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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學概要 (5)

 杏坛归客 2018-01-13
第六章:命意


    凡為詩文,必先命意,如構宮室,要須法度形勢,己備於胸,始施斧斤。然於相題命意之法,前人罕有發微,唯於詩話中偶一論及,今特擇其要者臚述於后:魏文帝曰:「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為衛」。宋劉貢甫之【中山詩話】亦云:「詩應以意為主,文詞次之,或意深義高,雖文詞平易,自是奇作」。東坡亦曰:「善畫者畫意不畫形,善詩者道意不道名」。意之為重,由此可知。意之於詩,如帥之將兵也,詩之高下率皆由意而觀。清阮葵生於【茶餘客話】云:「詩以意為主,無帥之兵,謂之烏合。雲煙泉石,金玉錦繡,花木禽魚,皆散卒也。以意遣之,則無不靈。如李臨淮之壁壘一新,帥為之也。劉彥和云:『以意行采』,亦是此意。意為主,勢次之。勢者,意之條理,而筆之鋒刃也。含意取勢而運筆,三者缺一不得」。近人劉鐵冷於【作詩百法】(廣文書局五十九年版)中亦云:昔解縉謂詩在相題,不可一律而論。有宜於含蓄者,則意當渾厚。有宜於豪放者,則意當發露。有宜於莊重者,則意當痛快。有宜於輕鬆者,則語當流麗,此大凡也。而商輅又謂「詩之寫題處,妙在有美刺之隱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之深意」。由是以觀,初學乃須無負題之詩,而各題之氣象判然矣。
    命意之要
    大凡作詩立意,其要在高古、含蓄、敦厚、雄渾、蘊藉、淡雅等。分別介紹於下:
    一:高古
    【李希聲詩話】云:「古人作詩,正以風調高古為主,雖意遠語疏,皆為奇作。左太沖『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之句,讀之飄飄有世表意,所謂『若要意境高,且於胸懷遠』是也」。「六朝流水急,終古白鷗閒」句,王漁洋喻其「高不可及」。姜夔於其【白石道人詩說】云:「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於字句,亦末矣!故始於意格,成於字句。句意欲深,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石林詩話】引謝靈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嗚禽」句云:「世多不解此語為工,正在其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遇,備以成章,不假繩削。詩家當以此為根本」。又如淵明【飲酒詩】:
    貧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班班有翔鳥,寂寂無行跡;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歲月更相催,鬢邊早已白;若不委窮達,素抱深可惜。 
既具高格,而情邃不露,雖未較聲律、雕句文,然信手拈來,便是宇宙第一好詩,緣其本色高也。
    二:含蓄
    含蓄者言不盡意也。即是以委婉之文辭,道出詩中之主旨,避開一語道破之坦率,讓讀者去體會言外之意。司馬光之【溫公詩話】云:「古人為詩,貴於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近世詩人唯杜子美最得其旨。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山河在明無餘物矣,草木深明無人跡矣,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姜白石引蘇東坡語云:「『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謹於此。清廟之瑟,一唱三歎,遠矣哉!後之學詩者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
