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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诗闲话(十)

 爱雅阁 2018-01-27

 柳絮飞来片片红

  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著名画家金农(字寿门,号冬心),他画好,书法好,而且诗思也十分敏捷。清代牛应之的《雨窗消意录》记载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钱塘金农客居扬州,许多大盐商都慕其大名,竞相延请。有一天一位大盐商在平山堂设宴请客,金农为首坐。席间以古人诗句飞红二字为酒令,当依次轮到该盐商时,苦苦思索而未得,大家正议论要罚酒,此时他忽然说:“有了!柳絮飞来片片红。”柳絮是白的,怎么会片片红呢?大家听了立即哄堂大笑,都说他是杜撰。可金农却说:“不是杜撰,这是元人咏平山堂诗。”大家不信,要金农诵出全篇。金农当即诵道——

  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
  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廿四桥:即二十四桥,是扬州的名胜;后来也借指歌舞繁华之地。江东:指芜湖以下的长江下游南岸地区,古时为吴国疆域。

  大家听了无不叹服金农知识的广博。其实元人根本就没有这首诗,是金农为了替该盐商解围而即席所吟。盐商大喜,对金农大为感激,第二天便以千金相赠。

  清代袁枚《随园诗话》说:“金寿门(作诗)……皆从天外落想,焉得不佳?”此诗便是一个最好的见证。

  大盐商的“千金相赠”,金农实在是当之无愧!


为官不应记私仇

  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原先家里十分贫穷。传说有一年过年,竟然穷得连一斤肉也买不起。最后,还是一个开肉铺的屠夫给送来了一个猪头——其实,这猪头是屠夫卖不了而赊给他的——这才算好不容易有了一丝过年的意味。可有谁能想到,当郑板桥把猪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准备下锅清煮时,那屠夫见利忘义,突然变了卦,硬是把那猪头提走了:因为有个渔民要买猪头敬江神,愿出双倍的大价钱……

  为此,郑板桥气极了,差一点被气出病来……打这以后,他也就恨透杀猪人了。

  后来,于乾隆时候,郑板桥中了进士,做了山东范县(按:1964年划归河南)的知县。他为官处处体察民情,事事秉公执法,可唯独有一件事使人感到奇怪:那就是与杀猪的过不去。他规定:凡杀猪的不准卖猪头,必须留下自吃,而且还得交税;如果有敢卖猪头的,一定重责不饶!

  最知道丈夫的自然是妻子——他的妻子得知此事之后,心里明白:这是郑板桥记恨前仇了。于是,她便叫人逮了一只老鼠,用绳子拴住了它的后腿,然后将它倒挂在房子里。那老鼠被吊了一夜,自然也就吵闹了一夜,弄得郑板桥他直到天亮了都没有睡着觉。因此他便埋怨开妻子了:“你吊个老鼠干什么呀?让人一夜都不得入睡……”

  他妻子说:“老鼠这东西实在太可恨了,以前在家时,我有一件新衣裳就是被它们咬坏的。我也同你最气恨杀猪的一样,一见了它们,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郑板桥是个聪明人,他一听便立即知道了妻子的用意,于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并当下挥毫写了一首诗说——

  贤内忠言实难求,板桥做事理不周。
  屠夫势利虽可恨,为官不应记私仇。

  随着,便传布取消了原来不合理的有关规定……

  “私仇不及公”(见《左传·哀公五年》)——这是一条古训。对此,郑板桥不可能不知道,想是一时间忘却了。而就在此时,他妻子用了极为巧妙的方法提醒了他,使他当即有如醍醐灌顶……真是俗话说得好啊:“家有贤妻,犹如国有良相。”有这么一位贤内助,真是郑板桥的莫大造化!


让他几尺又何妨

  传说郑板桥的弟弟,有一回为了一墙之事(即墙基位置的进出之事)与邻里发生了争执,因各不相让,随后便告到了官府。他弟弟思谋:我胞兄在外做官,要是由他出面说话,这场官司便准能打赢。于是立即修书一封,寄给了在千里之外的郑板桥……

  郑板桥得知此事之后,感触良多,便给他弟弟回了一封信,说——

  千里捎书为一墙,让他几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如何不见秦始皇!

