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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沉浮王献之（一）
原创 闻是书画 2017-12-29 12:00:10 马晓安老师 作者：马晓安，书法家，作家，美术评论家。现居西安。 其实子敬好委屈那年，子敬病重，其实就是病危，依道家规矩，应坦白身前过错。子敬云：“不觉有馀事，唯忆与郗家离婚。”意思是说，其他没有什么事，只是和郗家离婚，心里一直很愧疚。不几日，子敬凄然离世。终年43岁。 是岁公元386年，一代书法家王子敬，带着对前妻郗道茂的不尽愧疚走向了阴曹地府。 子敬乃其字，大名王献之，“书圣”王羲之的那个小儿子，亦乃一代书法巨子。东晋人信奉道教，子敬世家信道教之五斗米教。道教规定，教徒临死前都要忏悔。此为子敬临终的“忏悔词”。子敬一生43年，唯愧对前妻郗道茂之离婚让他抱憾终生。 《洛神赋十三行》碧玉版原石 首都博物馆藏 郗道茂是子敬母亲郗璇的外甥女，长子敬一岁，乃子敬表姐。贵族的家世让郗道茂出落的气若幽兰，漂亮优雅，端庄娴静。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门当户对。王子敬无意于官场，两人都淡泊名利，于是流连山水，潜心书法，意欲做一对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浪漫才子王子敬是位情种，他深爱大自然之美，“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运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镜湖澄澈，清流泻注，山川之美，使人应接不暇。”子敬如此诗意满满的文句，让我们想见，那一对天设地造的有情人执手欢愉的浪漫与幸福是多么的美好，恐怕连上苍都乐意祝福这对有情人。 这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 《洛神赋十三行》拓本 首都博物馆藏 然而，一对有情人未能白头偕老，忽然就发生了婚变。婚变是因为有人逼婚。王谢马共治天下的王家子嗣谁敢棒打鸳鸯而逼迫而逼婚？当然是司马家，简文帝那位三女儿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看上了大书法家王子敬！ 王子敬时为书法领袖，大名鼎鼎。史书上还说王子敬“风流蕴藉，乃一时之冠”。多才多艺，风流倜傥，又入而立，更显成熟男人的魅力。顶级帅男与才华横溢集于一身，这男人就够“极品”，“粉丝”无数，简直可以封一个“国民丈夫”的光荣称号了。然而也自是“高危”人品。如此男人被当朝公主盯上了，那还跑得了！ 东晋江山说到底还是司马家的江山，即便是琅琊王氏又能奈何？ 书法大家，又风流蕴藉，王羲之尤其喜欢宠爱他这位老幺儿子。然而，帅男才子，却成了王子敬情路的祸端。 《洛神赋十三行》 无锡博物馆藏拓本 那时候，子敬父王羲之已经离世。“书圣”王羲之倘若在世，会阻止子敬跟郗道茂离婚吗？会同意子敬跟三公主司马道福成婚吗？不知道。谁会知道呢？ 无奈的王子敬只能给郗道茂送上一纸休书。残酷的现实让无辜的郗道茂无奈的接受了这一残酷的现实。可怜的郗道茂，戚戚然离开王家，她表示终身守节，誓不再嫁。此时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孑然一身的郗道茂只能投奔她的叔父。晚年的郗道茂生活寂寥凄凉，在伤心和孤独中离世。 此一婚变成为世代千年道德审视的典型案例。 《中秋帖》草书，纸本，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传为晋王献之书 手卷，纵27cm，横11.9cm 确实，以子敬日后仕途之通达观之，这一特殊的重新组合客观上给世人留下了诸多猜想：绝糟糠而攀帝室，做个“驸马”，享受荣华富贵。清人王澍就斥曰：“不能以理自守，怵于富贵，自绝糟糠，为终身之疚。”亦有对子敬临终忏悔“活该”之判。近人程炎震也猜测：“真离婚之故不可知，或者守道不笃，如黄子艾耶！宜其饮恨之死矣！”还有一个叫田余庆的，更是绝判：“王氏弃旧图新，攀援帝室，道义上有损，难逃内咎。” 然而《宋书·孝武文穆王皇后传》之《让婚表》载：“子敬炙足以违诏。”