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连载系列 | 想培养双语儿童吗?请了解几个至关重要的语言规律(合集)

 zhuangzhangabc 2018-01-23

编者话:历时一个半月的连载,此篇合集,干货满满,诚意十足。对于每期都追的读者,这是一个温故而知新的过程;对于首次阅读的读者,这将开启你对儿童双语学习的认知。吃透此篇,你们都可成双语领域小半个专家哟!


字数:12500 (较长建议先收藏)    

阅读时间:25分钟


21世纪是英语霸权主义继续,中文新霸势力崛起的世纪。


以前的教育潮流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的趋势则是“学好中英文,走遍世界都不怕”。


让孩子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和英文,并能够熟练地书写中文和英文是多少中国家长的梦想。



中国家长上至权贵,下至工薪,都有一个强烈的“双语梦”,承载着既要让孩子走出去闯世界,又希望他们秉承中华传统的期望。


这个“双语梦”看似比“中国梦”要简单得多,实现起来却不比“中国梦”来得容易。



“双语梦”对于国内的普通家庭和国外的华人家庭都有不可能轻易逾越的壁垒:国内的家长和孩子需要打一场“英语攻坚战”,让孩子学好英文;国外的家长和孩子需要进行“中文保卫战”,让孩子保住中文。


真是各有各的难处,两个不一样的问题,分享同一种烦恼。


先说国内家庭,有一小部分的国内家庭可能比较容易克服“英语攻坚战”的壁垒,通过上国际学校,请外教,甚至请菲佣等以资金为后盾的手段来催化孩子的英语能力,比如名人李湘就可以这样培养她的女儿王诗龄。



但这些催化手段对广大工薪阶层的家长来说如“水中花,镜中月”一样可望不可及,“英语攻坚战”对大部分中国家庭来说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往往拼得惨烈还以失败告终。


中国“寒门难再出贵子”现象可能在英语教育上是表现最突出的。


再说国外家庭,国外生长的孩子虽然刚开始有一个艰难的语言文化适应过程(参见公众号中另一篇文章 连载系列 | 不会英文的中国孩子在澳洲幼儿园都经历了些什么(合集)),但他们一旦在情感和思维上倒向英语世界,就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拥抱英文,“嫌弃”母语,慢慢就成了英文流利,中文结巴的黄皮白心的“香蕉人”。


著名的语言文化研究大师Joshua Fishman 早在1966年就写了一本《语言的忠诚》(Language Loyalty),专门谈移民二代,三代的“背宗忘祖”的语言迁移现象(我在下面章节会详述),这种迁移在所有种族的移民中是普遍的,共性的,包括发达国家到发达国家的移民,如德国移民到美国,他们的孩子也会背弃祖先,抛弃德语。


所以“香蕉人”现象不是华人独有的,这和“香蕉人”有没有“爱国情结”没有太多瓜葛。



双语学习的壁垒如此森严,如此难以逾越,普通中国家长的“双语梦”能实现吗???



作为一个语言研究者和教育实践者,作为本身能够使用两种语言的bilingual person,我想很郑重地宣称这个梦想能够实现,但要用正确的方法,并付出比较长的坚持不懈的代价。


在此,我重笔墨强调双语学习的困难,是想给那些“大跃进”式的语言培训宣传泼几瓢冷水,想给心急乱花钱的家长降温:请不要再相信几个月的“高效学习”能够让孩子掌握一门外语,不要再相信几个星期的高价游学班能够让孩子真的“走遍美国”或“走遍澳洲”。


掌握一门语言的过程即是认知模式形成的过程,也是文化认同深化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请注意,我说的是“掌握一门语言”(Good command of a language),即接近本土居民的平均水平的那种程度,而不是那种可以到外国商店去买东西的对话。


去商店买东西,或餐馆点菜这样的语言是实用的,能够速成的,往往给人一种外语杠杠的错觉,多少不认真学习的小留学生就用这一招哄他们不懂外语的父母。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不知道买东西或点餐的语言水平和“掌握一门语言”的水平之间隔着一个浩瀚的太平洋啊!


