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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观点】马明奎:元宵节生态文化价值研究

 天和图书馆21tc 2018-01-22

前言

从文化文本阐释和生态文明建构的向度对元宵节展开重新描述,涉及以下重要命题:(一)元宵节是一个“过渡礼仪”,涵摄年节、清明节、端午节等众多节俗文化因素,作为一年四季生产和生活的意向性预设让度着休闲向劳作的心理转换,并为天人合一的心理认同提供宇宙感和神意感。(二)元宵节的民俗行为建基于神灵踊跃神祗巡游的宇宙观念,囊括诗词、对联、说唱、书画、戏曲、杂耍、饮宴、交游、祈禳、歌舞、谜语、春灯、社火几乎全部文化种类,融铸于迎神、娱神、祭拜、送神的仪式和庆典中,其三界六道十方世界多重时空观念的杂合,建构着“诗意地栖居于大地”的存在域界。(三)元宵节包含着一个核心意象盛筵、一个龙蛇结构和一系列叙事模式,有着广大的文学阐释空间和建构可能。(四)元宵节蕴含着丰富的民生资源价值。

一、元宵节研究中生态义涵的缺失及增补

可以说元宵节是一个文本,但是一个阐释嫌浅、视角和方法又存在严重缺失的生态文本。已有阐释大体上如下:(1)从民俗文化的社会政治意义着眼,理解民族国家人民信仰体系的功能,强调公共民生空间和传统娱乐方式的融通。高丙中“文化生产”和“过渡礼仪”理论,萧放“文化空间”的强调都指涉以上命题。再如张卉诸葛铠的《中国古代元宵灯节的公共艺术设计》也是就人员参与、组织管理、大型娱乐活动的区域规划等方面进行探讨,通过古代城市行政规划与商贸发展及活动区域等公共空间的视觉设计,将时空观照涉入市民生活。(2)深入到文化历史层面,探寻元宵节的人类学义含和传统文化价值。诸如俞秀红《元宵节的原始文化意义》中驱邪禳灾的巫术义含及生育崇拜等原始人类文化意绪的考证,张凤霞《元宵节中的女性文化》女性狂欢的透析,苗峰《环境适应与群体的民俗选择》对元宵节九曲灯会与古代军事、道教仪式及文化地理关系的考察,都具有较深人类学旨趣。韩梅《元宵节起源新论》更是一个中国文化的巡礼,其中对于农业生产方式的突显把住了元宵节根本人民性这个命脉。(3)权力关系、社会心理、文化体制以及研究模式等研究。彭恒礼《传统节日中的文化展演及其隐喻》关注元宵节的权力表演:官方在制造权力想象,民间则维护信仰体系。张荣东逯雪梅《试论宋代元宵词的情感意蕴及时代特征》透视两宋士人不同历史境遇下的心路历程。张长植《韩国国家节庆假日与传统岁时风俗之变化》是异域报告,其节俗衰亡其制度原因的考察颇资鉴镜。刘晓春《从“民俗”到“语境中的民俗”》则是模式研究。

已有研究的不足是:(1)精英立场不易形成民族和民间认同,节日本具有的地域民族文化心理没有得到重视,不能生成普遍人民观点。民俗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生态,对于民俗的漠视乃至误读不仅导致现代社会生产及生活方式的平面枯索,尤其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人民性被阻滞,极大地矢噬着和谐社会的生态义含。(2)单一人类学方法未能解读元宵节各民俗事象之间,元宵节与除夕、端午等其它节日之间的文化关联,不能进入饮宴、庭院、广场、宇宙四维场域之间指涉天、地、神、人、鬼五维的文化心理关系,其文化文学价值就得不到充分阐释;(3)缺乏文本释读视角和根本生态观念,其生态审美价值得不到认读,不利于生态文化建设。

“生态文化价值”的概念包含四个层次:(1)本体意义的生态终极理念;(2)价值层面的生态文化观点;(3)文化心理层面的生态思维方式;(4)文本阐释意义的生态价值元素。(1)(2)两项非本文言说范围;本文拟从(3)(4)入手对元宵节尝试一种生态阐释,描述其生态思维,寻绎其生态元素,为重建及开发元宵节寻求某种增补性学理支撑。


