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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词记】李璟、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上)

 真友书屋 2018-02-07

五代之时,南唐有三任皇帝,他们分别是李昇、李璟和李煜。南唐前后存在了三十九年,李昇为开国之君,后世称之为烈祖,李璟被称为中祖,李煜则为后主。相比较而言,李昇更适合称之为军事家,李璟和李煜虽然身为帝王,但他们却更爱好文学,尤其李煜,他几乎把自己的大多数精力都用在了填词方面。作为皇帝,他没什么业绩,但作为词人,他却是天下一流。故沈谦在《填词杂说》中称:“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

 

沈谦认为,古代词人中,如果以男女分别排列的话,男队中排第一的就是李煜,女冠则为李清照。这样的排法不知算不算一种偏私,谭献的评价更容易理解,他在《复堂词话》中说:“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谭献把李煜与李太白相提并论,这种比较方式似乎更符合古代的原貌,毕竟女词人太少了。诗仙李白的作品光芒万丈长,如果李煜在词界相当于诗界的李白,那其在词史上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

 

但是拿皇帝跟其他职业相比,这种比法是否合适,显然谭献没有考虑到二者之间的工作差异,因此他的说法似乎不如王国维的严密。观堂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作为帝王,当然比一般文人的眼界要开阔得多,这倒不单纯是因为皇帝需要掌管太多的军国大事,在宏观上,他也比一般的文人能够得知更多的事实与真相。所以观堂认为本属坊间流传的曲词,到了李煜的时候,才真正将其狭窄的视角变得开阔,再加上李煜特殊的人生际遇,故其能将个人境遇的切肤之痛融入词中,而更为重要者,李煜将词格从民间提升到了士大夫的行列,这应当才是他最大的贡献。


墓券

 

南唐的创建者李昇出身贫寒,六岁丧父,八岁丧母,后来住在了濠州开元寺内。唐乾宁二年,杨行密占领濠州,到开元寺去拜佛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位颇为聪明的小和尚,于是将其收为养子。杨行密将这位小和尚带回家后,没想到家人不容,杨只好将这个小孩安排在部将徐温那里,又由徐温将其作为养子,改名为徐知诰。徐知诰在唐末战乱时代几经拼杀,最后取而代之,有了自己的地盘,建立了南唐,而这位徐知诰就是后来的李昇。

 

对于南唐来说,李昇是开国之君,在那种危机四伏的年代里,他的主要精力当然都是用在了军事谋略方面,他有多大的文采,历史上相应的记载很少,然而《全唐诗》中却收有他所作的《咏灯》:“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这首诗作谈不上高明,但至少可以说明他在百战之余也有着风雅之心。《江南余载》上还录有他的这样一件逸事:“烈祖尝以中秋夜玩月延宾亭,宋齐丘等皆会。时御史大夫李主明面东而坐,烈祖戏之曰:‘偏照陇西。’主明应声对曰:‘出自东海。’皆以帝之姓为讽也。”

 

中秋赏月之时,李昇能够根据大臣的名字及其坐向而随口出对,从这个侧面也可看出,他在吟诗作赋方面也有着不错的潜质,可惜他这方面的潜质在各类文本中少有记载。到了他的儿子李璟那里,这方面的潜质开始发扬光大起来。

 

李璟能够成为南唐的第二任皇帝,按照各种记载,也有其必然性。《南唐近事》中载有这样的说法:“烈祖尝昼寝,梦一黄龙缭绕殿槛,鳞甲炳焕,照耀庭宇,殆非常状。逼而视之,蜿蜒如故。上既密使视前殿,即齐王凭栏而立,侦上之安否。问其至止时刻及视向背,皆符所梦。上曰:‘天意谆谆,信非偶尔。成吾家事,其惟此子乎!’旬月之间,遂止储位。齐王即元宗居藩日所封之爵也。”


向内张望

 

这些说法当然很神异,但无论怎样,李璟当上了皇帝。李璟没有身历百战,他应当算是一位守成者,然而他待人和霭,颇具帝王风度。《续世说》卷四称:“江南李璟,为人谦谨,初即位,不名大臣,数延公卿论政体。李建勋谓人曰:‘主人宽仁大度,优于先帝。但性习未定,苟旁无正人,恐不能守先帝之业耳。’”这样的皇帝也算是位仁君,虽然在治国方面没有太大的建树,但他却能谨慎从事,使得偏居江南的南唐国变得十分富庶。

 

