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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桐城。母亲诉说：“我拿你伯伯（父亲）真没办法，歇了近二十多天没洗澡了，劝他洗，他老是说才洗的，怎么又洗。你再催，他就不搭理人了。”母亲埋怨着。 “你妈妈欺负我喂！”父亲冷不丁说了一句，直勾勾地望着我。 老父老了，像个孩子，我心中顿时有点酸楚。
“我晓得，爹爹，我陪你打麻将好吗？”儿子说。 父亲高兴了，脸上绽放出笑容，立即从躺椅上要爬起来。 我叫儿子摆好桌子，喊着在做事的妻子，摆出麻将。 父亲像幼儿园小朋友放了学一样，一下活泼起来。 大家坐好，准备就绪。我突然宣布：“打麻将的人今晚必须洗澡。” 我看着父亲，妻儿马上明白了我的计策。在旁应声道：“响应号召！” 父亲说：“哪有这规矩？” 我看着大家，他们马上意会，答到：“不然就不打。” 老父急于要玩，因为他盼望的就是我们回来陪他打麻将，便答道：“我洗，我洗。” 母亲在一旁释然地笑了：“总有人治你吧，说话要算事哟！” 父亲嗔她一句：“要你说！” 陪父亲打了两圈，大家把各自赢来的角子都放父亲的小铁盒里。他高兴得不行，急忙到他的书房数角子去了。 吃过晚饭，妻子将卫室浴霸灯开了，浴池热水放好，我便招呼父亲准备脱衣。 然而，他又想赖着不洗。这时，儿子过来牵着他的手，哄他：“爹爹喂！您洗澡，明天我们还陪你打麻将。您不听话，我们明天就回安庆。” 孙子这一说，他立刻说：“好，好，我这就洗。”
在浴室里，我帮他把衣一件件脱掉，脱掉最后一层，他要我出去。我问怎么啦？他执意的说他行。 我知道了，父亲虽然是耄耋老人，但那知识分子骨子里的儒雅气质不可侵违，觉得裸露不雅。 我让母亲找来一条大浴巾，边哄边披在父亲身上，扶他慢慢下了浴缸，将湿润的毛巾敷在背心和胸前。 浴室热气腾腾，温暖如春。父亲全身浸在热水里，喊了一声：“儿喂，真舒坦！”
我慢慢用毛巾推擦着父亲每寸皮肤，这回他愉快接受了，没有拒绝。在他漾溢的微笑中，能感觉到他的舒服。 可是，他松驰多皱的肌肤和嶙嶙的瘦骨，无言地诉说着父亲的年迈，让人难以接受。难怪他懒得洗澡，因为身体没有了根本。按老家的俗语，就是没有了幅子，怕冷。 否则，他那样爱干净近乎洁癖的人，怎会不愿洗澡呢？
往事浮想联翩。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中期，父亲任青草中学校长。年前腊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澡堂洗澡。那时城关只有唯一一家澡堂，叫清正园。澡堂里只一个长方形大池子，人满为患，如同满锅的饺子。 我们进去，父亲叫我与他同时迅速脱衣。他在一旁待我脱完后，便牵着我小跑到澡池。他先入澡池，将我抱到池沿，用毛巾沾着热水，小心拭擦着我的前心后背，然后将我慢慢抱下池。待泡浴之后，将我全身打遍肥皂，然后轻轻擦着，最后全身清洗，便让我继续在池中浸泡，他方才自己开洗。 洗毕，他又将我周身水揩干净，送我到座位，帮我把衣穿好，买了澡堂里用报纸包成三角包的花生米，一毛钱一包，叫我慢慢吃，他再回到池中洗自己的。 这是那年月我最回味的时光，那周身的温暖、花生米的香味，至今铭刻心中，不能忘怀。
“好了，起来吧，我给你身上水揩揩。”我对浴缸里眯眼享受的父亲说。 “等会吧，让我再泡一会。”父亲赖着不起来了，如孩子般。 我依了他，又兑了些热水。为了预防泡久脱虚，过了会，便哄他说起来打麻将。 这便将他哄起，他也没有了刚脱衣时的难为情，由我摆布。
把老父洗澡，也是父子轮回，伦理情怀的轮回。是父亲给了我做儿子的机会。 2018年元月于安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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