    又如劉禹錫【烏衣巷】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僅摘取王謝堂前之燕,飛入百姓家一事,平平數語,道盡桑田滄海,人事無常之感,亦含蓄之至也。
又如李白【玉階怨】詩:“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借思婦之動作,而於暗中點出一「怨」字。唐釋皎然【詩式】云:「兩重意以上,皆文外之旨,覽而察之,但見性情,不睹文字。向使此道,尊之於儒,則冠六經之首。貴之於道,別居眾妙之門。精之於釋,則徹空王之旨」。
    含蓄之詩,能與人留下欣賞之餘地,使人沉浸於藝術之美感中。姜白石所謂「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是也。杜牧之宮詞(一名宮怨)云:「監宮引出暫開門,隨例雖朝不是恩;銀鑰卻收金鎖合,月明花落自黃昏」。苕溪漁隱評其斷句極佳,意在言外,而幽怨之情自見,不待明言。蓋詩貴乎如此,若使一覽而意盡,亦何足道哉。宋洪邁之【容齋隨筆】亦云:「詩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處,古人說『雄深雅健』,此便是含蓄不露也。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可幾風雅;下語六分,可追李杜;下語十分,晚唐之作也。用意要精深,下語要平易,此詩人所難」。明王世懋【藝圃擷餘】亦云;「子美贈【花卿】詩:『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花卿名敬定,丹陽人,蜀之勇將也。恃功驕恣。杜公此詩,譏其僭用天子禮樂也。而含蓄不露,有『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之旨。公之絕句百餘首,此為之冠」。而明胡震亨於【唐音癸籤】云:「詩家雖刺譏,要帶一分含蓄,庶不失忠厚之旨。杜甫【秋興】:『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裘馬自輕肥』,著一自字,以為怨可也,以為羨之亦可也,何等不露」。清葉星期之【原詩】亦云:「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託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引人于冥漠恍忽之境,所以為至也」。以上諸例,皆可證諸含蓄之重要,學詩者不可不知。故筆者於此稍費脣舌,願有志之士,識余苦心也。
    三:敦厚
敦厚者,極雅人之深致也。如王維之【息夫人怨】:“莫以今時寵,而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取息媯歸楚王,生二子未言事。詩中有頌贊意,未有微辭。
又如清鄧孝威【題息夫人廟】云:“楚宮慵掃黛眉新,只自無言對暮春;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意尤委婉。蓋專制時代,名節為高。然值國亡家破之時,果能君辱臣死,夫殺妻殉者終屬無幾。何忍苦苦誅求於纖弱女子?詩中沈穩涵容,宅心也恕。可師者不獨詩篇而已。作者處於其時,身在廬山。轉能出此詩意,自非大仁大智者莫能至也。
    另如杜牧之【題桃花夫人廟】云:“細腰宮裡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則以綠珠之殉石崇,襯出息媯之不能死。實則息之亡緣於息弱,非可怪罪於息媯,立論尚稱平穩。
至若清袁子材之【詠綠珠】云:“人生一死談何易,看得分明勝丈夫;猶記息姬歸楚日,下樓還要侍兒扶。”則尖刻漓薄之至,直鄉曲之儇子也。
