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马晓晴作 本文作者:马晓晴,文化学者,多家媒体专栏作家。 从广州飞伦敦,一路向西,与太阳的运行同向。天,格外漫长,感觉如夸父逐日。 80年代,我在飞行队工作时,航线图和各种数据都是保密的。今天,旅客看着座椅前的荧屏,就可以了解飞机飞越、飞临和飞向的地方。这给旅行增添了乐趣。 飞机飞跃英吉利海峡,左舷窗下是法国,右舷窗下是英国。海天茫茫,波光潋滟。英吉利海峡形成不足万年。此前,英伦三岛只是欧亚大陆的西缘。 飞机开始下降高度,朦胧的大地渐渐清晰。老去的伦敦城隐遁在晚霞里,新兴的金丝雀码头流光溢彩。 要了解西方,先了解英国;要了解英国,先了解伦敦;要了解伦敦,先了解伦敦城。 图:马晓晴作 公元43年,罗马皇帝克劳狄一世率军入侵不列颠。此前,这里生活着伊比利亚人、凯尔特人。凯撒的军团也曾两次入侵,无功而返。克劳狄一世在泰晤士河北岸建起了方圆一平方英里的城市伦迪尼乌姆,并在泰晤士河上架起了桥梁。从此,古罗马帝国的公民议事制成为伦迪尼乌姆社会治理体系的基石。 这个只有一平方英里的弹丸之地伦迪尼乌姆,最终膨胀成世上最大的繁华都市伦敦,独领风骚三百年。 当年的伦迪尼乌姆,现在叫伦敦城(也称伦敦金融城),大伦敦33个行政区中最小的一个,也是英国第一个有自主权的地方政府。1192年,国王约翰赋予伦敦市民选举司法行政长官的权利。1215年,英王约翰签署了《约翰国王大宪章》,把金融城的权利和市长产生的程序法定化,同时限制了国王的权力。此后,伦敦城与英王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后来,英国又借鉴伦敦城政务议事厅的模式,建立了威斯敏斯特议会,英国议会大厦成为伦敦文明的标志物。 现在,英女王想进入伦敦城,需得到伦敦城市长授予的一柄“市民宝剑”。它是名副其实的“城中城”。 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进入伦敦城,都会看到飞龙雕像和城市盾徽:盾牌上是圣乔治十字;盾牌的左上角有把朝上的剑。盾徽两侧,龙的翅膀上、花环上也有圣乔治十字。雕像形制不一,却划分出了伦敦城的区域。 这让人想起中国的下马石: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不同的是,我们的标识是皇家对百姓的约束;他们的标识是市民对皇家的约束。 工业革命催生了英国贸易,也让伦敦城获得了丰富的发展机会,商人的思想与政府策略摩擦日重,激发了经济理论的诞生。现代经济学的每一块基石都是由英国人奠定的。原因在于伦敦城的治理结构,给经济思想的萌生和发育提供了土壤。 古罗马人不会这样想,英国国王也不会这样想。只要有一平方英里的思想自由,就会建立让世界共同接纳的思想体系和经济秩序。这里输出的思想和智慧,已浸润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影响着每一个人的生活。 走在伦敦城的街道上,感受不到两千年的历史沧桑。相比于爱丁堡和牛津,伦敦城的建筑端庄、简约,没有千百年前雕梁画栋的繁复,没有岁月和海风给石头立面留下的黑灰色调。 这一切,源于一位面包师傅的粗心大意。 1666年9月2日凌晨2点,布丁巷的面包师傅法里诺忘了关上烤面包的炉子。从烤面包炉串出的火焰横扫狭窄而又拥挤的木屋街道。大火持续了4天,87间教堂、44家公司、13000间民房被毁。伦敦城沦为一片废墟。 时间过去了三个半世纪。当年的烈焰早已灰飞烟灭。恐怖、绝望的叫喊已被车流碾压到路基深处。漫步伦敦城,可以让我们冷静地审视那场大火。 起火前的1665年,欧洲鼠疫。大伦敦地区死亡超过六万人,人口减少十分之一。王室暂避牛津,富人纷纷外逃。想想《十日谈》,就不难理解当时的社会情况。 大火为伦敦作了一次彻底的消毒,鼠疫戛然而止。 火灾造成了5人丧生。稀少的城市人口,没有拥堵。 