  起承转合:第一句,开门见山;第二句,直抒己见;第三句,宕开千里(也就是所谓“起承转合”的“转”);第四句,以古喻今。如果说看了一二两句,你或许还会说:说得轻巧,我凭什么要让他几尺? 可待你看完了全诗,只要你是一个明理之人,便一定无言以对,而且是心悦而诚服了。一封信—— 一首诗,寥寥二十八个字,就将道理说得如此之明白,说得如此之深透,当真令人拍案惊奇!

  ——郑板桥真不愧是一位大度汪洋的真君子,真不愧是一位无偏无颇的大丈夫!


引水灌良田

  传说郑板桥在山东潍县(今潍坊市)当知县时,一年正遭遇大旱。在大旱面前,百姓们不是大修龙王庙,便是跪拜龙王祈求雨泽;而郑板桥却主张不拜龙王不修庙,把那些求神修庙的钱财集中起来深浚白浪河以引水抗旱。可是,主张虽好,很多人们却置若罔闻、不理不睬,特别是还招来了一堆绅士和财主们的极力反对。怎么办?郑板桥想,要使老百姓们能按照自己的主张来办事,首先必须得把道理同大家讲清楚。于是,他便写了一张告示—— 一首五言诗,让手下张贴于全县的四乡八镇——

  吃斋能行善,骡马上西天。
  戒色能益寿,太监活千年。
  求神能下雨,沙漠变绿原。
  不如深浚河,引水灌良田!

  此诗的前六句,从表面看,似乎与主旨并不相干,但是,正是通过这“吃斋”、“戒色”、“求神”的层层铺垫,然后推出自己的主张——只要不是花岗岩脑袋,有谁能说不是这个道理呢? 于是人们很快便行动起来,终于引来了白浪河之水……使得大旱之年,依然取得了好的收成。

  ——郑板桥真是一位难得的无神论者!

  ——郑板桥真是一位难得的宣传发动家!


收拾雄心重做人

  郑板桥,传说他与明代的吴中老儒沈文卿一样,也有一则“诗赠小偷”的故事。说:郑板桥被罢官回到家乡后,于一个风紧天寒月黑的夜晚上,当他刚上床不久,便见从外面悄悄地进来了一个黑影。他知道,这一定是“梁上君子”光顾了。于是便随口吟起诗来——

大风起兮月昏沉,有劳君子到寒门。

  那“梁上君子”听了吟诗声,大吃一惊,于是便一纵身躲到了屋檐之下……郑板桥接着又吟了两句——

  诗书腹内有万卷,钱财身边无半文。

  原来这郑板桥家可是一贫如洗——那“梁上君子”知道并没有什么东西好偷,便从屋檐下窜了下来……郑板桥又往下吟道——

  出门休惊黄尾犬,越墙莫损兰花盆。

  那“梁上君子”从院子里窜到墙头,然后轻轻往下一跳,来到墙外,刚一举步,身后又传来了郑板桥的声音——

  天寒恕我不相送,收拾雄心重做人。

  ——这郑板桥可真是一片菩萨心肠!可这菩萨心肠是否能感动得了这位“梁上君子”呢?只有天知道……


只当秋风过耳边

  郑板桥,诗好书好画更好,因而被人们誉为诗书画“三绝”。后来,他客居扬州,一是因家境贫寒,指望以卖画来糊口,一是索要他书画的人也实在太多,难以应付;于是,他便公开标价于门:“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君子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悦,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接着,又附诗一首说——

  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
  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末署“乾隆己酉板桥郑燮”。(见清代俞越《春在堂随笔》)