    【白雨齋詞話】云:「無論作詩作詞,不可有腐儒氣,不可有俗人氣,亦不可有才子氣。人但知腐儒氣不可有,俗人氣不可有,而不知才子氣之不可有也。尖巧新穎,病在輕薄;發揚暴露,病在淺盡」。蓋有失溫柔敦厚之詩旨也。
    清劉獻廷詠【昭君詞】云:“漢主曾聞殺畫師,畫師何足定妍媸;宮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單于君不知。”明江陰士子題【昭君詞】云:“驪山舉火因褒姒,蜀道蒙塵為太真;(姒:祥里切)能使明妃嫁胡虜,畫工應是漢忠臣。”二詩俱為畫工開脫,殊見敦厚。
    又明陳薦夫【宮詞】云:“雖云逐隊向長門,十載何曾識至尊;命薄不教人見妒,始知無寵是君恩。”意雖沈痛,然而反筆側寫,怨而不怒,亦敦厚之極也。
    四:雄渾
    雄渾者,雄偉渾融也。唐司空圖【詩品】云:「具備萬物,橫絕太空;反虛入渾,積健為雄」是也。杜子美【登岳陽樓】之句:「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范成大【鄂州南樓】之句:「燭天燈火三更市,搖月旌旗萬里秋……」及明高青邱(名啟又字季迪)之【登金陵雨花臺】之句:“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鍾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氣勢宏大,規模壯闊,如此精神,足當雄渾之例。又如老杜【登樓】句:“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宋葉夢得之【石林詩話】云:「七言難於氣象雄渾,句中有力,而紆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等句之後,嘗恨無復繼者。韓退之筆力最為傑出,然每苦意與語俱盡。【和裴晉公破蔡州回】詩,所謂「將軍舊壓三司貴,相國新兼五等崇」非不壯也,然意亦盡於此矣。不若劉禹錫賀晉公語遠而體大也。(劉禹錫【賀晉公留守東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州……」)。以上皆皆雄渾闊大之例,讀者宜細參之。
    五:醞藉
    醞藉者,為用隱喻之筆法,表達心中之所干求。與含蓄不同者在於含蓄乃是有所諷諫,而借詩道出。而醞藉乃是心有所求,不便直述而借詩寓意也。歐陽修【六一詩話】引梅聖俞語云:「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工,斯之謂也。
    如朱慶餘之【近試上張水部】云:“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此篇乃是朱慶餘於應進士考試前,呈水部員外郎張籍之詩。以新婦之口吻,詢問自己之文章風格,是否合乎時下潮流。按【辭海】引【雪麓漫鈔】云:「唐之舉人,先藉當世顯人,以姓名達之主司,然後以所業投獻,踰數日又投,謂之溫卷」。陸游【秋雨書感】詩有「門外久無溫卷客」之句。又宋王闢之【澠水燕談錄】云:「國初襲唐風,舉子見先達,投剌啟事謂之溫卷」。(按:當非指主考官,苟如此,則與通關節何異!)
    張籍亦以詩答之云:“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沈吟;齊紈未足人間貴,一曲菱歌抵萬金。”張亦借詩寓意,隱隱讚揚朱慶餘之詩。而一時傳為文壇佳話。蓋一語雙關之詩詞,更能增加其情趣也。
相傳蘇東坡有一珍藏「仇池石」,王晉卿以詩借觀,意在於奪。東坡不敢不借,旋以詩寄之,有句云:“欲留嗟趙弱,寧許負秦曲;傳觀慎勿許,間道歸應速。”用藺相如完璧歸趙之典故,委婉表達出作者之心意,何等醞藉。
    另如張籍之【秋思】:“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未曾直敘鄉思,只寫出剎那間之一個動作,「行人臨發又開封」,而鄉思之重,於平淡自然中表露無遺,亦極其醞藉之能事也。
    六:淡雅
淡雅者,平淡淵雅之謂也。梅聖俞云;「作詩無古今,欲造平淡難」。當自組麗中落其紛華,然後可造平淡之境」。
