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辈老诗人食指严辞批评后辈诗人余秀华,作为他们的同行,首先是感到痛心。那段视频给予观者的感受太怪异了,老人声色俱厉,指责一个女诗人不应该向往下午喝喝咖啡看看书“打打炮”的生活,应该考虑“人类的命运、祖国的未来”;指责她出身农村,不写农村的痛苦和对小康生活的向往……他的措辞和语气,难免让人想起他曾经消耗青春并深受毒害的那个时代。 我愿意以一百倍的善意去想象:食指很可能压根没有读过几首余秀华的诗,只是在传媒的渲染或者朋友的抨击下产生了这样的偏见。谁能说余秀华不书写农村的痛苦?她的《我养的狗叫小巫》写的不止是农村的痛苦,不止是农村女性的痛苦,不止是时代造就的痛苦,也不止是生命的痛苦,只不过有的读者只看见其中的“屁股”、“叫床”。 《我养的狗,叫小巫》 余秀华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 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类似这样的诗还有很多,农村的痛苦渗透在余秀华诗歌的生活细节中,只不过她不去声泪俱下地哭诉、控诉,她不叫喊自己有多惨,相反,她极其倔强,用语言掌控了自己的世界,她不向往什么抽象的小康,她的世界实在、自足,不需要谁来怜悯和指导。 再说,一个农村诗人就不能“下午喝喝咖啡看看书打打炮”了吗?这不是人类命运也向往的自由吗?不是城市人就非得苦大仇深痛不欲生吗?食指前辈在苦难的岁月写下过《相信未来》,他对未来的坚信,不应该与余秀华对当下的尊重相悖。年轻一代诗人对日常生活的重视、对世俗的确认,很大程度也是对那个唱高调的上纲上线时代的反拨,而且他们相信,未来的种子就在当下的深耕之中。 食指先生的发言,不知道是否自己亲自撰写?里面还有两段,反映不出一个诗人应该有的无邪。一是他说“余秀华被诗歌界发现和捧出的问题”,二是“评论界把她捧红是什么意思?评论界的严肃呢?”,这里面有一种等级观念,就是视“诗歌界”和“评论界”为一个标准、一个资格。但余秀华写诗,她是一个诗人,她有部分诗被部分人觉得是好诗,这才是余秀华存在的确证,并不需要什么“诗歌界”的发现和捧出,更不需要“评论界”捧红,恰恰相反,余秀华现象是一种普通读者的自由选择。 食指先生的诗,我看过一些,最喜欢的还是那首《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因为里面有一个被挟持在集体中的个体命运的挣扎,是一个具体的知青郭路生(食指原名)的痛苦,而不是虚而又虚的“人类命运”。 我还是愿意相信,假如食指静下心好好看看余秀华的诗,会意识到那种指责是多么武断和荒谬。也希望利用食指炒作的他的“朋友”好自为之,不要再把老诗人放在刺激他的聚光灯下了。 |
|
来自: 夏日寒冰danshn >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