是时候揭开双语学习的真相了,中国家长为孩子的语言学习费了太多心血,花太多冤枉钱,应该停下来了。  


以下,我将为家长们讲解双语学习中三个至关重要的语言规律,在规律讨论中穿插一些小意见:对国内家长阐述如何有效规划孩子学英文的途径;对海外家长谈如何帮助孩子适应英文环境的同时发展中文能力。


希望这个主题的连载能够帮助家长理清思路,帮助中国的孩子,不论是在进行“英语攻坚战”的,还是进行“中文保卫战”的,都能走上发展双语能力的康壮大道,避开“看似捷径”的歧途末路。



语言规律一:“有意义的交流”是王道


什么是“有意义的交流”(meaningful interaction)?


“有意义的交流”是指说话者和聆听者是共享一个语境,在互动理解基础上的交流。


与“有意义的交流”相对的反义词是“鸡同鸭讲”或“对牛弹琴”。



人类的语言发展是靠理解基础上的互动交流推进的,而不是单单靠语言输入(language exposure)推进。


一个婴儿如果在有大量语言输入的环境中成长,比如他/她的周围有收音机播放最优美的诗词,有电视机播放最有教育意义的儿童片,但没有人和这个婴儿对话,那结果呢?这个婴儿长大一定是个不会说话的大白痴。



现实中,没有一个父母在自己宝贝学母语阶段,是利用声像资料让宝贝通过“听语言”或“看语言”学会说话的,但当宝贝学英语(第二语言)时,这种奇怪的方法就被父母用上了。



我记得我在2003年出国前,有一套台湾公司出品的三千元的迪斯尼英文动画DVD在大陆热卖(那个台湾公司还存在,在此暂不提名)。


那个年代的三千元可能是全家半年的伙食费,家长不惜血本买英文DVD,抱的期望是让孩子在家里通过看这套动画,就不知不觉学懂英文。


殊不知,语言从来都是在有知有觉经过努力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想要不知不觉,轻轻松松在大量语言输入环境中学会一门语言不是商家骗局就是痴人妄想。



那有人会说,母语不是很轻松地就学会了吗?


但这个问题本身就有一层更深的疑问:母语真的是很轻松地学来的吗?


大家觉得母语得来轻松是因为忘记了我们在婴幼时期学语言的费劲历程,母语其实是我们花了好多精力,好多功夫才学来的技能。


不信你去看看现在正在学语言的婴幼儿,他们每天在多么费劲地演练发音,多么想尽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愿。


大一点的学龄前儿童也会出现一旦学到一个新词,就揪住不放,不停地乱用,乱说一气的举动,引来大人哈哈大笑也毫不顾忌。


“童言无忌”既是孩子语言呆萌可爱的形容,也是孩子学习语言态度执着开放的写照。

 

我们曾经那么投入,那么披荆斩棘地学习自己的母语,才获得后来我们能够驾驭母语的自由,但我们享受自由后便忘了那段学习语言的艰难经历。于是想当然地认为语言是泡在一个环境里自然而然获得的技能,于是想当然以为逼着孩子看英文DVD可以帮助提高英文,把孩子送出国就搞定英语……



直到自己耗尽血本,孩子的语言还是在大洋此岸“涛声依旧”,才幡然醒悟:原来语言能力还是要靠努力才能学到,语言环境不是语言能力的保证……  


啊,多么痛的领悟!终于理解唐人街上那些在英语国家呆了一辈子也不会说英语的老华侨了。

 

那么,当我们不能太多地指望语言环境的时候,我们该指望什么?



语言学家告诉我们,最能帮助语言发展的是“有意义的交流”,即提供机会让孩子获得通过交流理解语言通过理解运用语言的机会,这其中理解基础上的有意义(meaningful) 是核心要素(Owens,2001)。


此外,人和人面对面的单个交流最容易促成“有意义的交流”的发生,我们的第一语言称为母语就是因为第一语言发展中,母亲和孩子单独交流最多,扮演了提供“有意义的交流”的核心角色。


大语言环境有时候不起作用是因为语言环境不能自动地促进理解,让语言对听者来说变得有意义。


所以语言大环境虽然重要,但不是语言学习成败的关键,最关键的是“有意义的交流”的语境。

 


这里不得不说些语言学知识,从系统功能语言学角度看,有意义的交流又分两种类型,或两种人际交往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Halliday,1985):


(注: Michael Halliday 是世界级语言大师,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宗师级人物,本人的师祖(导师的导师),他精通中文,有一个非常好听的中文名“韩礼德”,是对中国有特殊感情的澳大利亚学者。 )