  渠:他。话旧:叙谈往事、旧谊。交接:交往。

  如果套改以说演戏的两句话“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来说画画,也完全可以这样说:“纸上三分钟,纸下十年功。”再者,正如宋代潘庭坚赠画家林信夫诗所说:“画马终须入马胎,写梅安得不为(种)梅?”画竹也同样如此:须得买竹、种竹以供观察、写生……在这当中花了多少纸张多少钱!说旧情,论交往顶得什么用?还是拿银子来吧!看了郑板桥的种种标价和所写之诗,我觉得他实在是太可爱了。你看,一、他的商品意识,他的价值观念,早在二百多年前,就已经比我们今天的许多人要强过一百倍!或许有人会说:“这家伙尽往钱眼里钻!”我说,说这种话的人最好是先反躬自问一句:你要人家的书画,可又不给人家钱,那这又该算什么呢?——郑板桥的这一作为对那些只想附庸风雅,而又一毛不拔者,无疑是一种极好的回敬!二、郑板桥是文人,但却又不像一些文人那样办事、说话总好拐弯抹角,死要脸面,而是堂堂正正,开门见山,说要钱就要钱,不怕“斯文扫地”……

  我就喜欢郑板桥的这种坦然与直率!

  (谜底或诗题:一、破铜钱。二、山水花鸟画。三、公鸡。四、嘉靖。五、撑船的竹篙。)


传语儿孙好看待

  从前,在江苏的长洲(即今苏州)有一位老人,平日里十分喜欢吟诗作赋,可到后来因得不到儿孙们正常的奉养,便渐渐地变得成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一天,他大书一诗于墙壁,说——

  人生七十强支持,帘卷西风烛半枝。
  传语儿孙好看待,眼前光景不多时。

  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人到七十,勉强支持,有如风烛残年,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生活多少天……此诗字字句句都是泣血之言,读来当真催人泪下。

  这老人有两个儿子,都正以文学才华闻名于时。他们见了老人此诗,都感到很害怕,于是便立即拜托亲朋好友出面来说情,恳请老人把这首诗洗去。但是,还没等洗去,此诗早已不翼而飞,很快便传遍整个长洲了……(见褚人获《坚瓠集》)

  “人有面,树有皮”,看来谁也不想担待“不孝子孙”的名声。其实要不想担待也很简单、很容易,无须像《二十四孝图》里所说的那样去“哭竹生笋”(三国时吴国孟宗,其后母想吃笋,他便于冬天入竹林大哭而求之),去“卧冰求鲤”(晋代王祥,其后母想吃鲜鱼,当时正天寒地冻,他便脱了衣服卧在冰上把冰融化而得双鲤),而只要平日里一心一意好生“看待”自己的老人就是了……


多时不见诗人面

  胸无点墨,而又偏好在墙上乱涂乱画,前人称之为“疥壁”。“疥”即疥瘢,以疥瘢作比,其厌恶之情不言而喻。

  “疥壁”之风起于何朝何代,我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它在唐代便已经开始为虐,因为在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语资》中便有“疥壁”之说,而到了宋代,则更是“逢人争食有处有,疥壁留诗无处无”(宋人陈造诗句)了。唐宋之后,经过元明清,进入“当今时代”以来,说此风“愈演愈烈”,或许未必恰当;但是,有目共睹,东南西北中,有哪一处名胜古迹不被随意涂抹刻画而留下了历历疥瘢?什么“巫山神女,为云为雨,伴我一宵,死不冤屈。”什么“和尚尼姑,你妻我夫。”……有的更是污秽下流,不堪入目——既糟践了名胜古迹,又伤风败俗,实在是与“文明”二字相去十万八千里!

  清人褚人获在其《坚瓠集》里录有一首“善谑居士”的《题楞伽山殿壁》诗说——

  多时不见诗人面,一见诗人丈二长。
  不是诗人长丈二,缘何放屁在高墙。

  楞伽山,即上方山,在江苏苏州市西南,濒临石湖。

  不用说,此诗也是地地道道的“疥壁”,而且诗也写得不雅。但是,其讽刺之辛辣,读了真令人解恨。如今我将其转录于此,就算是“以毒攻毒”吧。

  前些年去五台山旅游,在南山寺的许多“疥壁”之中,见有一首五言小诗,至今还记忆犹新——

  诗人十丈长,放屁在高墙。
  脸皮地壳后,不怕臭名扬。

  此诗的前两句很有可能是“偷”自《题楞伽山殿壁》诗,否则也是与该诗“撞车”了;但是后两句的讽刺之辛辣较之《题楞伽山殿壁》诗则更是要胜过十分!也出于“以毒攻毒”计,特将其附录于此。


