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公元前709年7月，与鲁桓公合谋杀死鲁隐公的公子翚前往齐国，替鲁桓公迎亲。鲁桓公的老婆，正是历史上名声在外的美女文姜。然而，但文姜正式出嫁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齐僖公因为舍不得女儿出嫁，居然一路送出国境，从齐国一直送到了鲁国的讙（今山东省宁阳县北）！ 文姜 《左传》直指齐僖公此举“非礼也”，不合乎礼仪。因为周时礼节，凡是公室女子出嫁到地位相同的诸侯国，如果是国君姐妹就由上卿护送，如果是国君之女就由下卿护送；如果是出嫁到大国，即便是国君之女也由上卿护送；出嫁到小国，上大夫护送就可以了；嫁给天子，就得六卿集体护送。无论是公室女嫁到哪里，礼节上都不用国君亲自护送。 所以，齐僖公不但亲自送女儿出嫁，还送出了国境，这当然是“非礼”之举。 既然明知是“非礼”，可齐僖公又为何坚持要送呢？ 其一，是《东周列国志》之说，因为齐僖公对这个女儿太过喜欢，所以要亲自护送。其二，就是有人说齐僖公看出了文姜与兄长诸儿的不伦之恋，急于将文姜嫁出去，以掩盖家丑。这两种说法虽然都有可能，但作为春秋小霸之一的齐僖公，仅仅是因为这些小事就要违礼亲自护送女儿出嫁，未免太小瞧了他。 二 齐僖公的另一位女儿宣姜，出嫁之后被卫宣公强抢为妻。后来，宣姜在卫国掀起一场内乱，让卫宣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从此，卫国日渐衰落，落入了齐国的控制。此番齐僖公再度嫁女，文姜自然也背负着齐僖公授命，要千方百计地让鲁国也听命于齐国。 宣姜 这是显而易见的。 公元前694年，鲁桓公带着爱妻文姜前往齐国，结果文姜趁回国之机居然与兄长齐襄公姜诸儿偷情，却被鲁桓公发现了。被戴绿帽的鲁桓公因此对着文姜大发其火，甚至扬言：“姬同（鲁庄公）不是我儿子，是姜诸儿之子！”这不过是气话，文姜嫁入鲁国三年后才生下姬同，姬同怎么可能是齐襄公之子？！ 可这次吵架，却给鲁桓公带来了杀身之祸。吵完架后，文姜羞愧难当，向齐襄公哭诉。齐襄公一怒，顿生杀鲁桓公之心。隔日，齐襄公宴请鲁桓公，酒席上拼命灌酒，结果鲁桓公很快就醉得不醒人事。齐襄公让齐国大力士公子彭生送鲁桓公，在车上公子彭生双手紧抱鲁桓公肋下，一使劲就将他给勒死了！（《公羊传·庄公元年》） 鲁国从此群龙无首，被迫立文姜之子姬同为君，是为鲁庄公。姬同继位后，因年幼不知世事，在母亲威严之下投靠齐国，让鲁国长期屈居齐国之下，再也无法翻身。 从这一角度而言，文姜嫁入鲁国后，可谓是超额完成了齐僖公交给的任务，不但成功地削弱了鲁国，更是联合兄弟将鲁国国君都杀死。 虽然文姜嫁入鲁国的政治目的肯定是要削弱鲁国，但这还不是齐僖公亲自送她出嫁的最重要理由。更何况，文姜与兄弟私通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杀死鲁桓公，是齐僖公死后之事。齐僖公地下有知，只会因此蒙羞，他根本就不可能指使文姜去杀自己的老公。 那齐僖公那么急切地亲自护送文姜出嫁鲁国，到底是为什么呢？ 三 《史记·齐世家》记载，周夷王之时，纪侯在夷王面前诋毁齐哀公姜不辰。周夷王一怒之下，用大鼎将齐哀公给“烹”了！烹杀，在周时并不在五刑之列。周夷王气得以非常规方式杀死齐哀公，可见纪侯的谗言有多么阴险了。 