二、人民性:元宵节的社会生态功能

元宵节是一个“过渡礼仪”。它涵摄年节、清明节、端午节、七月半及中秋节众多节俗文化因素,既让渡着休闲向劳作的心理转换,又实现了一年四季生产和生活的意向性预设,尤其是一年辛勤劳作之后的丰收庆典和心理释放,与宇宙时间、主要是开年后第一个月圆日关合,为天人合一的心理认同提供了宇宙感和神意感。

“过渡礼仪”是法国民俗学家范哲乃普(ArnoldvanGennep)《过渡礼仪》一书中的概念,就是指个体与群体从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转变的过程中空间、时间以及社会地位必须经历的某种让渡,它是一个共同的仪式进程,统称“过渡礼仪”(ritesdepassage),它包含:分隔礼仪(ritesdeséparation):从既在环境和群体的分离;边缘礼仪(ritesdemarge):一个过渡性质的软性连接;聚合礼仪(ritesd′agrégation):进入新环境、聚合新群体的仪式。这些礼仪段落不仅是时空以及民俗事象之间的结构性关联,尤其是一种文化原型的弥接和衍续。从民俗看,它是延伸性的;从心理看,它是过渡性的;从原型看它是一种个体乃至族群心理成长模式,就是自我意识从集体无意识状态分离出来,群体角色脱落,人格自我更新,生命个体和社会身份藉此获得重生,从而回归正常生活。

将春节与元宵节,而不是元旦与春节阐释为过渡礼仪是基于这样的理解:从民俗节令体系的整体来认证:春节显然是一个分隔礼仪,俗称年关、年底、年根底,都是结止、完成、告别的意思,喻指旧的形体或躯壳脱落、分离、不带入新年,从原型看就是一种死亡。旧历小年(腊月二十三)诸神回宫,就是一次“小死”,之后到年底,整个世界处于无神状态,从原型看,守岁与守灵是同样的旨趣。但这里死去的是宇宙自然本体,又是一种死而复生,其神意穿越时空的躯壳,通过边缘礼仪的缓冲和过渡,渐渐衍入聚合礼仪,这就是大地春回、万象更新。元宵节正是这样一个紧锣密鼓迎接春天、面貌一新进入新年的宇宙自然的序曲。所以从原型看真正的新年是元宵节,春节只是一个界点,一个神不可逾越、人却可以穿越——以禁忌方式悄悄通过——的时间点。从春节到元宵节,旧的躯壳渐渐蜕去,宇宙本体像圣婴或天使,穿越暗昧的苍穹,从边缘礼仪漫长曲折的心理延线返还,在元宵节天地人神鬼狂欢的日子里诞生。正是在这里,我们理解了元宵节所含蕴的人民性,一种原型心理意义的人的释放和解脱,这与巴赫金对于狂欢和广场的理解是完全吻合的。

元宵节在映射四季节令的幅度上具有涵摄性和预设性。换言之,元宵节作为年节而不是月令是个节日的老祖宗,涵摄了一年四季大多重要节日的事象和意向,比如春节的牲礼齐备、迎神纳福、合家团圆、伦理彰显等事象和义含;比如清明节踏青和郊游——元宵节本来就是一个广场节日,村灯社火踩街巡游,七十二贤、三十六圣、山林野旷、井渎河渠、圈厩茅厕,连仙灵鬼妖诸如江南的紫姑、马王、太君、五通都眷顾的。还有端午节赛龙舟,北方元宵节是划旱船;七夕的鹊桥仙渡,北方元宵节有舞鱼灯;七月半鬼节,北方元宵节则有放路灯、娱众灵、迎接十方三界无数无量之灵异以成宇宙大乐,乃至瓜饼果蔬星月箕斗,南北同科,在元宵节的灯阵彩市里尽数显露。这种重现本质上是一种预演:不仅从心理学看一个意象被提交到符号层面它就是一种意向和能指,而且民间有这样的说法:凡是物类各自的灯彩没有烧坏或自灭的,就是来年丰产或圣成的。所以元宵节灯展最重一个“全”字,就是万类皆备、圆满成就的意思。可以说,元宵节所涵摄的众多节俗元素既有效地延滞缓冲了休闲向劳作的心理急切,又实现了一年四季生产和生活的意向性预设,它不是单一空间的平面开拓,而是自然、经济、文化、宗教、身体多层级的世界结构和天地神人鬼共生的生命序列,又孕育着自然泛灵观念、十方三界图景以及天地水崇拜整生化一的宇宙生态景观,从而具有本体性。换言之,元宵节就是一个传统农耕文化和家国社稷想象的拓扑图式。从生产和劳作看,春节是一个大的休止,经过一大段心理缓冲,到元宵节才是新的开启,其普遍人民性的社会生态功能显现为:不仅将其后续节令和事象,而且将春节礼仪中的丰收庆典及其心理释放义含也收摄进来,作为一种演替或让度与开年后第一个月圆日关合,为天人合一的最高典范提供了宇宙感和神意性。