只管风流莫下流

  袁枚《随园诗话》说:(清代时候)在杭州有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不是这里攀花,就是那里折柳,成天总是出入于三瓦四舍之间。他的妻子张氏,既美貌又贤惠,对此十分着急,虽尽力多方劝禁,可始终无济于事。张氏所虑,就是怕他染上恶疾……于是,她便写了一首诗规劝他说——

  此去湖山汗漫游,红桥白社更青楼。
  攀花折柳寻常事,只管风流莫下流。

  汗漫:无边无际之意。红桥:有红色栏杆的桥。白社:指隐士之居。在此,红桥白社二者与青楼一样,都指妓院而言。

  逛妓院,攀花折柳,是一种社会的丑恶现象。在封建社会里,对于许多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来说,自是寻常之事,但是总归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张氏说“只管风流”,“攀花折柳”又有什么“风流”可言?其实它只是一种偏说、一种映衬,而实质则是下面的“莫下流”,即希望他千万不要去干那些嫖妓宿娼的下流龌龊的勾当而染上恶疾……

  我不知道张氏的这一番话那个浪荡子弟听进去了没有?如果听进去了,自然千好万好;要是听不进去,把它当作一阵耳边风,一旦染上了种种恶疾,那可真是遗患无穷啊!


柴米油盐酱醋茶

  清代时候,湖南有一位掌管刑狱的官员叫张璨,他紫髯伟貌,能赤手空拳捕捉盗贼;而平时,则常常谈笑风生,妙语惊人。他曾对人说:“不要怕鬼,见了就同他打。”有人问:“打败了怎么办?”他说:“打败了,无非同他一样!”

  张璨还喜欢吟诗。《随园诗话》里录有他一首《戏题》诗说——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
  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当年与而今,真是两个天地。我曾见有人评点此诗说:“谓当年的文人雅兴已被目前的庸碌所代替尽净……讽世意味不言而喻。”如此评点并无不对,但是对于此诗我看也完全可以作这样来领会:一当柴米油盐……成了问题,那么一切文学艺术的创作与欣赏等等也就无从谈起了。元代周德清有一首词叫《折桂令》,说:“倚蓬窗无语嗟呀,七件儿(即柴米油盐酱醋茶)全无,做甚么人家?柴似灵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酱瓮儿恰才梦撤,盐瓶儿又告消乏。茶也无多,醋也无多,七件事尚且艰难,怎生教我阆苑探花?”——去“阆苑探花”都尚且不能,还如何去从事于书画琴棋……呢?

  余姚王德章也有诗说——

  柴米油盐酱醋茶,七般多在别人家。
  寄语老妻休聒噪,后园踏雪看梅花。

  我说,这是故作姿态了……如果一连饿他三天肚子,看他还能不能去“后园踏雪看梅花”来?(诗见独逸窝退士《笑笑录》)

  时代已经不同,而今还有多少人“七件事尚且艰难”?但是,我们如果把“柴米油盐酱醋茶”看作是种种“后顾之忧”的一种形象比喻,那么此诗就是在今天也还仍然有其许多的“现实意义”——应该给从事一切文化事业的人们(当然也包括从事文学艺术创作的人们)以更好一些的环境和条件……

  ——要使有“书画琴棋诗酒花”,可不要使少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啊!


黄犬恰有情

  在封建社会里,许多读书人总是把自己一生的光景都维系科举考试:如果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且不说,就是妻子也随之而荣,儿女也随之而贵;而一旦“名落孙山”,则不但自己感到无光无彩,妻子儿女也没有了好眉脸……

  袁枚《随园诗话》里录有唐青臣的一首下第诗说——

  不第远归来,妻子色不喜。
  黄犬恰有情,当门卧摇尾。

  妻子:妻子与儿女。

  此诗写得虽然俚俗,但却真却深——它一语道破了封建科举制度对于人性的极度扭曲:人竟然远不如狗有情!袁枚说:读了此诗“则吃吃笑不休矣。”可我读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我看到,在当时是如此,就是直到今天,这种被扭曲了的人性,在不少人们的心理还是依然如故,远远没有“复原”呢!你看那“中考”、那“高考”吧:考上了,合家欢欣不已;而一旦考不上呢——所不同的只不过不是“妻子色不喜”罢了——“爸爸色不喜”、“妈妈色不喜”、“一家色不喜”……

  中国传统文化缺陷的流弊实在是太深了,而这种太深的流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以彻底的根除啊?


