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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李璟

 邈思遐想 20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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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由本人根据郦波老师讲座整理,转载请标明出处。


摊破浣溪沙

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何当共读香芸帙,最是诗情画意时”!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和我一起共同品读一生不可错过的唯美诗词!

说起唐五代词,大家肯定会想到李煜、李重光、李后主,因为“词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王国维语),所以李煜是词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李煜能达到如此的成就,当然首先与李煜的人生际遇有关,但其实还和李煜的词学天赋有关。有一种特长大概是血脉里流淌的,来自遗传、来自基因,是因为李煜的父亲——南唐中主李璟在词的创作上本来也就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今天我们就来赏读一下李璟的一首代表作《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词云:“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说到这首词,我们上回讲了马令《南唐书》里记载的一个典故,冯延巳的词学才情不一般,而李璟和冯延巳的关系、感情也不一般。两人在才学上可谓是惺惺相惜,但是李璟也难免嫉妒冯延巳的才情,有一次居然问,问冯延巳,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而善于谄媚、又善于揣摩领导心情的冯延巳,立刻聪明地回答, “不如主上‘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一听,也大为高兴。其实史书原意记载这段典故是说冯延巳善于揣度中主心情,但是从词学的角度我们却可以看出两个人那种惺惺相惜。

不过我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啊,就特别的疑问,那么冯延巳有很多非常好的作品,当然《谒金门》也属于非常有代表性的。但是我们知道,冯延巳创作了大量的《鹊踏枝》,像他的《鹊踏枝》里,有很多非常有名的名篇,比如我们上次讲了“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还比如有,像有名的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鹊踏枝·几日行云何处去》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还有,比如也还是千古名篇的“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鹊踏枝·梅落繁枝千万片》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那么多名篇,李璟为什么不问“梅落繁枝千万片,干卿何事” ?为什么不问“几日行云何处去?干卿何事”,?偏偏问的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而冯延巳回答的也妙,他说,“不如主上‘小楼吹彻玉笙寒’”。

那么其实我们知道,李璟即使只留下四五首作品,南唐二主词里头只留下李璟的四首作品,但即使像《摊破浣溪沙》他就作有两首,另一首更有名,词云:“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中间有一联你听了应该很熟吧,千古名句啊!“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冯延巳为什么回答不是“不如主上‘丁香空结雨中愁’”呢?两个人的问答看似很随机,但是,他们所选择的词,我琢磨了很久,觉得很有意思,我发现前人根本不论是各种词话,还是后来的词学研究,都没有提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对这个问题特别有感觉呢,是因为我对李璟的这首《摊破浣溪沙》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特殊的感情。是因为我第一次接触到这首词,真是一种“致青春的回忆”呀,致终将逝去的青春。

那时候我记得还在高中,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就坐在我旁边,她是像林黛玉一样的,她非常喜欢诗词的。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她老在那念,甚至是老在那念叨,说“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那时候也没有度娘,也没百度,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查啊,再加上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首词。听了几遍之后,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说,老听她在那念“西风愁起绿波间,西风愁起绿波间”,然后我就讲“西风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老念叨个啥呀”?我这么一说,她立刻得意的眼一白,特别得意的嘲笑我说,真没文化,这个是“西风愁起绿波间”,根本不是你的“西风愁起‘郦波’间”,然后还写下这首词给我看。从此,我对这首词就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年华已逝,岁月往返,这时回想起来呀,我觉得她那时候完全是故意的,而我当时完全是不知不觉就上了她的当。哎呀,世上最远的路,要么是走到你心里的路,要么是你设下的套路。但回想起来,这样青春的套路,还是很青春、很让人怀念的。因为对这首词有不一样的回忆,所以便有了不一样的揣摩和感觉,所以李璟和冯延巳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答?而李璟为什么会创作出这样的《摊破浣溪沙》来,我个人的揣摩和理解,说实话,和词史上向来的解读就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处。