元宵节具有巨大的族群涵化和文化交际功能。元宵节是春节之外唯一的中华各族、神州诸域共同奉持的天地人神狂欢节,它涵泳农业文化的丰收庆典及诸神系谱、游牧文化的狩猎仪式及性爱原型,乃至萨满巫术情节,这是另一话题。在南方,则蕴含了一个“龙蛇结构”。湖州龙灯名冠当世,外形特征更多地嵌入鱼鳞、荷莲、舟船等意象,自然是水域文化族属性显现。但是江南乃至全中华龙灯的长蛇阵势又都是蛇的原型而且是大泽龙蛇,不仅显示中华文化的巨大包容性和深刻多样性,具有不可替代的全族认同功能和地域交际功能,而且演绎上古氏族图腾及部落战争的历史涵化情形,演示了中华文明生成和发展的根本历史方式。


三、家园感:元宵节的文化生态功能

元宵节的基本民俗行为建立于神灵踊跃、神祗巡游的基础上。春灯、社火、饮食、歌舞、交游、性爱都融铸于迎神、娱神、祭拜、送神的仪式和庆典中,正所谓天人共舞万物咸和,其三界六道十方世界多重时空观念的杂合,真正实现了“诗意地栖居于大地”的生命体验,从而将人提升为一种宇宙存在。海德格尔在论及此在与在世的关系时强调:此在本身就含有:“某个‘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者在世界之中,或说这个存在者在世;就是说:它能够领会到自己在它的‘天命’中已经同那些在它自己的世界之内向它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缚在一起了。”翻译为通俗语言,就是存在者与那个在天命中向它照面的存在缚在一起了。海德格尔没有说出神这个字,但“天命”这个词就是元宵节中踊跃、巡游从而活化出来的本体神性,“向它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就是十方三界众生和光同尘、圆融共生的神意境界。可见,在海德格尔的观念中,神作为人的对象被彻底驱逐是人的存在的破损,缺失并不在于将统治者从神圣位置拉下来,而在于它将一位宇宙长者从照面式的对人的关怀中解构出去。元宵节神的巡游和踊跃是一种与人娱悦、与宇宙万物照面,而不是莅临指导,其迎神、娱神、祭拜、送神诸仪式中,娱神是核心事象并且是人的娱乐方式,所以并无宗教场所的庄严肃穆,相反,插科、打诨、丑陋、滑稽是主旋律。江南地区元宵节俗有文人学士猜灯谜、青壮年少舞龙灯、男女老少大游行的传统,而且将舞乐锣鼓请入户内,金华东阳等地“谢娘家”“拜斗”仪式更是设宴于庭院,天地诸神与星月箕斗一起祭拜。老少自由出入夜宴,孩童分享面点糖果,可谓家家欢腾户户热闹,天地神人同欢共乐。这是一种将生生之德的神性与百业操持的世间融汇起来的存在大典。

作为天地狂欢的大舞台,元宵节的基本理念是天人共和万物齐权。神灵是人的亲和因素,动物植物是人的敬事对象,在春灯、社火、对联、诗谜、书画、戏曲、杂耍、饮食、贩卖、交游、祈禳几乎全部文化种类的涵泳中,祭拜、狂欢、交游、饮宴是四个基本的民俗行为,指涉神祗、天地、族群、身体四个价值层面,递归出闹、敬、禁、祈等特征;而人是信息载体和价值中心,“异延”出一个诸神合唱、大爱和谐、多样同一、自由一体的神意境界,张显着世俗权势向民间性让步、道德紧张向宇宙性让渡、天地众生向神性升腾的存在意向。元宵节的灯,正是这一神性意向的形象表述。灯的种类和品格映射神人之间以及万类之间的价值关联和生命关照,成为世间万有的符号。通例元宵节十三上灯十八落灯,老人孩童制灯玩灯,大街小巷灯舞彩飞,宇宙之间天连地接灯火一体。仅浙江一地,演变至今的灯种就有:温州的布龙、纱龙、纸龙、凳板龙、平龙、饰龙就是六种龙灯,还有竹马灯和采茶灯;台州橘篮灯、橘花灯、凤凰橘灯;宁波有跑马灯、驶船灯、龙灯、彩灯,绍兴羊角灯、走马灯、荷花灯、琉璃灯,杭州龙灯、船灯、马儿灯、兔儿灯、鱼儿灯、走马灯乃至海盐滚灯、湖州的“天蚕灯”等等。灯即光明,即神性,元宵节的灯彩就是生命的华采,如此繁华壮丽的灯彩,就是人的存在被神性照亮之后的庄严和煊烂,核心价值是平等共和,基本目的是人性的炫耀和神性的展放。

