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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时分总爱读陈老的《白鹿原》，它确实称得上素描黄土坡原沧桑百年的浮世图，布局意境高远，暗讽耐人寻味。《白鹿原》里几乎所有人物褒贬不一，都夹杂些锈在骨缝里的人性缺点，唯有白毛白蹄的白鹿和白发白眉的朱先生洁白如雪晶莹透彻。一个是理想主义化于一身的神鹿，一个是铮铮傲骨乐善好施教书育人的先生，二者不是简单的契合，或许先生如白鹿，也或许白鹿似先生。白鹿没了那身洁白如雪的皮毛便失去了象征希望的仙气，先生软了骨头没了傲气，大概也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先生，可见真先生在陈老心中是何等尊贵！ 旧时尊为先生，现在称作老师，每每读于此我曾经一位老师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于眼前，老师虽没朱先生那般心怀山川超然尘世，但老师安于清贫勤恳教书不求闻达的品行同样值得我用一生细品回味。 老师和我一个村子，我总觉得自己太过轻浅不敢吐露老师的大名，担心叙述的笔头因此而变得腼腆怯火，还是尊称老师方觉自然一些。八十年代初老师毕业于大荔师范数学系，学校虽不是名校，但并不妨碍老师对数学极其深刻的领悟。 时隔几十年了，我依然清晰记得老师上课的情形，严谨漂亮的板书，活泼透彻的语言，生动形象的比喻，让同学们沉浸在数学臆想的海洋当中，单调无聊的数字仿佛须臾披上了温暖五彩的外衣，摇曳害羞般转游出来，雍容华贵光彩无比。数学哪是数学，数学在老师的口中俨然已成云鬓花颜、翠翘金雀、怀春待嫁的姑娘。那课上的确实嫽扎咧，以至于到现在我亦不敢忘记老师所讲的精彩语句：“数学从来都不是达官贵人臆造出来的，而是左邻右舍众多的普通百姓通过长年劳动累积思考而成。世事发展的准则在于最公平的分配，而分配的依据在于数学最大范围的普及。”他把数学上升到这个高度也确实是高人，我记得他时常告诫我们，数学不光是数字游戏，也是一门特殊的语言，既是语言就得有属于该语言的文法，数学的文法就是一些公理定理，相对于语文英语的文法应该算是简单多了，不像语文那么灵活，缀饰了人们后天的想法和意愿，学好它并不难，鼓励我们好好学。 把数学称之为一门语言，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当时听的云里雾里玄玄乎乎，现在回头细想便觉有几分道理，更加惊讶老师不光高，而且奇。能人不只是有职称的大学教授，有地位的社会名流，民间淹没了多少奇人异士。 人活着有时候就是不能面面俱到，有才华者多清高，恃才放旷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老师的人格魅力兴于此，老师一辈子多少有些落寞凄凉也因于此。老师心性高责任心强，把学生当做自己的孩子，他的学生只能受他批评，容不得别人指指点点。 我记得那时候上早操，校长嫌弃我们班跑的拖沓凌乱，责罚全班同学站在操场中央看其他班级是咋跑步的，一次两次老师没有言传，次数多了，老师一声不吭把我班领到校外，说校外空气好适合跑步锻炼，操场都成黄土窝窝咧，灰天土冒哪是锻炼身体而是糟蹋娃娃的健康。校长气的目瞪口呆，但也毫无办法，因为老师讲课确实潇洒，他所带的班级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不过事后也证明老师的做法是正确的，大冬天讲究啥步伐整齐，就是以热身锻炼为目的，后来实在不堪操场的尘土飞扬全校也效仿我班跑到了校外，当然也不要求队形必须整齐，强者快跑，弱者慢跑，三五成群的女生跑累了走着也行。 啥将带啥兵，那时候我们班个个学生都傲气十足、自信满满，拽得像未经世事的小马驹。老师一辈子勤勤恳恳教书，踏踏实实育人，时时刻刻把学生放在第一位，学生们尊敬他崇拜他爱戴他，可是事关他前程的说法却不在学生口中，学生量不了他饭碗的深浅，也无能为力他饭碗里米汤的稀稠，他那孤傲较真的性格预示着他以后结局多少有些凄凉，国之大，有的是人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多少纨绔显尊贵，多少英俊台下沉。 