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潮评述比昂文章《对链接的攻击》

1959年的論文《對鏈接的攻擊(Attack on linking)》中，比昂記敘到，在一次治疗中，他观察到患者试图把死亡的恐惧强加给他自己，这时他想，如果这些恐惧能够在分析师这里停驻一阵子，它们就会以修正的形式被重新内摄。如果分析师不能够接受这些投射的感受，患者就会把这些感受强加到自己身上，这些感受的强度和暴力性都会提高。——Psy525.cn
他说，“分析情景在我头脑中建立起目睹极早期情景的感受。我感到患者在婴儿期曾經有如此體驗，母亲对婴儿的情感展現以一種盡職地方式回应。这种盡職回应中有个不耐烦地成分就是‘我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问题。’我的推论是为了理解孩子需要什么，母亲应该是认为孩子的哭喊不仅仅是要求母親在场。从婴儿的观点来看，她应该是能吸收，并且体验到孩子正在死亡的恐惧，就是这种恐惧是孩子不能容纳的。……”嬰兒努力把這種恐懼以及和這種恐懼相聯繫的人格分裂出來，并投射進入母親之中。（The analytic situation built up in my mind a sense of witnessing an extremely early scene. I felt that the patient had experienced in infancy a mother who dutifully responded to the infant&dots emotional displays.The dutiful response had in it an element of impatient &dotI don&dott know what&dots the matter with the child.&dot My deduction was that in order to understand what the child wanted the mother should have treated the infant&dots cry as more than a demand for her presence.From the infant&dots point of view she should have taken into her, and thus experienced, the fear that the child was dying.It was this fear that the child could not contain. He strove to split it off together with the part of the personality in which it lay and project it into the mother. An understanding mother is able to experience the feeling of dread, that this baby was striving to deal with by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and yet retain a balanced outlook. ）”(Bion, 1959b)
通過對這種把臨床過程和母親-嬰兒關係不斷對比，Bion得出結論，故而在病人和分析師之間的鏈接，或者在嬰兒與乳房之間的鏈接，就是投射性認同的機制。（Thus the link between patient and analyst, or infant and breast, is the mechanism of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這裡我們看到，投射性認同就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自我防禦機制，而是具有建立起客體關係意義的架構心理結構的發展性的機制了，也就是Michael Fordham說的自性防禦機制。
李孟潮-上海(804861306)  14:58:31
《Attack on linking》被公认是投射性认同历史早期文献中最重要的一篇，同文Bion给出了一个投射性认同的定义，“投射性认同，是她给予如此一机制的名称：通过此机制人格的各部分被分裂开，并且投射进入到外在客体中（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which is the name she gives to the mechanism by which parts of the personality are split off and projected into external objects……）.”
请注意，Bion这里的用词是“外在客体”，而在Klein派的词汇中，客体一般都是指内在客体或客体表象。如果是投射进入到外在客体，这显然是双人心理学的观点。
但是紧接着的下一句，Bion又回到单人心理学的立场上，他说幻想性对乳房的攻击，是所有对客体攻击的原型，投射性认同是精神系统用来处置由于自我的摧毁性而造成的自我碎片的机制。“I shall discuss phantasied attacks on the breast as the prototype of all attacks on objects that serve as a link and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as the mechanism employed by the psyche to dispose of the ego fragments produced by its destructiveness.”
Bion还提出，通过投射性认同，分析师会感到受到了操纵，不得不在别人的幻想中扮演起一个角色。但是，投射性认同除了是一种幻想外，还是一种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操纵，是一种人际交流模式。投射性认同是个别治疗和集体交流中最重要的互动形式。对某些分裂症的患者来说，投射性认同就是病人和分析师的联接方式，就像婴儿和乳房的关系一样，对联接的攻击是来自治疗师或乳房的。（Thus the link between patient and analyst, or infant and breast, is the mechanism of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The destructive attacks upon this link originate in a source external to the patient or infant, namely the analyst or breast. The result is excessive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by the patient and a deterioration of his developmental processes.）而对另外一些分裂者来说，联接是分析师内摄投射性认同的能力，攻击是对母亲-分析师的这种能力（即平静心态）的攻击（Here we have another aspect of destructive attacks upon the link, the link being the capacity of the analyst to introject the patient&dots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s. Attacks on the link, therefore, are synonymous with attacks on the analyst&dots, and originally the mother&dots, peace of mind .(Bion, 1959a, 1959b)在分析一个个案的时候，他甚至提出来投射性认同是一种沟通方式这一观点（the destroyer is making an attack on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which is felt by the patient to be a method of communication）
我們不難看出，即便在同一時期的文章中，甚至在同一篇文章的前後段落，Bion所使用的投射性認同的內涵都有所不同。
对投射性认同的正常化，被认为是Bion在投射性认同概念发展历史上最主要的贡献，他说，“ 我应该假设有一种正常程度的投射性认同存在，虽然无法界定其正常性的分界点在何处，投射性认同和内摄性认同联系在一起，构成了正常发展的基础，‘I shall suppose that there is a normal degree of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without defining the limits within which normality lies, and that associated with int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this is the foundation on which normal development rests’ (Bion, 1959 or 1967, p. 103).
