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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衍闳雅文体 切勿自坏家门

 杏坛归客 2018-02-10

此文发表于《中华辞赋》2011 年第 3 期,港总第 21

 

传衍闳雅文体切勿自坏家门

钱明锵

 

骈、赋文体,源远流长,典雅奥博,铺采摛光。它是我国古代最富有民族特色的一种文学体裁,千古年来被视为古典作品中的“阳春白雪”,是文学最高的艺术体裁,是文学的顶峰,在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现在我们要想突破传统,创新赋体,繁荣创作,这当然得具备诸多方面的要素。但在形体方面如何继承骈散结合的传统,在语言方面如何坚持文白交融的原则,无疑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写文章是为了表达作者的意旨。即所谓“文以载道”。不过这个“道”,不是道学家心目中的“圣人之道”,因为那只是一种狭义诠释的“道”。今天我们所说的“道”,乃是广义的“道”,是指论理、记事、抒情、写景等各种内容的文章中所欲说明的理、事、情、景。

写文章,为了“载道”,要别人来相信自己的话,达到教化的目的,就必须具有动人的美感,使人一唱三叹,荡气回肠。《汉书·扬雄传》说:“雄以赋者将以风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竟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这就是说,写文章必需经过藻饰,讲求文采。文,其本义指文采,最有文采的文体当首推骈文。因为骈文有着排比藻饰的字句,叶协宫商的声调。它能细腻亲切地写景,能密缜地说理,能婉转地抒情,因而受人欢迎。古之为文,为了重于意见的表达,随手拈来,都奇偶互用,刚柔相济,尤注重用韵,使得文章容易记诵,便于流传。所以,古代文章,骈散浑然,繁缛华丽。但遗憾的是,文的骈骊化,发展到齐梁以后走了极端,变成单纯追求形式或技巧、完全醉心于自我表现的畸型发展的状态,在形式主义的道路上越走越窄,以至于趋向僵死,根本不适合生活内容的需要了。于是在唐代初年,开始了骈体的蜕变过程,也就是骈文散化的过程。首先,“燕许”开骈散分而又合之端,以雅参俪,以古杂今。迨至杜牧、李商隐,他们的文章骈、散兼施,文质彬彬,声情并茂,因而脍炙人口。晚唐至北宋,骈文发展又偏离了正确的轨道,片面学习李商隐,过分地追求形式技巧,变本加厉地堆砌词藻、罗列典故,死守四六句式,又走向形式主义的死胡同。到了宋朝,欧阳修、苏东坡继承陆贽骈散结合的传统,变革四六,创作出更为流畅的“白描”式样的骈文,呈现出独特的风格。但是到了南宋以后,又重蹈雕琢华丽、脱离内容的覆辙,从而逐渐趋于衰落。特别是明代以后形成的八股,更是骈文异化出的一种怪胎,其僵死程度空前绝后。清代虽然是骈体文复兴时期,但八股之泛滥,则是一种逆转与退化。其后自清代,历经民国,直到而今,骈散之争,经久不息,骈文的余绪虽存,但作为独立之文体,在20世纪就已失去昔日的辉煌,在文坛上已无实际地位可言。

中国的改革开放,为中华诗词送来了新的春天。随着全国“诗词热”的汹涌澎湃,“辞赋热”亦接踵而至。

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要想推动骈文、辞赋的改革,促使骈文、辞赋适应当代世界性的语境,贴近现实生活,向现代化创造性的转换,就必须遵奉骈散结合、文白交融的原则。

骈文就其审美特征来说,主要属于阴柔之美。具体地说,它有平衡对称之美,整齐错综之美,声韵和谐之美,辞采多样之美,含蓄典雅之美。正因为具有如此的美学价值,所以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但是骈文带着某种“为艺术而艺术”的纯文字思想倾向,不顾思想内容,单纯追求形式技巧,堆垛,死气沉沉,晦涩板滞。以致成为华而不实的病态美文,为众多文学家所讥讽和诟病。所以古往今来,许多名家都提出骈散结合的主张。