韩礼德(1985)认为第一种类型是交流“物质和服务”good-&-services,比如“要不要来一块巧克力?”、“帮我把门关上”、“我要喝水”。


这种类型的交流的本质是具体的物质,有形的动作,并不是真正的交流语言,语言在其中是配角,甚至不用语言,用手或东西比划比划,这类交流也可以进行下去。


 第二种类型是交流“信息”information,比如“你昨天晚上和谁出去的?”、“我比较喜欢悉尼的气候,真的宜人舒适”、“你为什么要孩子学英文?”。


这种类型的交流的本质是信息,而要提供信息必须通过语言,语言是这类交流不可或缺的主角,因为很多信息是用身体,用东西比划不出来的。


人类语言发展的维度是从交流“物质和服务”渐渐过度到交流“信息”,我们会发现刚学会讲话的宝宝特别喜欢发号司令,一下要这样,一下要那样,这不是因为宝宝天性霸道,而是他们在享受使用语言的快感。


宝宝也经常对自己发号命令,会自言自语:“宝宝要洗手了”,“宝宝要吃饭了”,他们用第三人称跟自己说话,会自己发命令,自己去执行。



这些现象的出现说明你的宝贝在正常的语言发展轨道上,他们开始能够并享受用语言交流“物质和服务”了。


这个发展规律推广到第二语言上也是如此,孩子刚开始说的英文也是“物质和服务”主导型的:“I want that one.” “No sauce, just rice”…  (我曾经在一家澳洲幼儿园里作了7年全职代班老师,见过上百个不会说英文的中国孩子怎样开始说英文的。)


交流“物质和服务”时,因为有有形的物质和动作帮衬,会比交流信息容易得多,所以孩子比较容易在这个环节获得突破,开始发展语言。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英语培训班的展示课都充满了动作,让孩子跟着动作喊英语口令。


比如前文提到的那个台湾公司,十几年前的运作模式就是上展示课,让孩子最后都会说 “Go, let’s go” 地出场,然后家长觉得效果不错,报名买DVD。


在这里我并不是想说这些英语培训机构是错的,他们从动作类语言开始其实是对的,只是家长要有清晰的认识,会说动作类语言只是语言学习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啊!



即使是孩子能够到外国商店买东西,语言交流也是在“物质和服务”阶段。


纯熟地使用语言进行“物质和服务”交流与纯熟地使用语言进行“信息交流”有着巨大的鸿沟。


中国人去澳洲商店买东西就是买东西,本地人则可以跟店员聊聊天气,聊聊球赛,那个交流广度就非常不一样了。


学习语言,不论是母语还是外语,最难突破的是“交流信息”的语言,交流信息的广度和深度体现着一个人的语言水平,而且这种深度和广度似乎可以无限下去,所以语言的发展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那类,是可以伴随终生的。


和韩礼德的理论有点异曲同工之处的另一个专门研究双语教学的大牛级学者Jim Cummins (2007)提出语言教育的“双维度”和“四区域”理论。


Cummins认为所有的语言教育活动可以分为两个维度:第一维度是“语境支持(context embedded)”,第二个维度是“智能要求(cognitively demanding)”,这两个维度一交叉就出现了四个不同类型的语言教育活动:



A 类型的语言教育活动是语境支持多,智能要求低的活动,就像Wash your hands please那样“动手不动脑”就能理解的语言,和韩礼德说的交流“物质和服务”的语境是一样的。


如果父母只管孩子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等,语言活动就是A领域占主导。


很多华人家庭的孩子,如果父母不教孩子除了书面语言之外的中文,仅仅是家里生活对话用中文,以后孩子的中文也只有A领域的能力。


同理,如果中国富裕家庭请了一个菲佣跟孩子日常对话用英文,好像建立了英文有效交流的语境,但那个语境也只是A语境,孩子如果不下功夫学英文,以后英文水平还可能不如普通家庭勤学的孩子。



B类型的语言教育活动是语境支持多,智能要求也高的活动。比如读一本孩子靠连蒙带猜能理解的外语故事书(比较有趣的英文绘本)。



这种类型的语言活动既可以激起孩子因智力得到挑战而带来的兴趣,也能让他们增进语言知识,这是语言发展中最给力的活动,而且是不需要菲佣外教就可以实现的活动,需要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


但这里有个最有技术含量的瓶颈:什么样的书才是跟孩子的理解力相匹配?是正好他们靠连蒙带猜能够理解,不但发展智力还顺带吸收外语的那种书?