他不愿不甘不屈，于是自残，用艾叶烧坏了她的双脚，以示抗婚。子敬本就清高而倔强。“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少时因门生对其微有轻视，他便以不交非类朋友报复；不打招呼进入人家名园游观，遭主人责骂而夷然不屑。子敬骨子里逸气超然。北宋米芾云，“子敬天真超逸”。说的是书法，道的是风骨。如此一个王子敬何能堪受“逼婚”之耻？ 放大图 再说了，这位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其实还是二婚。据说新安公主本就痴恋王子敬。当年，他的哥哥如今的皇上孝武帝司马曜托人给公主找婆家，孝武帝毫不避讳：男孩子的标准就如王子敬。可惜为了司马家江山的安稳，孝武帝不得不违心以自家妹妹的婚姻幸福为代价来安抚势威权重对司马家江山觊觎已久的桓温，把新安公主嫁给了桓温之子桓济。新安公主的婚姻其实就是一桩无奈的政治婚姻。心高气傲的新安公主不得不收回对王子敬的春心为政治做出牺牲。这主也挺可怜的。 无奈桓温没有做皇帝的命，大病不起。桓家公子顿起内讧，长子桓熙与其亲叔桓秘合谋欲杀二子桓冲。败露后桓冲将桓熙、桓济流放长沙。桓温一气之下于公元373年死去。 行草书鸭头丸帖卷 绢本 纵26.1厘米 横26.9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桓家势力顿时消于无形，新安公主再也按捺不住，立马提出离婚，一脚踢开了亲夫桓济。离婚后就跟皇上哥哥孝武帝司马曜耍性子，闹着要嫁给“国民丈夫”王子敬。而且撂下誓言，非王子敬，死也不嫁。瘸子也爱！这位公主实在是爱得痴情又霸道。 皇上哥哥无奈，下旨成全自家妹子。抗旨不尊是诛族的罪过。走投无路，王子敬只能娶了公主。 于王子敬而言，跨过了此一“门槛”，一切皆成事实。既有一万个理由，反正你是做了——“弃”也弃了，“攀”也攀了，身后的猜测、理解、诟病，所有的指指点点就在所难免了。而且，无论从哪方面说，王子敬都是个悲剧。 脚疾之痛一直折磨着这位举世的书法大师。与朋友的一封封短信记载着子敬之苦： “昼夜十三四起，所去多，又风不差，脚更肿……” “奉承问，近雪寒，患面疼肿，脚中更急痛……” 释文:“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仆大都小佳，然疾根聚在右髀。脚重痛，不得转动。左脚又肿，疾候极是不佳……” 其实，这哪是言脚，是诉说他难言之心痛，诉说他难言之心苦。每每脚痛的时候，就会勾起他和郗道茂那段刻骨铭心的爱，以及她背叛爱妻刻骨铭心的愧。还有吗？一定还有——他赫赫琅琊王氏家族的道德招牌砸在了他王子敬的手里！ 他是罪身。他要忏悔。 他抄写了曹植的《洛神赋》。曹植当年写《洛神赋》，是怀念深深爱着的甄氏。而子敬的传世小楷名作《洛神赋十三行》，据说亦是对其爱妻郗道茂无尽思念的深情寄托。 或许这些含蓄的信札不能让子敬释怀，于是他索性就直接给郗道茂写了一封信：“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匹，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与你在一起多年，每天都是欢乐。日日痛苦于不能跟你尽享彼此触着额头的幸福与美好。刚想着跟姐姐尽情享用天作之合而白头偕老，岂料会乖别走到这种地步。我心里难过痛苦，非常的难过痛苦。姐姐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我每天都哭，每天都在悲伤，或许要到死的那一天才会解脱。” 愧恨失态，笔亦失法度。信中“姊”少笔，“为”“惟”笔画失位，只凭本能书写，反而给后世留下了一纸极见性情的书法风貌。 这就是后人命名的《奉对帖》，是王子敬一封未曾寄出的忏悔信。 史载，司马道福给王子敬生了一个女孩叫王神爱。几年后，这位霸道痴情又可怜的司马三公主就去世了。 在王子敬的生命中王神爱是他唯一的血脉。爱女王神爱继承了父亲的艺术天分与佳人气质，美貌而富有才华。年纪轻轻就成了皇后，幸运？幸福？非也！夫君皇上是晋安帝司马德宗，一个哑巴，一个傻子。神爱29岁郁郁而终，据说至死还是处女。 其命运比她的父亲子敬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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