三寸弓鞋自古无

  清代时候,杭州有个读书人叫赵钧台,他想娶妾于苏州。有个媒人给他物色了一位姓李的女子,很有几分姿色,只是没有裹足。赵钧台见后对媒人说:“漂亮是漂亮,可惜是土重了。”(土重:杭州话是脚大的意思)媒人说:“这女子还能作诗,你可以面试。”于是,赵钧台便以《弓鞋》为题,令其吟咏。李女当即吟道——

  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赤脚趺。
  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

  赵钧台听了立即“悚然而退”。(见《随园诗话》)

  弓鞋:旧时裹足妇女所穿的鞋。趺:音夫,脚背,这里指脚而言;赤双趺,是指双脚赤露不缠之意。裹足:旧时女子将足缠住,不使长大;这对妇女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摧残。一般认为此习始于南唐李后主,他“令宫嫔窅娘用帛绕脚,使之纤小成新月状……”由此可见“三寸弓鞋自古无”——原先是不裹足的。接着,作者(即李女)抬出观音大士为喻,这既暗写自己的美貌,又宣明大脚不裹是事物的本来,是天经地义!再接着,即以设问的方式,更道出了裹足是“人间贱丈夫”之所为。“贱丈夫”(“丈夫”一词古代只限于指成年男子),一个“贱”字下得极有分量:它既表达了作者对封建礼法的无比蔑视,同时也喊出了作者不愿受其束缚的强烈心声——“知人论世”,这位李女好生厉害,也好生难得!


相法于今大不伦

  《旧唐书?李揆传》说:右相苗晋卿曾几次三番地推荐元载担任要职;当时李揆正当政,他却极力反对。说:“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獐头鼠目之子乃求官?”——“龙章凤姿”,比喻神采非凡;“獐头鼠目”,则形容面目猥琐,心术不正之辈……一句话,李揆的意思是:“獐头鼠目”之辈决不能委以重任!但是,千百年来的现实却完全与此相反:多少尖头尖脑、拍马钻营的小人却总是左右逢源、青云直上……袁枚《随园诗话》里有一首《赠相士》的诗,它便是这种现实的一种反映——

  相法于今大不伦,我将秘诀告诸君:
  要看世上公侯相,先取獐头鼠目人。

  此诗的构思真可谓别出机杼!首先题目的角度便选得极为巧妙;接着,全诗又完全以告谕相士的口吻写来:而今的相法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要使相面相得准吗?那就让我把“秘诀”告诉你吧:要看世上谁是公侯之相,那首先就看谁是獐头鼠目之人——这番话在那些“真正”的相士看来,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但是质之于现实,又谁能说不是如此呢?

  ——袁枚说:“诗贵翻案”。这首《赠相士》诗只把传统“相法”翻了过个,便一针见血地道破了整个封建官场的黑暗——此“案”翻得好,因而诗也写得好……

曾记当年我养儿

  从前,某地有一个箍桶匠,一生劳劳碌碌,辛辛苦苦,年老了,本该好好地安度晚年了,可谁知儿子不孝顺,百般虐待,致使常常挨冻受饿,日子过得十分凄凉。后来,儿子养了孙子,这箍桶匠对孙子的疼爱可没法说了,每天总是宝贝似的牢牢抱在怀里。有人讥笑他,说他真傻;可他听了,不争也不辩,只是吟着——

  曾记当年我养儿,我儿今又养孙儿。
  我儿饿我凭他饿,莫遣孙儿饿我儿。

  此诗与本事见于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袁枚说:“此诗用意深厚。”确实如此。孔子说:“老者安之”;孟子也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敬老养老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一种传统美德,可是这个不孝之子的那颗孝心早就给狼给狗叼去吃了!“曾记当年我养儿”,含辛茹苦;“我儿今又养孙儿”,也一定不容易。按说,“养儿方知父母心”,这个不孝之子应该迷途知返了,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再说老箍桶匠,儿子毫无乌鸟之情,本当切齿拊心,可他却完全不是这样,“我儿饿我凭他饿,莫遣孙儿饿我儿”,还是时刻以他儿子的将来为念……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不知道这不孝之子——推而广之,还有天底下其他那些不孝的子孙们,听了老箍桶匠的这番凄凄楚楚的言语之后有何感触?