元宵节的生态文化功能凝结于灯——灯是实用之物,又是因缘之事,一种将天地众生及情识器界联结起来的平等缘、众生缘。旧时的妇女祈子求福有偷灯之仪,今世商家供灯施养祈福求财,是将价值与心联结。海德格尔讲这些使用并且环绕存在的“上手之物”就是因缘,它意味着:“一事因其本性而某事了结”。所谓“一事”即存在者的此在;所谓“某事”即所有存在于“它自己的世界之内”的存在者的存在,包括家族、群体、社稷和天下。有了灯就有了光,有了光就有了亲情和家园。元宵节的灯与现代都市的电灯不同,后者照彻的是人的孤独和渺小,照穿的是欲望和功利;元宵节的灯则是灯彩,是家园的繁华似锦。可以说,只有升平盛世才有灯彩,只有升平盛世的灯彩才象征着个体的平等及群体的和谐,象征广漠宇宙间生态和审美的化境之乐。在生态本体意义上,人与宇宙万物都存在于自己的世界之内,都是宇宙生命进程中的一些象征符号,隐约颠波于洪流大浪,唯有灯映照着人的前生往事,在得与失、生与死、此世之终局与宇宙空茫之间弥散着温柔和幸福之光。


四、宇宙感:元宵节的文学生态价值

元宵节既是一个品类齐集、情景关合、互文转注的文学大观,又是一个意象纷呈、真性跃如、杂合变异的综艺舞台。元宵节囊括了诗词、对联、说唱、书画、戏曲、杂耍、饮宴、交游、祈禳、歌舞、谜语、春灯、社火几乎全部文化种类,在传统文化心理中,它们是一些谶纬性质的仪式,包含着完全可以言说的文化原型,其中一个可以称之为核心意象:盛筵。与春节的宴席同科,元宵节也有团圆饭、喜庆酒、庆祝语等仪式义项,但是它都去仪式化了。春节饮宴的时间特讲究:场所、位次、伦理秩序、话语情境都必须关照神祗、祖先、氛围和禁忌。元宵节则彻底开放了!规模和义域指涉饮宴、庭院、广场、宇宙四维空间,原型却是灯火、花月、车船、性爱。一个家庭是一个饮宴场所,一个庭院是一个饮宴场所,扩而广之,广场乃至整体宇宙都是一个饮宴场所。元宵节的饮宴排揎着歌舞表演,不仅有行礼、敬拜、道贺、祝福,还要唱堂会、听戏文、施善款、放义赈,一家一族,一村一社,乃至广场通衢市陌广宇,一直散播到宇宙。元宵节就是一个大宴席、大歌舞,就是一次诗雅盛会戏剧胜场。旧时统治者不仅在元宵节观风俗、体民情、与民同乐、虔敬天地,就是一般百姓也仰观星斗、俯恤众生、坐享天伦、体悟神意,在大化流行、浮生如寄的宇宙感中俯仰天地,在往古之思、慎终之念的历史感中悲慨运数、机缘、性爱、亲亲。《红楼梦》就表述过这一诗学意境:在春节向元宵节过渡的漫长冬夜里,大观园女儿们在贾母的领导下编谜语、做诗文、饮宴行令听戏赏灯,擅尽人间华采风流,悟彻幕后加减乘除,十二金钗们做了多少诗、流了多少泪,繁华照尽各认家门,流光溢彩的元宵节成为她们生命悲剧的幻演。这里,饮宴、庭院、广场、宇宙不是线性叠合的四个套环,而是神秘互渗、视界融合的四个场域,其神祗、天地、族群、身体四个层级实现为神人一体、天地共和、众生平等、心物合一的圆融之境。