这又值得单独写一篇文章了,在这个系列连载的后面我会详细探讨“亲子阅读”shared reading 的所有关键点(请耐心等候)。


此外,带孩子做一些儿歌游戏,做些小实验,参观博物馆等活动中运用的语言都是B类语言活动。



C类型的语言活动是语境支持少,智能要求也低的活动。这好像是听上去就有点两头不着边,不太靠谱的类型,但却是我们中国学生经历最多的外语学习活动。


标准的C类型语言活动是抄写单词或默写句法。这些活动要求的只是记忆力,不需要想象力、推理能力这些高智能活动所需要的元素。



公平地说,C类语言活动对于缺乏“有意义的交流”的语境的中国学生还是有用的,传统教育手段不能一下推翻,只是学语言如果过多的用这种方法会让人兴趣索然,因为语言真实的交流功能无法释放,花苦工背的那些知识是僵化的,无效的。


在C类活动中获得的知识需要到真实的语境中去磨练释放,才能最终实现价值,不负当初下的苦背功夫。


游学活动实际对英语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孩子更有帮助,工薪阶层的家长得把钱用在刀刃上,不要在起跑线上游学,而是留到“该出手时再出手”!



D 类型的语言活动是语境支持比较少,智能要求却比较高的活动。这种活动比较“高大上”,就像各位在阅读这篇有点理论色彩的文章


一个中文认读能力有限,理解能力有限的人可能很难把这篇文章看完,您已经看到这里说明中文功底和理解能力都不错,同时也耐得住乏味。


D类型的语言活动对学龄前的儿童不太适合,但他们的语言水平到了一定阶段后,D类型的活动就至关重要了,这是推进语言能力向开阔纵深的海洋所必备的航行器。




最后总结一下,语言发展需要“有意义的交流”的语境,母语外语学习都一样。


创造“有意义的交流”要注意层次和类型的区别,要从低层次交流入手,但不要被低层次的流利外语所迷惑,目标看准。


对比较小的孩子,用有效的A和B类型的语言活动作为主攻手段,C类型的语言活动作为助攻手段,持之以恒,才能攻克双语壁垒,最后到达D的境界,孩子才能够在语言的海洋自主地前进,前进,前进,进!




语言规律二:第一语言和第二语言之间 “斩不断,理得顺“的关系


中国家长在实现孩子”双语梦”的过程中,经常会有“双语失衡”的忧虑。


国内的家长是单向忧虑:怎么让孩子在强大的中文环境中产生英文语感?


海外华人家长有一种独特的双重忧虑:在孩子进入英文世界的初期,忧虑孩子的英文,怕家里说中文会对英文学习构成障碍;在孩子开始适应英语世界以后,又忧虑孩子的中文,苦恼于孩子越来越不愿意说中文了。



让孩子同时学好中英文为什么这么难?   


要怎样平衡用力才能让孩子发展起两种语言能力?


中文能力和中文思维的发展是不是英文进步的绊脚石?


解答这些疑问要从中文和英文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说起,也要从语言和文化属性的关联中找到根源。

 


中文和英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系统。


中文以字根为基础,形意相结合,中文语感强的人可以通过认字的边旁部首猜出不认识字的大意。


英文以音节为基础,音形相结合,英语语感好的人听到一个陌生的英语单词也能顺利地把那个词写出来。


中英文语言思维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在生活上比较明显的一个例子是给孩子取名字。


中国人觉得名字最重要的是含义好,其次才是发音、难不难写之类。


西方人觉得取名字最重要的是听上去好不好听,其次是有什么含义,有些英文名可能还没什么具体含义,为了好听顺口还可以加一个或减一个音节。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很多人在研究第一语言和第二语言关系时,看重的是语言的结构,即语言技术上的环节。


研究者分析不同语种的语言结构,试图发现语言之间的迁移规律,提出疑问:第一语言对第二语言的学习是正迁移(positive transfer)还是负迁移(negative transfer)?