在此基础上，他也提出了精神病人使用投射性认同的意义，在于投射性认同让他们可以把自己的感受放到一个有足够能力容纳这些感受的人格中去，从而可以进一步探索它们”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makes it possible for him to investigate his own feelings in a personality powerful enough to contain them.” 而对投射性认同的否认，造成了发育的问题或病情的恶化。（As I have said, the link between infant and breast depends upon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and a capacity to introject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s. Failure to introject makes the external object appear intrinsically hostile to curiosity and to the method, namely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by which the infant seeks to satisfy it.)
在1962年前后，比昂的术语体系发生了转变，他发明了一对新的术语，容纳者（the container）和被容纳者（the contained）。他认为，婴儿会幻想着把毁灭性冲动投射入母亲中，而母亲接受了这种投射，容纳它，并且修正它，这样它的毁灭性就得到了中和，让孩子可以再次内摄所投射的东西。婴儿再次内摄的内容是否变得能够忍受并可以整合，取决于母亲这个客体对投射的内容进行修正和代谢的能力。也就是说，这个母亲够不够“好”。
这样一来，本来发生在一个个体内部的投射性认同，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投射性认同代表了母子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内化影响到了孩子的认知。所以在比昂的理论中，投射性认同变成了反复发生在两个人——容纳者（the container）和被容纳者（the contained）——之间的一种共生关系(Bion,1962)
 这个转变对临床的影响很大。比昂强调分析师和孩子的母亲一样，能够吸收、接纳孩子的投射。如果分析师能够修正这些投射，给与它们意义和真实感，然后患者就能够再次内摄这些投射，从而加强他的内心世界。
比昂也着重研究了在投射性认同中作为容纳者（container），也就是接受者的体验。他把这种体验描述为“没有思考者的思维（a thought without a thinker）” 也就是说，作为投射性认同的接受者，会感到自己的很多想法不是来自自己的。(Bion, 1977)
他的思想的另外一个重要观点就是作为正常心理发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阶段就是孩子感到父母是安全可靠的，能够让他进行投射性认同。如果投射性认同的接受者（父母或治疗师）不能让自己接受来自孩子或患者的投射性认同，就会对对方造成严重的毁灭性的影响。
其实，比昂理论的重要之处就在于把一种系统的观点带进了精神分析的术语体系，投射性认同在他这里的定义，与其说是一种防御机制，不如说是对一个两人系统的无意识交流模式的描述。这的确和既往的精神分析理论的着眼点大不相同，算得上精神分析历史中一次不大不小的革命。
但是，也有对他的批评，迈斯讷（Meissner）说，在比昂那里，投射性认同变成了一种比喻，被随便翻译成了容纳者和被容纳者的术语体系，而这个术语体系几乎可以用到任何人际关系或认知现象。（Meissner，1980）
总结起来，本文作者认为，在投射性认同理论的发展历史上,Bion应该是早期阶段最重要的作者。其重要性超过了Klein.因为正是他的理论，把投射性认同从一种内在心理发生的机制，变成了一种双人系统的沟通方式，早在attack on linking 中， 他就不但把投射性认同从一种病理性防御机制，扩展为一种发育过程中正常的自我能力，而且在此文末尾，甚至就认为人类沟通和艺术的形式。“that state of mind in which the patient&dots psyche contains an internal object which is opposed to, and destructive of, all links whatsoever from the most primitive (which I have suggested is a normal degree of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 the most sophisticated forms of verbal communication and the arts.”在Bion职业生涯后期，这个概念更是借助网格图、真理等理论建构，变成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哲学理念，或者准确地说，成为了一种灵修理论。
从研究质量来评价，Bion的研究质量也高于其他分析师一些。首先，其理论起源于临床案例，尤其是困难个案。其次，在行文过程中，理论阐述和个案都有一定程度的配合。除了后期几步散文化著作外。第三，对投射性认同至少也给出了可以引用的概念。
但是，其不足也是非常明显的。
第一，在没有做概念研究的基础上就提出概念，这造成了对既往前人经验的忽略；
第二，其理论起源于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临床经验，但是很快Bion就把这些理念扩展到发展心理学、乃至扩展到哲学领域。而又没有充分引证这些相关学科的知识。故而，其文章更多接近于专业散文或临床笔记，离我们如今所说的临床论文的要求还有很大距离。当然，他提出的精神分裂症和正常人有共同心态这一点，和今天的精神分裂症的心理治疗中，所强调的“正常化”理念是有共同之处，这也从侧面证实其理论的实用性。
第三，在其理论发展过程中，基本上没有从邻近领域如人际精神分析、认知疗法、分析心理学、发展心理学、精神病学等学科吸收新近的成果，哪怕其理论和这些领域的发展是如此类似。
第四，其理论可操作性和可学习性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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