    如淵明之【飲酒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語雖平淡,然其情真也,句句如從肺腑中流出,故佳。元好問之「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即此之謂也。李白詩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蓋平淡而至於天然,則臻於至真至美之境界矣。
    雅俗之辨,如同為詠別業之詩,祖詠云:「別業居幽處,到來生隱心」,立意便合。李嶠句云:「別業臨青甸,鳴鸞降紫宸」,雖暄赫未能免俗。
潘彥輔【養一齋詩話】云:「夫所謂雅者,非第詞之雅馴而已,其作詩之由,必脫其勢利,而後謂之雅也。今種種鬥靡騁妍之詩,皆趨勢弋利之所流露也,詞縱雅而心不雅,心不雅則詞亦不能掩矣」。
此外,嚴羽於【滄浪詩話】云:「凡為詩文,入門須正,立志須高。行有未至,可加功力,路頭一差,愈緊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
    方東樹【昭昧詹言】亦云:「大凡胸襟高,立志高,見地高,則命意自高。講論精,功力深,則自能崇格。讀書多,取材富,則能隸事。聞見廣,閱歷深,則能締情。要之由貴於立誠,立誠則語真,自無客氣浮情,膚詞長語,寡情不歸之病」。
清人張嘯亭云:「盛唐詩或高、或古、或深、或厚、或雄渾、或悲壯、或淒婉、或飄逸,皆可師法,當就筆性近者學之,方易於見長」。
    而薛雪於【一瓢詩話】云:「漢魏之詩,辭理意興,無跡可求。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宋人純以理用事,故去本漸遠」。
    袁子才【隨園詩話】引高青邱語云:「古人作詩,今人描詩」。描詩者像生花之類,所謂優孟衣冠,詩中之鄉愿也。譬如學杜而竟如杜,學韓而竟如韓,人何不觀真杜、真韓之詩,而觀偽杜偽韓之詩?孔子學周公,不若王莽之似也;孟子學孔子,不若王通之似也。唐義山、香山、牧之、昌黎同學杜者,今觀其詩集,都是別樹一旗。杜所服膺者庾鮑兩家,而其集中亦絕不相似」。可見各人須有各人之面目與精神,方為好詩。

初學要旨

    以上為作詩立意之要旨,於初學者或謂陳義過高,而不甚了了,筆者以多年學詩之心得,提供數點與初學者作為參考:
    一:貴有新意,苕溪漁隱云:「學詩若循習陳言,規摹舊作而不能自出新意,亦何以名家」。黃魯直亦云:「文章忌隨人後,隨人作計終依人」誠至論也。宋子京亦云:「文章必自成一家,然後可以傳之不朽,若體規畫圓,準方作矩,終為人臣僕,古人譏為屋下架屋也」。率皆在闡明立意之重要,讀者務須熟記。
二:律絕之詩切忌意雜,蓋意雜則詩不純矣,尤以絕詩為最,因絕詩祇四句,於此短短之二十八字中(五絕為二十字),欲闡明一意,已有字少情多之歎,如數意夾雜其中,則易令人有不知所云之感。如有數意,可分成數首連章描寫,較為妥切。如李白之【清平調】等即是。
王夫之亦云:「一詩止於一時一事,自十九首至陶謝皆然。既以命意成章,則求盡一物、一景、一情、一事之旨,得盡而畢」。又云:「一篇載一意,一意則自一氣,首尾順成,謂之成章。詩賦、雜文、經義有合轍者,此也」。
    三:辭意最忌相礙與犯複,沈德潛云:「寫景寫情,不宜相礙。前說晴,後說雨,則相礙矣。亦不可犯複,前說沅澧,後說衡湘,則犯複矣。即字面亦須避忌,字同義異者,或偶見之;若字義俱同,必從更易。如『暮雲空磧時驅馬……玉靶角弓珠勒馬』,終是右丞之累」。蓋因初學者,詩思不夠寬闊,常有此病。尤以律詩之頷頸二聯,每有合掌之疵,最宜注意。

各體詩之立意方向

    此外,緣於題目意旨之不同,而體式亦相異者。元楊載之【詩法家數】於各種體式之詩,其立意方向,闡述甚明,茲引述於下。並參以各家之論,於該體之後:
    榮遇之詩,要富貴尊嚴,典雅溫厚,寫意宜閑雅、美麗、清細,如王維、賈至早朝大明宮之作,氣格渾深,句意嚴整,如宮商迭奏、音韻鏗鏘、真麟遊靈沼,鳳鳴朝陽也。學者熟之,可以一洗寒陋。後來諸公應詔之作,多用此體,然皆志驕氣盈,處富貴而不失其正者幾希矣!此又不可不知。