城市得以重建。伦敦的主要建筑由砖石房子代替了原有木屋,街道拓宽,规划合理,个人卫生条件得到改善,瘟疫再也没有爆发。 还有一点不能遗漏:重建,客观上是政府推动的拉动内需运动。圣保罗大教堂、肯辛顿宫、汉普顿宫、皇家交易所、格林威治天文台……这些工程的上马,使英国的经济得到了高速发展。 基于此,在重建中,人们在起火点普丁巷立起了一座纪念碑。 伦敦大火让我们想起了郭沫若的诗《凤凰涅磐》: 我们更生了。我们新鲜,我们净朗,我们华美,我们芬芳…… 伦敦大火,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另几个相似的灾难事件: 1812年莫斯科大火。历史的记录可能有些夸张:烟雾一直蔓延到了法国境内。教堂、宫殿和11840幢房屋被毁。 1842年汉堡大火。大火持续了四天,三分之一的汉堡房屋被大火吞没。汉堡大火得到欧洲各国以及美国、墨西哥、古巴、巴西、非洲和亚洲的援助,形成了国际化救援。重建之后,宽敞的街道取代了原有的小街小巷。英国工程师为汉堡设计了中心供水系统。汉堡的现代气息,带动了旅游日益兴旺,以火灾、废墟为题材的艺术品、纪念品大卖了很多年。 1871年芝加哥大火。这座由无数栋木屋组成的城市,这座风城,被一头奶牛采翻了马灯,烧毁了三分之一,一半人无家可归。但火灾也让全美资金和人力、技术涌入芝加哥。1893年,芝加哥举办哥伦比亚世界博览会时,芝加哥已经尝试建造钢铁结构的建筑,引领了现代城市建筑的发展。 几百年来,英国输出了工业革命,法国输出了大革命,俄罗斯输出了十月革命,革命的熊熊烈焰照亮了世界。但改变世界形象的并不仅仅是人的行为,也有几分偶然,几分天意。伦敦大火、芝加哥大火、汉堡大火,以至莫斯科大火的熊熊烈焰,烧毁了人们传统的城市建设观念。砖石结构、砖混结构、钢混结构等新的建筑模式在重建中如雨后春笋。更为雄伟的建筑物、更为宽阔的街道、更为合理的布局得以呈现。如果没有这几场大火,城市的演化过程必然是渐进的,城市建设的思维方式也不会得到彻底解放。 木结构为主的城市建设,代表了农业文明;砖石结构为主的城市建设,代表了工业文明。在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交杂期,世界著名的大都市,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的大火,是大自然对人类行为的强制性修正。 这种推动整个文明进程的火,既不可企盼,也不可设计。 当然,城市建设、人类进步,不可能靠一场大火,一个未知因素。除旧布新、不断创造,才是根本动力。 伦敦城依泰晤士河而建。泰晤士河的桥梁各有风姿。第一座伦敦桥是木桥,是罗马皇帝克劳狄一世组织建造的,毁于战火。965年建造的砖桥。在1014年,被维京王拆了。两个世纪后改建为石桥。 桥,是有使命的。建,是为了沟通利益;拆,是为了隔绝风险。材质的变化,也意味着技术的进步和需求的提高。 伦敦铁桥被英国人作为古董,卖给了美国地产商罗伯特·麦卡罗克。1968年,麦卡罗克把古桥的构件运至美国,在哈瓦苏湖上重新砌筑起来,又盖了些英式房舍,制造成一个别开生面的“小伦敦”。麦卡罗克凭着“古董桥”让自己的地产不断升值,赚得盆满钵满。这可能是地产主题小镇的最初版本。 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仰望碧空,有无数条航迹云交错。往来与飞越,聚与散,航迹形成又消散,城市和文明几经蜕变,会让人把栏杆拍遍。 我的长篇小说《生灵》题记只有一句话:我们来过,我们来了,我们终将再来。 它适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适用于伦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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