一般词史上,包括很多老师的词学研究著作,包括一些名师的词学讲座我们也可以听到,说到李璟的这首《摊破浣溪沙》,都讲他以思妇、愁思的题材,去写他当时人生的际遇。说他虽然位高为皇帝,但是生性懦弱,再加上当时的内外矛盾重重,境遇是相当危苦(释义:1、.危难困苦。2、指危难困苦中的生灵。3、指高峻的地势。)了。我们知道他作为南唐中主继承了李昪的,就南唐烈祖的的事业之后,虽然有大志向,但是却没有真正的才能,再加上任用“五鬼”(冯延巳与宋齐丘更相推唱,拜谏议大夫翰林学士。复与其弟延鲁交结魏岑、陈觉、查文徽,侵损时政。时人谓之五鬼。),所用非人,导致党争,对外又不断的这个发动战争,没有遵循南唐烈祖,也就是李璟的父亲李昪的“守成业、睦远邻、固家园”的这种遗言,结果四处开战,最后反受其乱。后来后周崛起,南唐与后周在江淮之间锯战三年,最后尽失长江以北十四州之国土,南唐的形势变得日渐局促。到最后李璟不得不去帝号,奉后周正朔(正朔:一年第一天开始的时候。正和朔分别为一年和一月的开始。古时改朝换代,新王朝常重定正朔。”《史记·历书》:“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就是以属国自居了,所以李后主“一旦归为臣虏”的命运,其实其萌芽从李璟这里就开始了。

李璟惶惑之中,又忙着迁都。迁都本身也很失败,所以到最后,当大宋建立之后第二年,李璟就在内忧外患、惶惑不安中病逝了。

所以一般解读者都认为这首词里的那种绵绵愁绪,其实就是李璟这种虽然贵为帝王,但困苦人生际遇的文学反映,反映了他那种无穷痛苦和哀怨的心态。所以有人这样解读,还认为这也就算是知人论世、知人论词。其实这不算是真正的知人论世,不能把他整个的人生和他一段的创作简单的拼凑在一起,就得出简单的因果逻辑关系来。

我个人一直主张知人论诗,知人论世是最重要的诗词解读方法,但知人论诗、知人论世,并不是把他一生的这个状态简单的总结一下,和词简单的拉在一起,拉郎配,那就叫知人论诗、知人论世了!李璟一生的这种在位的状态、情绪状态确实在这个矛盾重重、内忧外患中,这不假,但他那种惶惑的心态,最典型的是表现在他的晚年。你像史书记载的,他和冯延巳问答的这个时候,就情绪而论,很明显,包括冯延巳的在位状态,这还是他的执政的初期,或者至少在中期以前,还不是晚年在惶惑困苦中忧郁而死、忧愤而死的还是那种状态。

既然他在和冯延巳的问答中,两个人随口都能说出对方的名句,说明这个时候,不论是冯延巳的《谒金门》,还是李璟的《摊破浣溪沙》,其实在当时都一定已是名闻天下的名作了。否则两个人不会拿彼此的这样的词作来调侃。所以从时间逻辑上来看,李璟的这首《摊破浣溪沙》,应该不是他晚年所作。那么拉晚年国事的忧患,以及内心的惶惑来作这首词的创作背景,这就显得有些牵强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人会要问,那他执政的初期或者中期,正享受生活的时候,为什么会写出这样愁绪绵绵的词作呢?这就要从这首词本身、文本本身去仔细体悟了。我们方可以看出,像李璟、像冯延巳,甚至像李后主他们身上那种独特的性格与气质。

首先独特的就是这首词的词牌。“浣溪沙”我们都很熟啊,比如有晏殊的名作,“一起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我们把晏殊这种标准的《浣溪沙》,和这个李璟的《摊破浣溪沙》一对比就会发现,不一样!李璟的《摊破浣溪沙》多出来了三个字,每片多出来了三个字。这就是“摊破”的关键所在。

“浣溪沙”,我们以前说过,它作为一个词牌也来自唐代的教坊曲,而且是唐代教坊曲中的标准曲。因取西施浣纱于若耶溪而得名嘛,这是唐人非常喜欢的一个曲子。所以因为它特别有名,再加上它特别标准,所以它的音乐节奏是非常固定的。我们可以看到,它上片三句,下片三句,形式很固定。说明这种节奏是经过时间的锤炼,非常固定,而且比较平衡的,而且是紧凑的。但是要《摊破浣溪沙》,从这两个字“摊破”,我们就可以看出来,它是要打破它原有的节奏了。那么怎么摊破呢?“摊”嘛就是摊开嘛,其实是说字数有所添加。“破”呢?破立,对吧,不破不立,表示把一句破成两句,其实是把每一阙的最后一句破成两句。那么添上字,所以《摊破浣溪沙》又叫《添字浣溪沙》。