欧洲很多语言跟英语有相同的词根起源和相似的语法规律,比如西班牙语中能够找到和英文30-40%的词汇相对应的词源,西班牙语对英文学习有一定的正迁移,所以懂西班牙语的欧洲人学英文相对容易一些。


但中文跟英文差异大,在词汇上没有半毛钱关系,在语法上有点似是而非的一毛钱关系。从语言技术层面来看,中文对英文学习负迁移比较多。


比如中国人说英文时,经常说着说着就把动词从“过去式”说到“现在式”,这是母语缺乏”动词时态思维“ 对第二语言负迁移的表现。


不过中国人也不要泄气,还有比中文的负迁移能量更高的语言,比如日语,日语经常把动词放在句尾,会出现 “你的,八路的,是?“ 这样经典的颠倒主谓宾的句式。


日本人学英文面临的障碍会比中国人更多,相比日语,中文和英文在主谓宾排序上大致相似,这已经为中国人学英语省了不少力气。所以日本虽然很国际化,国民也花很多钱砸在英文学习上,但能说好英文的日本人并不多。

 


正是因为很多第一语言对第二语言的负迁移明显,上世纪80年代以前英语国家政府多半鼓励移民第二代放弃母语,很多学校也禁止移民孩子说母语。


因为大家相信母语使用会阻止孩子更快地融入英语社会、学到更标准的英语、获得更大的进步。


禁止母语”这个措施看上去不错,有良好的动机,有语言学的理论作支撑,但运行了几十年后,矛盾显现。


移民第二代除了会说标准的英语之外,整体学习效率不高,问题少年还不少。


比如Fillmore(1991)曾经用案例研究法跟踪调查了几个亚裔学生在美国学校的生活状况。


她描述了其中一个越南裔儿童,如何从使用母语到完全转向英文,然后对自己的亚裔身份羞愧的过程。在学校里通过一些夸张行为极力彰显自己“非传统亚裔”的特征。


这种主动抛弃母语、拒绝身份认同的行为最终导致这个孩子找不到归属感,学习能力和社会性发展都出现问题,走上加入街头团伙的堕落之路。


这也许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这个例子揭示了一个真相:双语不仅仅是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与认同感、归属感紧密相连的心理问题,它可能是社会问题,甚至是政治问题。

 


从技术层面看待语言现象,容易把孩子当成语言学习机器,好像大人可以通过强行植入语言环境,或掐断语言环境来任意操纵孩子的语言能力。


环境植入没有错,但不能太粗暴,要考虑到孩子是有情感和自主意识的完整的人。


语言的背后是强大的文化土壤,是孩子生长的土壤,是牵一动十的教育核心。



上世纪80年代以后,一批学者反思“禁止母语”的政策,开始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看待第一语言(母语)对第二语言学习的意义,从心理情绪的角度去评价第一语言的作用。


于是有了这样的实验:研究者把一批智力水平和学习水平相似的非英语背景的孩子分成两组,一组是传统的“禁止母语”班,一组是新型的“拥抱母语”班。


禁止母语班的学生依然只能用英文交流,拥抱母语班的孩子可以任意用英语或母语交流,甚至用母语讨论学习问题。


经过一段时期,如两年时间以后再比较这两组孩子,令人惊异的现象出现了,“拥抱母语”班的孩子在各方面的表现,包括英语成绩明显好于“禁止母语”班的孩子(Cummins, 1996, 2007)。


这个结果颠覆了人们传统的“语言负迁移”理论。


为什么在英语学校里允许使用负迁移能量高的母语会让孩子成绩更好?


研究者们继续挖掘,发现孩子们学习成绩提高来自两点:


第一,允许孩子说母语让孩子感到被尊重,特别是老师尊重他们的母语让孩子感到亲切,感到自己被接受、被包容,有了真正的归属感,从而学习动机增强。


第二,允许孩子使用母语让他们可以用强大的语言工具比较深入地讨论思考学习问题,提高对学习任务的理解和领悟。


语言是思考的工具,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密切联系,当第二语言薄弱时,用第二语言思考的水平就不可能高。



比如一个10岁的孩子用母语已经能够理解西游记、Harry Potter,但英语还在“What’s your name? How old are you?”的阶段,她/他无法用第二语言去思考和表述跟他/她思维水平相匹配的内容。


如果第一语言再遭到拒绝,她/他只能委屈自己的思维水平,用第二语言去思考表达简单的东西。


换句话说,当母语领先于第二语言时,禁止母语使用,也禁止了孩子思维在当下时段向深度发展的可能性。

 

研究的结论表明,学习动机、学习兴趣、归属感这些因素对第二语言学习的影响超过母语负迁移的影响,母语负迁移现象不应该成为第二语言学习最大的障碍。

 

这个研究结果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对海外家长来说,保持孩子的中文能力,培养孩子对母语的亲切感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在其人生中意义重大。