元宵节还包含一个“龙蛇结构”:隐约着南北方地域及中华各民族文化涵化的历史进程,是性爱原型与丰收庆典的同一。龙灯是南北方同一的意象,但是风格显然不同,而且有一个重要事象:都有舞龙灯、赛龙舟的关目。南方的赛龙舟是实地演练,北方缺水,只能划旱船,但是龙作为祖先图腾南北都认同的。按照闻一多先生考证,赛龙舟起源于吴越水域团族祭祀龙图腾的巫术宗教活动。《记纂渊海》引《岁时记》:“越地传云竞渡起于越王勾践”对吴作战前操练水军。我们更重视龙意象中的蛇原型。南方元宵节赛龙舟与鱼、蛇的关系较接近,北方春节与元宵节之间民间也做一种称作“皂山”的面饼摆放在神位前,上面就盘停着一条口衔硬币的蛇,民间解释是:此乃灵蛇,护佑人畜不遭蛇咬,护佑来年风调雨顺。这表明蛇作为一种巫性图腾在北方元宵节中也是存在的,而且具有行云降雨之神能;南方水域则早已涵化于龙意象中了。作为图腾,蛇意象蕴含三个意向:第一,生殖。蛇与洞穴是两性生殖器的合一,典型的生殖原型;第二,阴柔易变。蛇性阴柔体则易变,象征水、月、夜色、幽冥,延伸出潜伏、柔韧、含蓄、机变等义项;第三,险恶的自然环境和生存条件。南方潮湿多雨、泥泞多雾的山地丛林适宜于蛇的生长,在长期与蛇交道的历史中,蛇图腾部落形成阴柔易变的文化心理特征,蛇成为心理和性格的投射物,显示了与中原部落不同的文化价值趣向。我们的问题是:蛇原型是如何融入龙图腾然后成为中华全族共同意象的呢?我们有足够证据来论证:龙蛇结构不仅隐喻着数百年前那场吴越之战,而且是美女与蛇神的图腾文化之战。勾践即蛇王!其隐忍卑曲泽居蛇行的行藏无不折射着蛇氏族的性格特点和心理特征。西施是蛇精:美、曲、淫、绕,是蛇氏族行为方式中阿尼玛特色的呈示,可以说一直保留到今天的江浙地域。问题的关键是此后千百年来曾经战胜了吴国的蛇图腾部落又融入中原龙图腾,在频仍而柔韧的图腾大战中实现了龙蛇合一,《白蛇传》是这一典型情境的幻现。元宵节的龙舟赛、龙灯舞、划旱船以及鱼灯和船灯,无不是这一结构的撒播和变现。

元宵节还包含一系列叙事模式:舜帝与二妃、舟人与少妇、才子与佳人等。而且折射了多民族原始文化元素的变异情景:蒙古族长生天祭拜的篝火,藏族玛尼堆祭拜的旗幡,苗族端午节的龙,彝族火把节的蛇,侗族省、堆观念中的牛,朝鲜族祈子仪式中的熊和月亮乃至汉族京剧的脸谱……作为显性意象,不仅构成文学书写的文本元素,同时喻示着文化生态的多样性和宇宙意向的本体性,不能展开。


  五、生态值:元宵节的民生资源价值

元宵节三个层次的价值意向分别导向社会心理调节、文化生态恢复和文学文本阐释三个方向,可以确立下述观点:(1)元宵节是中国式的狂欢节,重建元宵节意味着人性释放和民生再造;(2)元宵节凝结中华全族的文化心理认同,表现了巨大的族群关怀和人类同情,重建元宵节有利于社会和谐和生态保护;(3)元宵节的原型和意象持存着中国文学的深层景象和内在方式,蕴含着巨大的理论研究价值和文化开发可能。本着顺应自然、把握天时、弘扬传统、重建家园的生态建设意愿,我们就元宵节的重建发表如下观点。

(一)元宵节的重建有利于和谐社会发展

目前国家法定节日的政治承担太多,传统因素太小,其急切功利效应就是各种文化节的充斥:其消费理念的豪华奢侈、主体身份的权势喻指以及纳税人税款的巨额浪费,不仅加剧社会心理分裂,影响和谐社会进程,尤其缺乏生态意识,无法保障经济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元宵节是一个富于结构张力和文化内涵的普遍人民节日,根本精神旨趣是与民同乐,重建元宵节首先意味着将民俗节日的权力交还全体人民,这是生态理念在政治社会层面的要义所在。明星、大款和官员应该成为节日的参与者和支持者,而不是垄断者;向普遍人民情感尊严的倾斜才是构建和谐社会之首要。各级官员的真正民生要义应该是体察民情与民同乐,重建家园再造民生,真正恢复与普遍人民的亲情认同和文化联结,重建元宵节正是这样一个容易操作的作业。