老师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大冬天，老师房子生着暖融融的火炉子，学生们你来我往络绎不绝，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洒脱，烤馍的、煎药的、熬稀饭的，房子里洋溢着笑谈，充盈着快乐，孩子们有啥烦心事也喜欢向老师倾诉，老师乐此不疲永不倦怠，真像唠唠叨叨的父亲。人们都笑话书教得多了，人会变的迂腐，殊不知迂腐的背后是多少操不完的稀碎爱心。精于世故者大概也不稀罕做一名老师，他们的市场在他们向往的那个天地。 老师一生育人，桃李无数，其中不乏很多为官谋政的学生，飞黄腾达出人头地者不少，但老师从来缄口不提，为官者他不求，谋政者他不交，能让他引以为豪的永远是踏踏实实靠自身技术吃饭的学生，也许在老师心中虚名浮位如流水比不上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让人觉得荣光。 多么固执的老师啊！你怎么就不明白为官谋政也是一门手艺活，有着极高的技术含量和经营策略，理想哪有直径，迂回也可到达。 老师最得意的学生是我家老二，经常成为他课堂上激励后来学生的标本，十六岁考上了大学，研究的是导弹，发射的是火箭，仿佛那长了翅膀的火箭上也有他这个做老师的一份功劳。炫耀着他进西安城二哥领着他吃灌汤包子的情景，一咬满口热油，烫地人嘴唇发麻难以下咽，那洋洋自得的神态光彩极了，也许天下的好老师都是那么容易感动和满足。托二哥的聪颖，老师刚开始也对我满怀信心，教着教着便有些许的失望，经常抚摸着我的头感慨:“你要是能有你家老二一半天资，老师也有力气把你送进名牌大学。”我当时听后有些愤愤不平，心里暗想，一母生九子，九子不相同，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胡比较啥哩。 记得那年中考落榜我打了退堂鼓，不想复读，老师私自给我报了名，安插在他的班级，撵到家里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一幕幕温暖的画面现在回忆起总是让人动容。多少次下定决心过年过节一定要到老师家转转，可每每临到门口总觉自己混得很烂，没有一技之长，辜负了老师昔日的拳拳之心，害怕见了无从说起，说些虚伪的薄言假语也不符合老师的性格和自己的良心，便借故一直未去，确实有些不像话，但我内心一直诚惶诚恐心怀感恩。 人到中年虚名烂事多了，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关于老师的消息近乎绝迹，前几日碰到个同乡谈及了老师的一些情况，他感慨道:“哎！好老师不一定有好人生，会教书的都在忙着教学生，不会教的死皮烂杆都在忙着走关系管老师。”从他的口中才知道老师视神经萎缩一只眼睛近乎失明，已经离休在家， 忙了一辈子的人总是闲不下来，自己买了几只羊，经常在荒山野地放羊哩。他还惋惜地告诉我老师一辈子瞎就瞎在人太傲弯不下腰。 我听着听着竟有些悲哀，日他妈的这条黄土坡梁上最好的数学老师在放羊，那赶羊的鞭子都是用满腹学问编织而成。恍惚中我依稀看到一位荒野中徘徊的牧羊人，一位风雨中的狂歌者，在他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中总是痴心不改的追寻着，探索着，他给我们留下了智者的教诲，仁者的训导。我仿佛听到他牧羊高歌的呐喊声，“悠悠南山我牧羊，红薯叶上落白霜，天高地阔北风冽，洛水荡荡独自流，乏山瘦水浅草丛，羊儿不能尽欢腾，随它百花谄媚笑，寒梅孤开迎冷风，人生一世虚妄事，明朝依旧那晨光。”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老师， 献给和我老师一样 默默耕耘在教育一线的老师们！ ▋作者：成晓民，笔名丹丹，男，渭北澄城善化人。自幼酷爱文学，嗜书香为命，虽命运弄人，从工厂到教育，职业在变，初心不改，闲来没事常常深思生活，把玩文字，于嬉笑怒骂中抒发着对黄土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尘的满腔热情与深挚厚爱。多年来勤笔不辍，著文颇多，尤以散文随笔见长。先后有作品《月夜光景》《父辈爱情》《年的影子》《发小走了》发表于西部文学网；《黄土女人》发表于《当代杂志》，《忠诚》发表于《当代作家》文学专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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