    諷諫之詩,要感事陳辭,忠厚懇惻。諷諭甚切,而不失性情之正,觸物傷感,而無怨懟之辭。雖美實刺,此方為有益之言,如杜子美之【贈花卿】等是也。古人凡欲諷諫,多借此以喻彼,臣不得於君,多借妻思其夫。或托物陳喻以通其意。但觀漢魏古詩及前輩所作,未嘗有無為而妄作者。
登臨之詩,不出感今懷古,寫景歎時,思國懷鄉,瀟灑遊適,或者譏刺歸美。有其一定之法度,中間宜寫四面所見山川之景,庶幾移不動。第一聯指所題之處宜敘說起;次聯合用景物實事,三聯合說人事,或感歎古今或議論,或前聯先說事興感,而此聯寫景亦可,然不可兩聯相同。末聯則就題生意,迴環收束可也。而【隨園詩話】云:「懷古詩乃一時興會所觸,不比山經地志,以詳核為佳。近見某太史洛陽懷古四首,將洛下之故事,搜括無遺,竟有一首之中,使事至七八者。編湊拖沓,茫然不知作者意在何處。因告之曰:『古人懷古,只指一人一事言。如少陵之詠懷古蹟,一首武侯,一首昭君,兩不相羼。劉夢得金陵懷古,只詠王濬樓船一事,而後四句全是空描,當時白太傅謂其已探驪珠,所餘鱗甲無用,真知言哉!不然,金陵典故,豈只王濬樓船一事,而劉公胸中,豈止曉此一典耶?』」
    征行體式,要發出悽愴之什,哀而不傷,怨而不亂,悲時感事,觸目寓情方可。若傷亡悼屈,則又不取焉。贈別詩之體式,直寫不忍之情,方見襟懷之厚。然亦有數等,如別征戍,則寫死別而勉之效忠,送人遠遊則寫不忍而勉之早回,送人仕宦則寫喜別,而勉其憂國恤民,方為合式。
    詠物之詩要托物申意,首聯不妨敘出物之出處,次聯宜寫其象;三聯宜說其用,或寓意或議論或體證;四聯或就題外發意,或結束本意,總以留有餘韻者為佳。袁枚【隨園詩話】曰:「詠物詩無寄託,便是兒童猜謎;讀史詩無新意,便成廿一史彈詞;雖著議論,無雋永之味,又似史贊一派,似非詩也」。阮葵生【茶餘客話】則云:「詠物詩有二派,其一離貌取神,如畫家之南宗;其一刻畫著題,如畫家之北宗。二者未可偏廢也,太黏太脫皆非。詠物徒比擬形似,如剪彩為花,毫髮畢肖,而生氣無有,此種時賢頗知所戒。而因此語盡離宗,不知何指,亦非著題初意也。王若虛【滹蠻詩話】言之極當,詠物詩須詩中有人,尤須詩中有我。或將我跳出題之旁,或將我併入題之內,詠物之妙處,只此二種」。
    讚美詩之體式,多以慶、喜、頌、禱、期望為意,貴乎典雅渾厚。用事宜的當親切,起聯要平直,或隨事用意敘起,次聯意要相承,或用事必須實就本題之事,三聯要變化;或前聯未曾用事,此聯宜用引證,蓋有事料,則詩不空疏,結句則多期望之意。大抵頌德貴乎實,若褒之太過,則近乎諛,讚美不及則不合人情,而有淺陋之失矣。
    哭挽詩之體式,宜要情真事實。於其人情深誼厚則哭之,無甚情分則挽之而已矣。當隨人行實合意切題,使人開口讀之,便見哭挽其人方好,中間要隱然有感傷意。
賡和之詩,當觀原詩之意,以其意和之,要造一兩句雄健壯麗之語,方能壓倒元白。若又隨原詩腳下走,則無光彩,結句當歸著其人,方為得體。有就中聯歸著者亦可,而時下所謂賡和詩,皆為和韻之詩。略分三等;一曰依韻;如作者用「八庚」韻,和者亦用「八庚」韻即可;作者用「一先」韻,和者亦用「一先」韻即可。二曰用韻,如作者用八庚韻中之「清成情榮」等字,則和者亦須用「清成情榮」等字,唯先後不必次也;三曰次韻,即和其原韻而先後次序亦皆因之也。
    酬贈之詩,須辨別儕類,至親不得用文飾語,尊者不得用評論語,亦不得輕用誇獎語,反此者失之。(貞一齋詩話)
    詠史詩有三體,其一借古人往事,抒自己懷抱,左太沖之詠史是也;其一為檃括其事,而以詠歎出之,張景陽之詠二疏,盧子諒之詠藺生是也;一取對仗之巧,義山之牽牛對駐馬,韋莊之無忌對莫愁是也。
    以上乃就各種詩題立意之法約略言之,初學由此入門,有所遵循,庶不至茫然無緒。待運用純熟後,要能出乎其法,方不至千篇一律,而了無新意。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讀者詳加體會,自能得其奧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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