关于李璟的文学才能,史料上有不少记载,比如马令在《南唐书》中称:“嗣主讳璟,字伯玉,初名景通,烈祖元子也。美容止,器宇高迈,性宽仁,有文学。甫十岁,吟《新竹》诗云:‘棲凤枝梢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人皆奇之。起家为尚书郎,吴让皇见之曰:‘吾诸子皆不及也。’”李璟在十岁的时候就能作诗,可见其骨子里就是一位文人,这样的皇帝打仗肯定不行,故到了后来,李璟向后周奉表称臣。这样的屈辱,只有当皇帝的人才能够体验得到。

 

李璟喜欢填词,不知道是否是受宰相冯延巳的影响。《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录有这样一段事:“江南成文幼为大理卿,词典妙绝。尝作《谒金门》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中主闻之,因案狱稽滞,召诘之。且谓曰:‘卿职在典刑,一池春水,又何干于卿?’文幼顿首。”

 

宰相冯延巳是著名的词人,他的这阕词极有名气,在当时的南唐广泛传唱,这首词也传到了李璟的耳中,他把冯叫来,对其进行了批评,因为冯延巳忙着作词,耽误了很多工作,李璟责怪他:起了风,吹皱了池水,跟你有啥关系。他的责怪吓得冯延巳唯唯喏喏。

 

显然这段记载不如宋马令在《南唐书》中的所言有趣,李璟乐府词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句,冯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元宗悦。”这段记载上说,李璟的词作中也有受人广泛传唱者,所以当他批评冯延巳时,冯就举出了这个名句予以回应。冯的这个回应很巧妙,首先他替自己进行了辩解,他等于在说,作为皇帝的您如果把填词视为不务正业,那皇上您不也如此吗?第二,他的这句回应其实也是一种暗褒,等于在夸赞李璟的这句词比自己写得更好。这当然令皇帝感到得意。

 

当时,南唐的处境已经危如累卵,而皇帝跟重臣之间仍然忙着对句,这种作法给文坛增添了佳话,却给国家带来了危险。故宋陆游在《南唐书》卷十一中也引用了这个典故,但是态度却偏负面:

 

延巳工诗,虽贵且老不废。……尤喜为乐府词。元宗尝因曲宴内殿,从容谓曰:“‘吹皱一池春水’,何干卿事?”延巳对曰:“安得如陛下‘小楼玉笙寒’之句!”时丧败不支,国几亡,稽首称臣于敌,奉其正朔以苟岁月,而君臣相语乃如此。”

 

显然,后面几句评语是放翁所加者,他批评李璟国之将亡,如此危机时刻,皇帝与大臣还忙着较量谁的词更好,这种治国方式当然会受到陆游的批评。


入口的残石

 

李璟做了多少首词,历史上没有记载,流传至今的仅有四首,但仅这四首词,就足以奠定他在词史上的地位,反过来也可以说,他既然有这样的成就,当然不是一蹴而就,他一定也写过大量的词,只可惜今日已难得见,而上面所提到的名句则出自他的《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这首词广为后世夸赞,除了那句最有名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前面两句也同样为后世传唱,比如清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卷一中说:“南唐中宗《山花子》云:‘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沉之至,郁之至,凄然欲绝,后主虽善言情,卒不能出其右也。”陈认为,李煜在词坛的名声远大于其父李璟,然而李璟的这两句词却超过了李煜相应的作品。而吴梅则在《词史通论》中对该词进行了全面的评价:“此词之佳,在于沉郁。夫‘菡萏香销’、‘西风愁起’与‘韶光’无涉也,而在伤心人见之,则夏景繁盛亦易摧残,与春光同此憔悴耳。故一则曰‘不堪看’,一则曰‘何限恨’,其顿挫空灵处,全在情景融洽,不事雕琢,凄然欲绝。至‘细雨’、‘小楼’二语,为‘西风愁起’之点染语,炼词虽工,非一篇之至胜处。而世人竞赏此二语,亦可谓不善读者矣。”

 

李璟的词作中还有一首《浣溪沙》同样极具名气: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对于这首词,后世有一些误传。有些词集将这首作品放在了李煜名下,然而该词的实际作者却是李璟。因为特殊的处境,李璟和李煜之词都写得很悲苦,然而这首词的节奏却很轻快,故而宋刘斧在《翰府名谈》中评价道:“李煜作诗,大率都悲感愁戚,如‘青鸟不传云外信’,然思清句雅可爱。”而在这里,“煜”当作是“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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