在孩子刚上幼儿园,刚上小学时,因英语能力弱而比较吃亏,这是家长们最担心的,但不要因为这个担心就在家里说英文。


华人家里刻意地为了孩子适应英文学校而说英语有以下危害:

1.  家里的日常用语是比较简单的A区语言(可参见前述语言规律一中内容),对孩子的英文能力不能给予强有力的支持。


2.  一旦家庭用语变成英文,孩子以后就只说英文,迅速抛弃母语,而且几乎是无法逆转。有些家长想孩子英文跟上了,家里再说中文,那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幻想。


3.   如果连家里都抛弃母语,孩子会对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产生排斥,有身份认同的危机。


4.  拒绝母语,也是拒绝利用优势语言发展孩子智慧的机会;第二语言超过第一语言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孩子的思维要继续发展,不应该被第二语言的学习所阻碍。



如果海外华人家庭在家里不能说英语,那么,我们该怎样帮助孩子适应英语环境?



我在第一个语言规律中介绍了B区语言活动,即有语境支持也有一定智力要求的活动对孩子语言发展至关重要,这个活动中书本阅读是重要的内容


我建议家长不要在日常对话中说英语,但可以读一些跟孩子英语发展水平相当的英文儿童绘本。


儿童绘本离开生活的当下语境,语言范围广泛,词汇量和表达方式都非常丰富,是非常好的提高语言的途径。



但如何选绘本,怎样读让孩子愿意接受英文信息,从而容易吸收绘本的文化营养,对家长来说,又是一个技术问题。


 


对于国内家长,以上阐述的母语丢失、身份认同等问题不存在,所以积极去创造第二语言(英文)的有效交流的环境是非常重要的。


有条件的家庭可以通过私人教练、外语学校去植入这种环境 (A类活动)。


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在A类活动中不占优势,就要充分利用B类活动。


在这里,我同样强调是利用英语绘本阅读来提高孩子的英文能力,学会比较地道的英语表达方式。


但这个活动最好是通过家长和孩子之间有效的交流来实现,不能依靠点读笔或网上绘本阅读来解决。



国内家长可能对自己英文水平不自信,觉得发音有问题,不愿意参与孩子的英语学习,其实这是一个误区。


所谓发音不正确,带口音绝对不应该成为学习和使用语言的障碍。制造交流障碍的是词汇量和表达方式,绝不是口音。


学外语应该把精力放在增加词汇量和学会地道的表达方式上,而不是矫正发音上。


一个印度人带着浓重的印度口音英语在英语世界畅通无阻,做CEO也没问题,充分说明了发音不标准不足以造成英语交流障碍。


交流障碍是中式英语造成的。所谓中式英语不是中式发音,而是中式表达法。

 

我在这个关于双语的系列之后,会聚焦于“绘本”亲子阅读这个专题,我会带着研究的态度为家长选择一系列英文中文儿童绘本、分析每一本,并且给家长一些我个人建议,让家长学会如何用绘本和孩子互动,让孩子既学语言,也通过学习语言学到其它对人生成长有意义的经验。



语言规律三:第二语言学习的敏感期是个伪命题


随着育儿常识的普及,敏感期这种以前比较专业的词汇已经成为家长耳熟能详的用语。


不得不承认,现在很多家长做父母态度认真、知识丰富、技能全面,放在20年前都是育儿专家级的。


虽然大家对敏感期(Critical Period)这个词汇比较熟悉,这里还是规范一下概念。


敏感期是发展心理学的一个术语,是指在人的发展过程中,神经系统在某一阶段对某些特定的外界刺激比较敏感,从而促成相应领域的发展。


比如婴儿走路敏感期是从8个月到18个月: 8个月的宝宝开始想站起来,大人一抱就使劲踩;11月的宝宝开始扶着支撑物站立,尝试着走;这时给予宝宝积极尝试的机会,12个月以后的某一天宝宝真的就放开脚步走了。



敏感期是一种自然规律,人力很难与之抗争,想促成宝宝8个月以前走路,或阻止宝宝2岁以后不走路都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儿。


用另一种话说,敏感期是老天给人编排的自然成长密码。


本来这种“天成”的东西应该给人带来“水到渠成”的放松感,但很多家长了解敏感期以后偏偏有种“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的紧迫感、危机感,这尤其表现在第二语言(外语)的学习上。


不知何时起,大家都相信外语要越早学越好,不然错过外语学习敏感期就不好补了。于是在孩子0岁就输入英语,现在幼儿园阶段就学英语的家庭比比皆是。

 

第二语言的介入有敏感期吗?会不会在一个特定的年龄阶段开始学外语就比较容易,像走路那样?