所以词啊,经常有添字,就是在标准体外再添字。当然也有“减”字,比如说有个词牌就叫“减字木兰花”。而《摊破浣溪沙》呢,它是添字的,所以它叫“添字浣溪沙”。

但是减字、添字主要是从词的角度上来看,而原来“摊破”这两个字加上,既有在词的形式上添字的这个作用,但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作用,它是指的节奏,是把原来固定的节奏更加细腻化,更加产生变化。所以你看他用“破”这个字,就可以看出他的力度来。“破”的本意,《说文解字》说是“石碎也”。就是把开采的这个石块再切开,再加工成有用的石料、石材。但是要切开石块,需要多大的力度,需要多高的技术,所以你看我们经常讲“石破天惊”啊,还有李贺说的“石破天惊逗秋雨”(出自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啊!所以添字、减字还谈不上是“破”,主要是把那个固有的、已经非常凝练的音乐节奏再加变化,那个才谈得上是 “破”,所以《摊破浣溪沙》一定是在音乐节奏上,使得原来的浣溪沙的这个音乐节奏,更生变化、更富细密、更产生细腻感。所以你看连它们的别名都能体现出这一点。“浣溪沙”的别名叫“小庭花”,庭院里的花。而“摊破浣溪沙”的别名字则叫“山花子”。一种是庭花,非常规范,非常标准;而另一种呢,则是山花,山花烂漫,别有情致啊!。

好了,我们讲了半天这个词牌,目的就是要说这种不破不立,需要极高超的技艺,需要极丰富、极细腻的情感,你的“摊破”才能有效。那么我们来看一下李璟的这首《摊破浣溪沙》,是不是一个最典型的明证呢?

我们看它开篇写景,开篇即云:“菡萏香销翠叶残,”这一句一读,喜欢宋词的朋友就应该想起李清照的《一剪梅》来了,李清照的这个名句“红藕香残玉簟秋”,你就可以看出这种传承的逻辑很明显,李清照有师法李璟的痕迹在。“菡萏”就是荷花,李清照写的“红藕”也是红色的荷花。那么一个是“香销”,一个是“香残”说明都到了什么,都到了秋天了。所以李璟直接就说“翠叶残”,而李清照则转向“玉簟秋”,从触觉来写秋凉之意。所以对比而言,李清照显得更为独特,但李璟更为鲜明。可是不论怎样,李璟都算是为李易安导夫先路啊(出自《离骚》原句是“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意思是:乘坐千里马纵横驰骋吧,让我在前引导方向)!反过来从李清照向李璟的学习,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一句的精妙了来:“菡萏香销翠叶残”。

可是最精妙的是第二句“西风愁起绿波间”,就是一开始吸引我注意的这一句了。“西风愁起绿波间”,仔细地揣摩一下,这里的层次太妙了。我们都知道有一句特别美的话,叫“风起于青萍之末”,当然,它来自于宋玉的《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青萍”是水草,那么这个宋玉就说,风虽然生在大地之上,但是它的那个萌芽,它的那个起始不知不觉间在那个青萍之末上。为什么一定是青萍之末呢,不是普通的地上的草呢?是因为青萍是水草,是在水波荡漾之中,秋风一起,所以“西风愁起绿波间”,对吧?西风,西风就是秋风,不知不觉的在水面上,已经在萌芽、在酝酿,在不知不觉的,当人还没有感觉到的时候,或者等到人感觉到的时候,它已经充塞于天地之间了。可是问题是在水面上升起的、起来的,只是西风吗?“西风愁起绿波间”,你想想,在风从水面上酝酿的时候,另一种秋愁,已不知不觉在风里酝酿了。所以我们回头去看,能感觉到那种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感觉已经非常敏锐、非常细腻了。可是,作者还能感觉到,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层次之中,还有愁也起于青萍之末,风起之间。所以这样的感觉要多敏锐啊!

