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学群里,我的兄弟利东突然问,大家还记得我们系主任毕业典礼说的话吗? 可惜我记不得了。但利东兄此问一定有感触。利东扎根在农村教育20多年,我去过他的学校,他最初学校名字叫——清平中学。 利东说,丁主任在毕业时谆谆告诫我们:“你们多数人将去乡村学校教书,多数人将在乡下一辈子,默默无闻。扎根于乡村几十年,自己知识不见长,有可能还会倒退。有时连你们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但这也是奉献,也是奉献啊。是的,能够扎根乡村,站在讲坛上就是奉献!我们学校及乡村就有无数这样的人在支撑乡村教育……” 读到这段话,我一下子眼泪涌出来。我们有多少乡村教师,乡村教师扎根乡村,站在讲台上就是奉献!多么精辟的论断!这是一个一辈子培养乡村教师,一辈子对乡村具有深厚感情,一个对即将走向社会孩子具有无限深情的老人,才能掏心窝说出来的话。 淮海大战之后,陈毅说过一句经典的话。中国解放战争的胜利,是中国农民用三轮小推车推出来的。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中国基础教育的发展,也是由很多默默无闻的乡村教师奉献出来的? 斯人已逝。系主任丁之玉老师,于2012年12月30号过世。当时陈同方老师曾请同学送行。但我离得远,又是高三,最终没有回去。其实我是该回去的。 丁老师可能是专门从事行政的,印象中他并没有教过我们的课。也许是小儿麻痹症的缘故,丁老师腿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 那个时候,他两鬓好像已经有白发了,有点胖,走一会就喘。他对我们异常严格,尤其是学业。我们的大学时光,和高中几乎没有不同。谁也没有想到,那一段磨练和苦读对我们未来的意义是什么? “当初含泪经历过的一切,将来都会含笑说出来的。”也许,这就是人生。 我和先生直接打交道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年末考试,要抓补考,而且要记入档案的。大家都很紧张,第一场考的是古代文学,我和我的一个好朋友正好坐在教室后面,平行的位置。 好朋友不擅背诵,害怕过不了关,我自然是要帮的。很快我就做完了,朋友直接把我的卷子拿过去,偷偷抄起来。 我桌子上没有卷子,垫着几张草稿纸,却装模作样地写来写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丁老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我的身后。 我偶一回头,吓得魂飞魄散。他就静静的站在我身后,严肃的看着我,沉静肃穆,严厉如冰。他就这样站了很久,一直到我朋友抄好答案,小心地把试卷放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丁老师方狠狠瞪了我一眼,走出去。 那一刻,我浑身都湿透了。 后来,我不记得有没有找丁老师求情;但印象中却记得他对我说的一段话:“你是学生干部,也是一个好学生,你知道你那样做的后果吗?糊涂啊!” 我哑口无言,羞愧到了极点,也深深体会到了丁老师对我的关爱。 第二次是毕业分配前夕,我以优异成绩获得双优生资格,正好安徽省白湖农场第四监狱大队需要政工秘书,只有一个名额,丁主任立马推荐了我。 我还实地考察了那个农场,拿着丁主任的一个条子,条子是写给他的得意门生陈明夫。 陈明夫也是经他推荐,当时在白湖农场担任政工处处长。陈明夫带我转悠了一圈。单位工资自然很高,因为工人全是犯罪分子,零成本。 但交通极为不便,一天只有一班车,犯人们低着头,在里面走来走去。偶一抬头,一个个眼睛里露着凶光,让我心生寒意。 那个时候,我已经恋爱了,想到要离开女友,交通不便,于是想也没想,放弃了。这个名额因此浪费了,让丁主任感到不小的遗憾。 快要离校的一个晚上,我忽然想去看望看望丁主任,就是想表达一下他对我的厚爱,而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我无师自通,用学校发给我们的派遣费,给他买了一瓶酒,两盒烟,送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抽烟喝酒。 丁老师打开门,一看我拿了东西,把我狠狠臭骂了一通。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丁老师非常紧张,连忙使眼色,让我把东西放到厨房里。 我跌跌撞撞的把东西放到厨房里,趁着丁老师开门迎客,落荒而逃,下楼的时候,还跌了一跤。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名节对知识分子意味着什么。那也许就是丁主任那个晚上的表现吧。 离校的那一天,逮着没人,丁老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我一番,不允许我把社会上的一套带进校园,那神色和语气非常和蔼,几乎是恳切。 最后,他还说,你把钱都浪费了,学校小店里所有的烟酒都是假冒伪劣的,然后就是长叹一声,似乎是感叹世风日下。 那以后,就没有再见了。 对于丁老师,我是又感激又畏惧,又害怕又想要亲近,今天知道,这种复杂的情感应该叫敬畏。今天听利东复述丁主任的这段话,一下子让我泪目。人渐渐老了,更能够感受老师们当年的心境。 还有一个去世的是林之亭教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在《斜风细雨不须归》一文中,记叙了先生的一些轶事。 “林之亭先生是一个胖胖的老学究。此公学问精湛,但对现代文学诸多专题并不感冒,每到乏味处,常以匀速直线的声调滑行,于是下面鼾声四起,先生也不以为意。 但一旦涉及到爱情,老人家就会劲气十足,两只眼睛像小庙一样,精神都能拧得下来。犹记得老先生把徐志摩、林徽因、陆小曼的三角恋爱,讲得天花乱坠,妙不可言。 95年毕业,我因大学期间谈恋爱,在学校党组织的最后考察中,被一票否决。于是,年轻气盛的我,给学校党委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说:“如果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我被优化淘汰了,我无话可说,我尊重中国的国情!但如果真是因为恋爱,而失去进入党组织的机会,我将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无上光荣,因为我对任何不尊重人性的组织毫无兴趣,并且宣布终身不加入组织……” 林老先生听说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离校的时候,老先生执意要来送我!先生说,“开东,明年我就要离休了,我为自己卸甲之际,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高兴。开东啊,人生之路要好好的走,我祝福你们幸福,要多多来信啊!” 遗憾的是,后来很多年,我因为人生并不得意,所以纵然时常想起先生的叮嘱,可是又无从说起。可是,我哪里有一天忘记先生啊! 2007年7月,南京理工大学陈东林教授宴请我们一家,什么也不为,只因为先生读了我的一篇文章《斜风细雨不须归》。其中我记叙的两位恩师,中国红学研究大家孙文光,还有巢湖学院的林之亭先生,恰好都是陈教授的授业恩师,于是,陈教授三番五次宴请我去南京聚会。 没成想他还特意邀请了林之亭先生的儿子,林老师的儿子正好在南京机场工作,和陈老师是朋友。 席间,陈东林教授即兴背诵了我文章上面那一段,林先生的儿子慌忙哽咽着给我敬酒。那时候,我才知道先生早就驾鹤仙游了。于是,怀着无限的伤感,我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现在,我坐在床上,外面严霜满地,当我写下这样的文字,我突然明白了李叔同当年何以要弃绝红尘,不管不顾。李先生的《送别》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当知交零落,恩师云游,当情感失去依托,这样的红尘,不是少了很多留恋吗? 情怀 热血 能量 只为百姓说人话 不为权贵唱赞歌 但书人间善与恶 哪管湮没与流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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