双语的概念在语言学上一般以3岁为界线分成两个状态。


3岁以前是在两种比较平衡的语言环境中成长的叫“自然双语”(Spontaneous bilingual);3岁以后第二语言才大量介入的是“后续双语”(Successive bilingual)(Owens,2000)。


这两种状态的语言发展规律非常不一样。


一般华人家庭,不论海外的还是国内的,都以“后续双语”状态为多,英语一般是母语技能基本发展后才导入的。


在“后续双语”的状态中,确实有一种普遍的越晚学外语,越难获得成功的现象,但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真正原因是敏感期吗?



如前所述,敏感期是一种人体机能的自然规律,也会有“一失足就千古恨”的威力,比如一个婴儿如果3岁以前没人跟他/她说过话,这个孩子说话就会成问题,而且这是100%会出现的问题。


但双语学习是不同的,我们发现早年没机会学外语,20岁、30岁甚至更晚的时候才开始学外语的人很多,其中也不乏成功掌握第二语言的。


如果第二语言介入有敏感期的话,那这些大器晚成的外语学习者岂不是“人定胜天”的神人?


显然,外语学习的敏感期是个伪命题。


如果没有敏感期的原因,造成多数人越晚学外语越难的原因是什么?



研究表明,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是语言水平和认知水平的剪刀差 (Diaz, 1985)。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母语的语言水平的发展和认知水平的发展是几乎同步的,相辅相成的,所以母语学习虽然费劲,大家还是乐意持续学。


但“后续双语”学习者的第二语言介入晚一点,介入时第二语言水平从0开始,但认知水平已经是3岁以上了,这样,二者就存在差距,这种差距让人觉得不自在,增加第二语言学习的难度。


大家觉得学外语越晚越难学是因为这个剪刀差会随年龄增长越来越大,越晚学外语,就越要付出努力,委屈认知能力去将就语言能力。

 


我曾在15年前听过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分享她的一次语言教育失败的经历(这位老师的可贵之处是敢于在众人面前说自己的失败)。


这位老师在90年代末认识了一家常住北京的美国家庭,这对美国夫妇请她教自己14岁的孩子学中文,她兴致勃勃接受教职。


第一节课她教这个孩子一首朗朗上口的儿歌:“红的墙,绿的窗,金色的屋顶亮堂堂”,教到一半,那个14岁的孩子跑了,到父母面前告状:老师上的课是在侮辱他!

 

这段难堪的经历让那位老师永生难忘。为什么那个孩子会觉得她上的课是一个侮辱?


因为那个孩子14岁了,认知水平可以看金庸的小说了,让他去背“红的墙,绿的窗”,这是美国总统特朗普的5岁孙女都嫌简单的中文童谣,他受不了!


这位老师设计课程的时候只考虑到孩子的中文水平在0状态,必须从最简单的东西学起,未曾想到如何让教学内容满足一个14岁孩子的认知水平。

 


给年龄大一点的孩子或给成人编外语学习课程,一般从生活用语,如买东西、点餐这样的话题开始,既简单,也不会带来“侮辱感”。


此外这类语言是指令性的,符合人类语言发展从指令语言到信息语言的规律 (在上述语言规律一中有说明)。


“红的墙,绿的窗”这样的语言看似简单,却是纯信息性语言,没有语境支撑,其实不好学。


这种儿歌是给母语是中文的孩子学的,因为孩子说母语一般在生活中使用大量指令性语言,所以才需要儿歌添加一些超出生活用语,有“诗和远方“特征的信息性语言。


但如果给外国人,甚至外国孩子学中文,这种儿歌就是不接地气的反面教材。


反之,编英文教材也是这样,入门一定选指令性语言、动作性语言的话题,避开信息性语言,如'apple round, apple red, apple juicy, apple sweet'…  


这种儿歌是语言教育中的辅助内容,不应成为主流首选,但有些中国“双语”幼儿园就是专门教孩子英文儿歌,比较不靠谱。

 