所以我们回想一下,你看李璟为什么问冯延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你想想要能够捕捉到那个细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样的人感知是多么细腻!那李璟偏偏问这一句,其实是他自己对水面上起来的那种风,起来那风里的愁绪,甚至有超过冯延巳的理解。所以当一个人去问别人的特长,甚至是反问、设问、疑问“干卿何事”的时候,其实有一种潜台词,潜在的欲望,是想证明我在这一方面不比你差,甚至还要超过你。所以李璟这一句,“风乍起,怕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其实是不服啊!其实是要比较啊!要比较什么?比较谁的艺术感知能力更加敏锐、更加细腻。

所以冯延巳也很聪明,你看他就没有说 “不如主上的‘丁香空结雨中愁’”,因为那不是在一个层面比较的。那首词体现的是另外一种感知状态。所以冯延巳就很聪明,但是他又不直接点出来,说不如主上“西风愁起绿波间”,而是巧妙地点向这首词的下阙,不如“主上‘小楼吹彻玉笙寒’”,当然这一句也非常精妙,我们等会再说。但是他直接回答了李璟的一问,主上对在水面上风起的那种感知能力,远比我冯延巳要高妙多了、要高超多了。

所以李璟一听大为开怀。为什么?两个人其实是在比感知、比敏锐、比艺术的捕捉能力。“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固然很形象,固然对细节的捕捉非常敏锐,表现得也非常形象生动。但比起“西风愁起绿波间”来,至少在内涵、在逻辑层次上,不如李璟的“西风愁起绿波间”来的丰富。这也是李璟刻意问这一句,并因为冯延巳的回答而分外傲娇、分外开怀的原因所在啊!所以两个人真不愧是文友,真不愧是在才情上惺惺相惜,两个人比较的其实是艺术的敏锐的感知能力呀!

所以上片结束的接下来的一句,依然表现出李璟创作的这种内涵的丰富性,以及潜在的层次性:“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还与韶光共憔悴”,这说的是谁在憔悴呀,当然首先是韶光、春光憔悴,时光憔悴、岁月憔悴,但这个为什么说的不是春光、时光,而是韶关呢?你看谁和“韶光共憔悴”呀,当然是荷花,还有荷叶!所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啊(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前面已经“菡萏香销翠叶残”了嘛,所以满池的荷花、荷叶,和韶光一起,都分显憔悴,可是一句“不堪看”,立刻在颓败的秋景之外,有一个形象凸显了出来,谁不堪看?谁在那看呢?“看”这个字我反复讲过,作为韵脚字,而且作为二四六,在平仄中一定要读平声。所以这个“不堪看”就透露出潜在的层次。“一切景语皆情语”啊!所以为什么用韶光呢?因为“韶光”最容易联系到“韶华”。深情的纳兰公子说“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纳兰容若 《采桑子》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韶光还可以指时光、而韶华一定是指美丽的年华,一定是指青春的芳华。所以真正憔悴的,“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真正憔悴的,不只是时光,不只是荷花与荷叶,更重要的,还有那美丽的青春、美丽的芳华呀!所以这种憔悴,这种芳华、韶华的憔悴,才是西风愁起的根本原因所在呀!所以你看他仿佛笔笔写景,但是却处处着情啊。这就和有些词人情景分明的写作特点不一样,这就可以看出李璟笔触的细腻、敏感与丰富来。

所以接下来的下片,由景及情、由情到人,可谓是水到渠成了。下片开始用典故点明思妇的身份,“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细雨梦回鸡塞远”,这“鸡塞”就是用了一个典故来点明思妇的身份,“鸡塞”就是鸡鹿塞。所谓出塞入塞,就是出入各种边关、各种边塞。其实像玉门关、像阳关这样的边塞,这个起名字是一类;还有一种呢,就是专门给它起名叫“什么塞”。鸡鹿塞呢,就在这个朔方,就在今天的陕西横山县,那么《汉书·匈奴传》就曾经记载说,“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而后来窦宪北征匈奴,燕然勒石,也是从鸡鹿塞出兵的。所以“细雨梦回鸡塞远”。“鸡塞”指边地,那么在这细雨之中,梦到边地之人的思妇,毫无疑问她的身份就不言而明了。