隔窗看见儿抱儿

  在民间,有一则故事与《随园诗话》里老箍桶匠的故事很有几分相似:从前有一个老汉,中年丧偶,当牛做马拉扯着一个儿子过活。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了,又为他娶了媳妇……可是谁料儿子不孝,儿媳不贤,整天冷言冷语相伤且不说,就是连一日三餐也常常不给吃饱。一天,老汉直被饿得饥肠辘辘,两眼昏花,于是不禁独自暗暗地在伤心落泪。而就在这时听得一阵欢声笑语从屋子里传来;老汉抬头向里看去,只见儿子和儿媳正在开心地逗着小孙子玩乐呢。面对此情此景,往昔自己疼爱儿子的情形随即便一幕幕在地眼前展现了开来……思前想后,老汉终于止不住悲叹道——

  隔窗看见儿抱儿,想起当年我抱儿。
  我抱儿来儿饿我,日后他儿饿我儿。

  听了老汉悲痛的叹息,就像一声惊雷突然间把小两口震呆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自己怀中的儿子,当即从昏蒙之中醒悟了过来……从此以后便十分孝敬老人……

  ——应该说,这小两口还算是好样的!但愿天底下那些不孝、不贤的儿子、儿媳们,都能竖起双耳来好好地听一听这老汉的这一番悲痛的叹息吧,从而也能像上述的这小两口一样,将心比心,知错改错;而如此,自然也就不为错了!


偷得蟠桃寿母亲

  清代乾隆年间的《四库全书》的总纂官纪晓岚(昀),是一位学识十分渊博的大才子。他平时很喜欢跟人开玩笑,因此有关这方面的故事也便很多。《清朝野史大观》里有一则说他作祝寿诗的故事很是风趣——

  传说有一天,一位翰林给太夫人做寿,纪晓岚与该翰林是同道中人,于是便也与他人一起前往祝贺。该翰林见纪晓岚来了,十分高兴,便请为太夫人作一首祝寿诗以增光。纪晓岚当即应允,提起笔来便写道——

  这个婆娘不是人,

  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当时在场的人们见了无不大惊失色。而纪晓岚却从容不迫,接着往下写来——

  九天仙女下凡尘。

  原来是先贬后褒!大家看了也随而松了一口气,而且一一都露出了笑容。

  这时纪晓岚又转出了一句——

  生个儿子去做贼,

  大家见了又惊愕了。纪晓岚说:“大家可不要惊愕,这个儿子可是一个大好的儿子。”说着,他不慌不忙又往下续了最后的一句——

  偷得蟠桃寿母亲。

  蟠桃祝寿,昌瑞吉祥。大家见了无不为之拍手叫好——随着,纪晓岚作祝寿诗之事也就被作为一则佳话而很快流传了开来……


一人独占一江秋

  清代纪晓岚,以博学多才冠于当时,而且文思也十分敏捷,因而深为高宗乾隆所赏识,平时总是常常不离乾隆左右。传说有一次乾隆巡幸江南,于一天,约纪晓岚一道来到长江边游览。此时此刻,秋风阵阵,秋雨蒙蒙,而远处有一叶小舟正在风波中垂钓。乾隆见了便对纪晓岚说:“你文思敏捷,从来没有人能难倒过你。现在你能就此以十个‘一’吟一首七绝吗?”一首七绝四七二十八个字,其中要嵌入十个“一”——无疑,这是乾隆想以此来难倒他。可真是难不倒的纪晓岚啊!他略加思索,便随口吟道——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长竿一钓钩。
  一曲一歌一樽酒,一人独占一江秋。

  太绝了,这简直是一幅巧夺天工的《秋江垂钓图》!而且十个“一”字竟然镶嵌得如此天衣无缝,如此生动活泼,使得乾隆一时激赏不已……

  ——说真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有纪晓岚这样的才分!