周夷王烹杀齐哀公 从此之后，齐国世世代代都记得祖上曾经遭受过纪国的暗算。 周王室强大之时，齐国根本不敢想报仇雪恨的事。但是平王东迁之后，周王室是不是正统还存在疑问。齐国人眼看着郑国、晋国、秦国这些小国都公然借王室之名肆意扩张领土、党同伐异，自然也就暗暗重新评估自身实力了。周王室如今完全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联合四国去攻打郑国都能大败，那齐国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齐僖公 此时有人就会产生疑问：从周夷王到周桓王，都已经过去了将近两百年；近两百年前的仇恨，齐国人还有必要报吗？ 当然有必要。 “春秋三传”之一的《公羊传》，还特地为齐国这种报隔代仇的行为点赞：“（齐）远祖者（指齐哀公），几世乎？九世矣。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古者有明天子，则纪侯必诛，必无纪；纪侯之不诛，至今有纪者，犹无明天子也。……”正是因为上无贤明天子、下无正义方伯替齐国人主持公道，所以齐国人才可以凭祖先恩仇来自行其事。（《公羊传·庄公四年》） 四 齐国报仇在道义上既然可行，鲁隐公被杀之后，齐僖公看着年纪轻轻、不知世事的鲁桓公，心里就暗暗筹划报报仇之事来了。 可齐国与纪国之间的恩怨，和鲁国又有什么关系？ 这与鲁隐公密不可分。 公元前722年8月，纪国进攻夷国，这是纪国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左传》之中。纪国为姜姓国，位于今山东省寿光县南；夷国位于今天山东省即墨县西。纪国能从山东半岛北部一直攻击到山东半岛南端，可见纪国实力并不弱。为结好纪国，鲁隐公在公元前721年9月把妹妹伯姬嫁给了纪国国君。 成了鲁国女婿后，纪侯为鲁国办事也就勤快得多了。新婚刚一个月，就特地派手下大臣前往莒国，调解鲁国和莒国之间的矛盾。因为纪侯这事办得特别出彩，鲁国人也对纪侯格外感激。 公元前716年，鲁隐公又把妹妹叔姬送到纪国，作为伯姬之媵。这是两周时诸侯婚姻的一个习俗：诸侯嫁女时，以侄女或妹妹作为陪嫁，称为媵。五年前伯姬出嫁时，叔姬还太小，所以未能随同伯姬到纪国。如今五年过去，鲁国还坚持要补上这一礼数，固然体现了鲁国礼仪之邦的传统，但更重要的是体现出鲁、纪两国交情的深厚。 公元前715年，鲁国与莒国在浮来（莒国之地，在今山东省莒县西）达成结盟。《左传》特别记下一笔“以成纪好也”，说明这次结盟是纪国从中撮合的功劳。 鲁隐公时期，鲁国与纪国之间关系的密切，由此可见一斑。 山东半岛形势图 鲁国频繁与周边国家结盟，让齐国陡然间多了“卧榻之侧”的烦恼。鲁隐公在位头两年，先后与邾国、宋国、纪国、戎人、莒国结盟，初看起来并无任何关联。但是透过地图，就可发觉鲁隐公实际上在进行着重大的战略规划：稳固鲁国后防纵深，在战略上形成了与齐国全面对抗之势。尤其是纪国，国土边界一直延伸到齐国国都临淄家门口：纪国在齐国之东，鲁国在齐国之南。两国如果联手攻打齐国，齐国必将首尾不能相顾！ 五 祖上有仇，现实中又存在战略上的致命威胁，齐国如何能不想尽办法都要吞并纪国？ 所以齐僖公千叮咛、万嘱咐地亲自护送文姜嫁入鲁国，正是迫切地期待文姜能从中作梗，破坏鲁国与纪国之间的同盟关系。 