、理发店、服装店,还有老式的寿衣店、布鞋店和牛肉包子、卤肉、瓦罐煨汤、烤山芋、炒栗子等各种小吃铺,以及挑担子卖鲜鱼时蔬的。每当晨起,街上便飘起袅袅烟火气,上学的、买菜的、上班的、收破烂的、送快递的,人来车往,川流不息。这儿的市井生活依然元气饱满,活泼鲜亮。安庆人是晓得如何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

时光在双井街流逝,亦在双井街驻留。我曾抱怨安庆发展太慢,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愈发喜欢这样的慢,愈发怀念往昔的时光。我常常想,能把现世的快乐活色生香地过在每一寸光阴里,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富足。

如今的我,每天都蹬着自行车爬上长长的陡坡,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双井街去上班。将来退休了,我还会去双井街兜兜转转。这地方,每次经过,或者站定,皆有一种心安。

(原载《安庆晚报》)



胡静,安徽安庆人,教育工作者,别名“静水流深”,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达“静”,若“水”,从“流”,致“深”,终达“静水流深”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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