飞入梅花都不见

  传说高宗乾隆于一年冬天巡幸江南,一天,在许多大臣的扈从下,当来到杭州西湖孤山时,适逢大雪下得正紧。赏雪吟诗自是一种雅兴,面对这漫天的飞雪,乾隆不禁随口吟咏了起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三片四片五六片,
  七片八片九十片,

  吟到这里,下面再说什么呢?乾隆一时间难以为继了。可事也有巧,正值此时有位扈从大臣叫沈德潜的上前跪奏道:“皇上的这三句诗实在是太好、太形象了,这最后一句,就请皇上赏与为臣来续吧。”这不是求之不得的及时雨吗?乾隆说:“好。”于是,沈德潜当即续道——

  飞入梅花都不见。

  续得好!乾隆听了击节称赏再三,并且随即脱下身上的貂裘赏赐给了沈德潜。(见《清稗类钞》)

平心而论,沈德潜的这句诗的确是续得好——它不但与上面的三句浑然一体,而且,还将上面的三句升华到了一种诗的境界,使全篇立即变得诗意盎然,美不胜收。特别是诗与景合,使人们感到:那孤山万树盛开的梅花正是这漫天的飞雪所化就;反而言之,这漫天的飞雪不正是那孤山万树盛开的梅花的精灵在自由地飞舞吗?宋代姜白石在其《诗说》中说:“一篇全在尾句。”特别是对于一首短诗来说,谁说不是这样呢?

  在民间也有这样的传说,但其诗与此略有不同,而我认为与上诗相较则显然要更好。现将其转录如下——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十百片千万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这才是真正像“大雪下得正紧”呢!


凤凰何少尔何多

  清代时候,四川有位才子叫李调元,据说,他小时候便是一位“神童”,远近闻名,八方延誉。但是,当时当地有几个地方官却似信非信,想要实地试他一试,看到底是真是假。于是,有一天他们便来到李调元的家中。可是,试什么呢?这时正巧有一群麻雀从他们的面前飞过,其中一个说:“有了,就让他以麻雀为题吟诗一首如何?”大家说:“好。”李调元于是便随口吟了起来——

  一窝两窝三四窝,

  一开头就呛了:这哪里是诗呀!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但是,李调元不理这些,接着往下吟道——

  五窝六窝七八窝。

  此时此刻,大家再也禁不住大笑开了。可你笑你的,李调元还是依然神态自若——

  食尽皇王千钟粟,

  不得了,这第三句一出口,大家不笑了,并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这时李调元把目光从几个地方官脸上扫视一过,随着吟出了最后一句——

  凤凰何少尔何多!

  真是匪夷所思,非同凡响!(明代谭元春《题简远堂诗》说:“以一句之灵,能回一篇之远;一篇之朴,能养一句之神,乃为善作。”)这第四一出口,大家无不噤若寒蝉,一一全都被镇住了……

  皇王:皇帝,这里借指朝廷。千钟:钟,古代的一种容量单位;千钟,极言其多之意。不言而喻,在这里,小李调元无疑是以丰富的联想,把麻雀比作贪官污吏,而把凤凰比作廉吏清官了——贪官污吏何其多,廉吏清官为什么这样少? 此诗读来真使人感慨不已!不知这几位官员这下可信服这位神童了没有?同时也不知这几位官员是“麻雀”呢,还是“凤凰”?如果是“麻雀”,听了此诗之后你能不感到芒刺在背吗!

  传说明代南海(今广州)的伦文叙少年时候曾为一富人家所珍藏的一幅《百鸟图》题诗。其题诗与上面李调元之所咏大同小异,也很有意思。现特将其附录于此——

  天生一只又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
  凤凰何少鸟何多!啄尽人间千万石。

  石:市制容量单位,一石为十斗,合一百升;其读音而今读如“旦”,而在以前则为如字读,即读如“食”。

  有人说:此诗的一二两句“一只加一只,再加三乘四,加五乘六,加七乘八,刚好整整一百只”,正合“百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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