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木是一座低矮的城市。多年前他曾是我们这一代西藏人想象中的天堂,因为这里有火车,有蔬菜和水果。但今天的格尔木显得萧条,没有活力。 已经是上午9点,市中心的昆仑广场还是空无一人,一家商店的高音喇叭滚动广播着药品打折的广告。 擦鞋的刘大爷来自西宁,跟着自己在铁路上工作的孩子来到这座城市,虽然家里人反对他出来干活,但是他仍然坐在寂寥的城市中央的广场,张望着四方。 青藏铁路修好多年,当时当地政府告诉他的民众,格尔木会腾飞,因为有了天路。但是刘大爷的擦鞋摊子顾客少了,以前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他和另外一个同伴曾经一天擦过100多双鞋子,现在,他孤独地坐在昆仑广场上,那一刻是北京时间中午11点,他已经在那等候了两个小时。他拒绝了为他拍照的请求,因为他不觉得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这就是现在的格尔木,一切似乎都比几年前好了,这里的人们可以坐着火车去拉萨,政府花巨资进行了市政绿化工程,格尔木的路灯看起来比西宁更为灿烂,在早上8点的时候仍然亮着。 青藏铁路格拉段修建的时候,刘伟强和他的朋友在柴达木路上开了一家餐馆,厨师不是太好,但是照样生意兴隆。他对我讲述了一个至今仍能让他眉飞色舞的故事:“有一天两个修铁路的人在店里吃饭、喝酒,一共喝了60瓶啤酒,最后拿出一叠钱,给了我1000块钱。” 他告诉我,当时的格尔木到处都弥漫着钱的味道,很多朋友闻讯从四川德阳老家赶来,人们的脸上经常挂着幸福的神色。黄河路上全部被工程机械车经销商租用,从开发区到南郊路口,几十公里长的公路上摆满了各种品牌的大型机械。这个城市看着铁路一天天地修好,他也一天天地变得富裕。 那时候,格尔木30多平方公里的市区里面挤满了2000多辆出租车。付玉海不相信这个数字,他确切地对我说:“有5000辆差不多,铁路反而削弱了格尔木在青藏沿线的地位, 想像一下这个曾经充斥着出租车、饭馆、旅馆、美容美发中心的城市吧,青藏铁路修好后,一切变得如此不同。刘伟强的朋友们走了,只有小伟还在,他在格尔木寻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他的货车已经好几天没有生意了,正和格尔木的妻子商量着要不要换一个地方继续他们的爱情和生活。 这里是格尔木,面积达到12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世界上辖区最大的城市。他的行政级别介于县和市之间,从这里东去800公里是西宁,西去1200公里是拉萨,而北去600公里才是敦煌。对于这片裸露在柴达木盆地的建筑群来说,除了矿产资源,他就是为西藏而生的。 1953 年,为了接应运送物资入藏的骆驼队,当时的西藏运输总队在茫茫戈壁中支起帐篷,建立转运站,成为这个城市的开端。此后,游客们从西宁方向来,需要在这个海拔2780米的城市休整数天,然后再乘坐汽车前往拉萨。而为他带来更多利益的则是通往拉萨的公路运输,由于川藏公路的艰险,更多的人选择青藏公路来运输他们的货物。这个城市中转了85%的进藏物资和95%的出藏物资。 刘伟强说,格尔木曾经遍布各种西藏矿业公司的驻格办以及诸多矿业中间商人,但随着青藏铁路的建成,很多公司撤离了格尔木,他们可以直接通过铁路把矿运到西宁,甚至更深的内陆,中间商们自然也作鸟兽散确切地说,格尔木已经是一座被遗忘的城市。 在格尔木市区仍然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路虎、丰田陆地巡洋舰等高档越野车,这些车的主人是当地的矿老板们。在这个城市的附近,遍布黄金、石油、各种矿产,还有一个察尔汗盐湖。这里最大的企业是盐湖集团,他们经营着当地唯一的四星级酒店盐湖大酒店。 格尔木政府到处招商引资,更多地利用他们的自然资源,让这个城市的经济依然保持着每年20%的增长率。付玉海在经过开发区的时候,看到了这座城市兴建起来的工厂,“那里的污染很严重。”他说。 但对于他、王伟强这样的格尔木人来说,这些事情与他们生活的距离显得遥远,他们只是随着中转站的消失而迷失,默默等待着下一次机遇的来临,可能是越来越多开矿的人,也可能是下一条铁路的修建。 在和我的交谈中,付玉海向我提起了另外一座青藏铁路上的城市德令哈,他说那是座空城,说空城太过绝对,但是在1984年青藏铁路修到格尔木前,那里承担着中转站的任务,繁华在1984年后散去。逐铁路而居的人群离开了德令哈,2006年,他们又离开了格尔木。 德令哈曾经因诗人海子的一首诗《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而闻名。海子写道:“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清晨的格尔木,让我觉得这句诗如此贴切。张海州坐在我的边上,他是这座城市中不多的土生土长司机,沉默寡言。 他开着车在这个方圆3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打着空车的牌子,转来转去。 他先是拉着两名八一中学的中学生上学,收入了5块钱,接着又拉着一名回族大娘到清真寺去,此后,在格尔木的上班时间里,他开着车穿过城市,又折回,没有人拦他的车,一路上只和错车的他熟悉的司机搭讪,然后默默点上一根香烟,让烟无尽地燃烧。他是本地人,他很难告别这个城市。他对我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格尔木到敦煌的铁路修了,还有到库尔勒的铁路到成都的铁路都要上马。到那时候,生意会好起来的。” 格尔木,盼着另外两条铁路的到来,到那时候,他又能成为中转站。到那时候,王伟强的朋友们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这个四川德阳人对我说:“如果到今年下半年生意还是不能好起来,他准备让他的饭店关门,把他弟弟的车子卖掉,然后离开这里。” 没关系,那只是又一个离开格尔木的人,他们从心里记住这个城市,坐着青藏铁路的火车,离开。只有格尔木,原地不动,用来告别。 文:陆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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