(二)元宵节的重建有利于文化生态恢复

中国有数千年历史,有广袤的幅员和繁富的民俗,其地域和族群差异隐约了历史涵化和文化融渗的总趋势,但是当市场经济在中国大地普遍复萌的当前语境下,由个体意志的独立导引出来的族群隔离意识正在无限膨胀,多民族文化生态的恢复缺乏多样性的统一和差异性的整合,因而构成威胁多民族国家存在的隐忧。而元宵节天地感念、万物齐权的哲学文化思维是一种多元共生世代流传中稳固下来的心理调节因素,有着维护社会结构,平衡人际关系,确立全体人民的家园感和归属感的文化生态意义。(1)元宵节作为“过渡礼仪”是一种软性链接,其连接意向不仅是时间性的,而且是空间性和族群性的,而且还是文化融合和心理认同性的。元宵节充分兼顾民生劳作与天伦之乐,统摄假节,关涉区域,囊括文化,安抚人民,不仅形成文化生态链全面接纳普通人民参与乐感生活,而且体现了由民间狂欢向社会生产的合理过渡,以及地方经济向国族文化的诉求。

(2)元宵节辐射饮宴、庭院、广场、宇宙四维空间,摹拟宇宙境相,集纳文化品类,涵泳天人精神,对于确立基本人民性质和群体情感逻辑、实现中华全族认同有着不可替代的生态文化意义。在城市建设和资本积累的社会逻辑上,我们不妨引进大地伦理和荒野哲学的概念。大地伦理是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的概念,旨在强调:地球上的生物种群不仅是一个生物链条,而且是一个伦理体系。他认定:“地球——它的土壤、高山、河流、森林、气候、植物以及动物——的不可分割性”是应该受到尊重的理由。荒野哲学是罗尔斯顿在《哲学走向荒野》提出的概念,在他看来“荒野”是一个具有自组织能力的、与人有着相同内在价值的意象,它就是指“受人类干扰最小或未经开发的地域和生态系统”。我国民俗中有许多强调荒野和郊外的节日:商周端午,汉代郊祭,至今流传着的清明踏青、重阳登高、元宵节的广场集结踩街歌舞,都不同程度含蓄着荒野的意向。大地伦理和荒野哲学的启示是:我们的城市建设能不能为广大市民留出一点点荒野和空地,让传统文化心理得到一点点释放和满足?经济速度可不可以放慢一些、缩减一些诸如度假村、贵族区、高档饭店、色情消费之类金钱产业,留出一点可骋倦目、可怡望眼的荒裸,让人民走出城市、走向郊外,在一种往古之思和抚今之叹中喘口气、歇歇脚?政府花几百万搞文化节、演唱会,组织市民和乡村做做恢复民俗、重建月令的工作有何不可?这不是方式,而是理念;元宵节自是重中之重。

(3)元宵节多维时空的内在结构和品类集结的宇宙境相,表述着俗世价值的多样现实,为城乡文化建设和产业规模发展提供着可资借鉴的制度范型和行为模式。解读元宵节的时间观念、空间意向和天人精神,概括宇宙意识、家园认同、人间诗情等巨大中国元素从而持存中华文化中天伦亲和、天人合一、多样共生等生态价值,才是民生建设的高层境界。

(三)元宵节的重建有利于民生价值开发

中国文学的没落根本在于民族文化传统的枯萎,这是一个基本判断。将元宵节作为文本,从功能、行为、心理三个层次进入,勾稽时间关系、空间结构、天人构式乃至叙述模式等深层文化景观,发掘盛筵、“龙蛇”等原型结构以及灯火、花月、车船、性爱等显性意象,解读多民族原始文化元素及其变异情景,在还原多民族文化心理的意向结构和思维方式的基础上,寻绎元宵节蕴含的文学元素和诗学境界,这才是建设宜居城市、开发文化产业真正不可缺少的文化素材和心理依据。(原文载于《鄱阳湖学刊》2013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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