公元前707年，在文姜嫁入鲁国两年后，齐僖公与郑庄公一起访问纪国，想趁机袭击纪国，结果被警觉的纪国人发觉而未能得逞。 鉴于齐国的威胁实在过大，纪侯特地于次年4月访问鲁国，向鲁桓公寻求帮助。可惜，然并卵。文姜此时正身怀六甲，马上就要生产，鲁桓公哪里敢去惹文姜生气！这年9月，文姜顺利地为鲁桓公生下了儿子姬同。 鲁桓公 纪侯也是会察言观色之人，趁着鲁君大喜，再次造访鲁国。这次纪侯不指望鲁国能帮纪国对抗齐国，只希望鲁桓公能说动周王室来替纪国主持公道——再怎么说，齐哀公之事，周王室也有份，只要王室肯出面，齐国还敢找周王的麻烦？ 然而，纪侯还是失望了。 患气（妻）管炎（严）的鲁桓公在文姜“淫威”之下，根本不敢有丝毫异动，直接就“公告不能”！对比隐公时期鲁、纪两国的浓情蜜意，简直是天壤之别！ 六 纪国难道就这样被鲁国抛弃了吗？鲁桓公在文姜面前，难道就没有丝毫的男子气概了吗？ 鲁桓公毕竟还有两位姐姐嫁入了纪国，这种亲情实在难以割舍。 公元前704年1月，周桓王派使者再次来到鲁国。这次王室使者来鲁国所为何事，《春秋》并未说明。但是，到这年年底，《春秋》上突然又冒出一句：“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前后联系起来，就可知周桓王年初到鲁国来就是让鲁桓公代为物色王后。鲁桓公正愁无法帮助纪国而不断自责，王室使者一来，果断地向王室推荐了纪国之女。只要纪女成了王后，齐国再想找纪国麻烦，就不得不掂量掂量了吧？ 鲁桓公这招果然有效。 公元前703年春，纪季姜嫁入王室，成为周桓王王后。齐僖公惧于王室名份，不敢再找纪国麻烦，纪国终于取得了暂时的安宁。 但是，齐僖公却转而对鲁桓公怀恨在心。 齐僖公与郑世子姬忽 公元前702年，郑世子姬忽想报鲁国将郑国排名靠后之仇，向齐国请求联手攻打鲁国。齐僖公二话不说，立刻同意。不但如此，齐僖公还把另一女婿卫宣公叫上，齐国、卫国、郑国三大强国联手杀入鲁国，一直进攻到鲁国国都附近——这就是鲁桓公不听岳父话的下场！ 从此，鲁国与齐国关系破裂，直到齐僖公去世，都未能重归于好。 齐僖公去世之后，鲁桓公趁齐襄公刚刚上台执政，试图化解齐国与纪国之仇。公元前689年，鲁国、纪国、齐国三国国君在齐地会面，进行会盟。但是，三年之后，齐襄公就数次派兵攻打鲁国，让鲁国寻求和平的希望化作泡影。 公元前694年，文姜再次发挥作用：鲁桓公访问了齐国，为确保访问成功，他还把文姜带上，希望她能劝动兄长，不要再为难鲁国。但是，鲁桓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次访问却让他走向了鬼门关。 文姜联手姜诸儿杀死了鲁桓公，鲁国从此没落，纪国也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公元前690年夏，在齐襄公威逼之下，纪侯逃亡国外不知所终，纪国正式被齐国所吞并。 齐襄公灭纪 所以文姜出嫁鲁国时，齐僖公亲自送出国境，不是为拆散她与兄长的不伦之恋，更不是为了杀死鲁桓公，而是急迫地期待她能在齐国灭纪过程中牵制鲁国。齐僖公在位时，虽然文姜未能让齐国达成吞并纪国的梦想，但齐僖公死后，文姜所起作用远远超出了父亲的预期——不但辅佐齐国逐步吞并了纪国，更严重削弱了鲁国，让鲁国彻底失去了与齐国并驾齐驱的机会。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