孩子越早学外语越容易,是因为越早就意味着外语语言水平和认知水平差距小,容易弥补。


一旦进入语言和认知同步发展的阶段,外语学习就是一件不那么费劲,甚至是件可以享受的事情,这样就进入了良性发展轨道。


比如当孩子英文学到10岁,可以读懂Goosebumps (鸡皮疙瘩)这样的小说时,他/她一定享受英文原版作品。



语言水平和认知水平的剪刀差不是不能克服的,只是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毅力,能忍受得了枯燥。


“委屈认知,降低认知”是一件不容易坚持的事情,这有点像成年人整天跟低龄孩子打交道,虽然孩子的天真可爱很吸引人,但成年人需要把心态和思维放在孩子的水平上,长此以往,不免乏味。于是渴望跟认识程度相当的另一个成年人交流,这种心态也是滋生了幼儿园老师之间有时喜欢八卦的土壤。

 

外语学习起步晚的人克服剪刀差必须用坚强的毅力学习语言基本知识,迅速提高语言水平,进入语言和认知相匹配的阶段。


比如中国大学生通过背英文词典迅速增加词汇量,就是克服剪刀差的经典“逆袭”案例。



大学生一旦词汇量丰富,能读懂新闻,看懂英文专业文章,就进入“享受英文”的良性轨道,

 

一个人只要有毅力,任何年龄开始学外语都是可以成功的!


年龄小的孩子学英文会有优势,处于外语学习的优势期。


但年龄大的孩子如果学习习惯好,意志力坚强,在英语学习上后来居上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外语学习没有绝对的敏感期,没有绝对的“输在起跑线”上一说。



到目前为止,研究只表明,语音的发展有敏感期,4岁以前的儿童可以学到世界上任何语言比较纯正的发音,4岁以后学另一种语言就多少带些母语的腔调 (Owen, 2001)。


但如我前文所述(参见本系列第二节“有效的交流是王道”),语音是外语学习中比较末端的环节,带些口音的英语不影响交流,而且口音问题也会随着大量使用外语而淡化。


此外,语音学习中可能关注英语的重音音节位置比练习元音辅音的标准发音更重要,音节重音读错造成的障碍远远大于元音辅音不标准的障碍。


再次强调,外语学习要找准方向,用对力气,把精力花在词汇和表达方式上,再不要为口音问题纠结,本末倒置。


外语学习没有敏感期的规律给我们什么启发?


  1. 孩子尽早学外语有优势,尽量利用先发优势。但错过了,也不要忧虑,这个优势不是绝对的,不像敏感期那样“一错难以回头”。


  2. 学习习惯,学习兴趣和学习意志力的培养永远是教育的核心,能够弥补外语学习的先天不足,给予外语学习强劲的后发力。


  3. 关注外语学习中语言水平和认知水平的剪刀差问题,在引导孩子学习外语时注重学习材料的选择。优秀的英文儿童绘本用简洁的语言包容人生大含义,可能是一个平衡两者关系的重要载体。


最后想说,双语教育问题有点像传统中医现象,民间偏方比较多,是似而非的说法盛行,有些方案用了没有大坏处,但解决了多少问题不好说,无标准定论。



我在这个“培养双语儿童系列”的文章中驳斥了包括“家里中文说多了会影响英文进步”、“学英文可以通过环境自动实现”、“外语学习有敏感期”等“民间偏方”。希望给家长带来一些客观的认识:外语学习没有捷径,只有符合认知规律的有效方法。在这些方法中,我比较推崇“儿童绘本”阅读(适宜学英文、中文或任何其它语言)。


公告

在接下来的计划中,Helen博士将把精力投放在探讨家长如何选“儿童绘本”(中文和英文)以及如何利用绘本和孩子在阅读互动中开阔眼界、延伸思维,同时又提高英文或中文的能力。敬请期待!



文献参考:

1. Cummins, J. (1996). Negotiating identity: Education for empowerment in a diversity society. Ontario, CA: California Association for Bilingual Education.

2. Cummins, J. (2007). Language interactions in the classroom: From coercive to collaborative relations of power. In C. Baker (Ed.), Bilingual education: An introductory reader (pp. 108-136). 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

3. Diaz. R. D. (1985). Bilingual Cognitive Development: Addressing three gaps in current research. Child Development, 56(6), 1376-1388.

4. Fillmore, L. W .(1991). When learning a second language means losing the first. Early Childhood Research Quarterly, 6, 323-346

5. Halliday, M. A. K. (1985).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London: Edward Arnold.

6. Owens, R. E. (2001). Language development: An introduction (5th ed). Needham heights: Allyn & Bacon.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