那么连梦境之中所念之人都如此渺远,醒来之后又怎样呢?醒来之后,“小楼吹彻玉笙寒”,一个“远”、一个“寒”字,简直用的太妙了。这就可以看出李璟那种敏锐的捕捉能力、高超的表现能力了。为了表现这个“寒”字,一个用的这个乐器很关键,“玉笙”,还有一个动词很关键,“吹彻”。这里可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这个吹彻,吹彻就是把一套大曲啊,吹到最后一个篇章,一般古代这样叫“吹彻”。或者反复地把一组套曲一直反复吹完,一直吹到最后一遍(遍,乐曲的一套。每套大曲由十余遍组成,凡完整演唱各遍的,称大遍。),才能叫“吹彻”,这可以说明吹奏时间之长,用情之深。还有一点就是这个“笙”。笙这个乐器啊,它有一种簧片在里头,这个簧片太凉的时候,它容易走音。一定要让它暖起来。但暖起来也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就是如果天冷的时候,像我就主攻这个笛箫,箫还好一些,但也有这个问题,就是当你这种管乐器啊,你用这个口去吹的时候,口气是暖的,那么如果天寒,天很冷的话,它进去会凝结成水珠。这个水珠、这个口气凝结出,和空气凝结出来的水珠,它一旦过多了之后,这个簧片就会变凉,然后同样会导致这个走音,音准出现问题。所以我曾经在冬夜也是彻夜吹箫啊,真的是“小楼吹彻玉笙寒”,吹到后来当口气过多,天气这个温度又低,这箫啊,箫声就开始走音了。笙也是这样,再加上笙的簧片特征,更是如此。所以“小楼吹彻玉笙寒”,用玉笙、用吹彻,最后一个“寒”字就可以知道她坐在这吹了多久。而她那种难以排遣的愁思和深情,在无边的时光之中,暗夜之中又是如何地久久不散!

所以这种以音乐来写情的笔法,简直是奥妙无穷。所以为什么这个冯延巳回答李璟的这个“干卿何事”时候不直接说风与水、与情的关系,说“不如主上‘西风愁起绿波间’”,这体现了冯延巳的聪明。指向这首词,指向那种艺术的感知,同样的比较,但不直说;另一个也确实是因为“小楼吹彻玉笙寒”这一句同样精妙,同样表现出那种表面,字句表面下的丰富的感知与表现能力。这种能力,大概只有像是像冯延巳、像李璟他们彼此之间这种同道中人,才能随便一言即心领神会啊!

所以我们上一讲也讲了,为什么李璟到最后,在处理党争的过程中,把“宋党五鬼”全都进行了处理,但唯独放过冯延巳。甚至他也知道冯延巳误国,但还是那么宠幸他。这就是两个文友在创作上惺惺相惜,在艺术上可谓是知己呀!所以冯延巳曾经有一次嚣张地跟李璟说,这个主上你只管去享受生活,国家大事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我做你还不放心吗?李璟真的那一段就把所有的事交给冯延巳去做,一点都不管、都不过问。大概就是因为在他心里,他对冯延巳是太过知心、太过放心了。

所以你看他这首《摊破浣溪沙》上下片,情致婉转、细密深幽,里头的层次,里头的逻辑,大概只有冯延巳这样的知己能看得透,所以当最后一句的时候,“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那就是把所有细腻隐约的情感,直接直白地和盘道出。所有的愁、所有的念,这时候都转为“何限”之恨,而“倚栏干”则点明必在高处。“小楼吹彻玉笙寒”嘛,所谓“高处不胜寒”啊!那种伫倚危楼、望尽千帆、遗世独立的愁情,甚至连那种独立高处的高妙意境,和仿佛遗世独立的艺术境界,到此都一览无遗啊!

所以这就是才气、这就是天赋。李璟写这首《摊破浣溪沙》的时候,未必一定要寄托家国之仇、天下之恨,而且若要真的是寄托的家国天下之仇、之恨的话,那也应该是像他的儿子李煜,直抒胸臆地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或者说“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李璟写愁,其实是和唐五代大多数词人,包括花间词人,写情、写愁、写思、写念一样,通过这样的情感主题描写,去展现他敏锐的艺术感知能力,以及高超的艺术表现能力。而这种能力,正是他和冯延巳的知己之处,惺惺相惜之处,也是他能传给他那个伟大的儿子李煜李后主的绝妙天赋所在。

所以解读到这里,沧溟先生不由得感慨,词者,意内而言外,见其言易,知其意难,不能入乎其内,终究徒作解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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