刘孟涂在《与王子卿太守论骈体书》一文中提倡骈散合一,不能偏废。他说:“夫文辞一术,体虽百变,道本同源。经纬错以成文,玄黄合而为采。故骈之与散,并派而争流,殊途而合辙。千枝竞秀,乃独木之荣;九子异形,本一龙之产。故骈中无散,则气壅而难疏;散中无骈,则辞孤而易瘠。两者但可相成,不能偏废。……夫骈散文之分,非理有参差,实言殊浓淡,……文有骈散,如树之有枝干,草之有花萼,初无彼此之别;所可言者,一以理为宗,一以辞为主。且夫理未尝不藉乎辞,辞亦未尝能外乎理,而偏胜之弊,遂至两岐。始则土石同生,终乃冰炭相格;求其合而一之者,其惟通方之识,绝特之才乎。”刘孟涂既精骈体,复擅古文,他持平的言论,是公允的。孙德谦在《六朝丽指》里也有这么一段话:“骈体之中使无散行,则其气不能疏逸,而叙事亦不清晰。故庾子山碑文,述及行履,出之以散,每叙一事,多用单行先将事略说明,然后援引故实,作成骈语,以接其下。推之别种体裁,亦应骈中散也。倘一篇之内始终无散行处,是后世书启体,不足与言骈文矣。”这就是说,骈文不应限于呆板的文格,而必须参以散行,方始能曲尽文章的妙用。于景祥先生在他的《中国骈文通史》中提出:“骈体所需的疏逸之气,明朗淳厚之风,正好由散体弥补;散体所缺的语意典雅含蓄之美,词色鲜明突出之美,形式和声韵的整齐美与和谐美,骈体又可弥补。因此,骈散二者合其两长,去其所短,节之中和,适当搭配,最后相辅相成,这该是处理二者关系的正确途径。”于景祥先生又说:“从实而论,骈散并用,相辅相成,既提高了文章的美学价值、品位,又提高了文章的表现力,增强了实用效能。从美学角度上看,间用骈散,有密有疏,亦整亦散,极尽错综变化之美;有谐有不谐,起伏迭宕,缓急相间,极尽纵横开合之妙;时尔气韵幽闲,典雅从容;时尔滔滔汩汩,痛快淋漓,极尽卷舒自然之态;遣词命意,鲜素并施,相互映衬,又有词侔色称之美。……从实用效果上看,骈散结合,叙事则易于纤微毕至,说理则易于缕析条分,抒情则易于动人情怀;铺排景物,渲染场面也易于构成较好的艺术境界。”于先生的话是非常精当、准确的。

至于文白交融问题。二十世纪以来,随着中西文化思潮的猛烈碰撞,社会文化和文学语言发生了变化,涌现了大量的新词汇,产生了新的语境。这些词汇,是无法用文言来表达的。所以,要想繁荣新的骈、赋文体的创作,不能不适当地使用一些白话新词汇。但我们反对全部用白话写赋,因为文言是赋的语体特征。文言是古汉语。古汉语,单音节,多声韵,优美、简练、含蓄、生动、形象;白话文是现代汉语,大多是双音节和多音节,难以达到含蓄、简练、闳雅华美的要求。所以我们必须提倡文白交融,不能把古汉语全部摒弃。

当前辞赋创作的情况,总的来说,“视若攘攘,实则寥寥”。因为这些辞赋作品,良莠不齐。能完全符合辞赋特征,行文流畅,形象鲜明,感情强烈,精练紧凑,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佳篇,实在寥若晨星,莫说震古烁今,能与古代名赋相媲美的杰作了。现在有些人,拉帮结伙,热衷于“炒作”,“婢婢交誉”,互相吹捧,置辞赋体征于不顾,动辄侈言创新,将文章写成“四不象”,非驴非马;有些人为了炫耀自己的才思敏捷,只求数量,不讲质量。粗制滥造,率尔操觚。一日写一篇,数年之中,创作数十篇,甚至数百篇。有些作品平实粗淡,枯陋无华,甚至层次不清,条理混乱,词句艰涩,诘屈聱牙,令人难以卒读。有些作品,纯属概念化、教条化、口号式的政治抒情。选题大,感情薄;理性强,形象少;说大话,讲空话,实在难以令人感动。其中最令人担忧的是毫无规范地草创新赋体。这个问题不解决好,辞赋这个优美的文体,就会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上,我们将成为千古罪人。《中华辞赋》社长闵凡路和总编黄彦两位先生,最近几年多次大声疾呼:“振兴辞赋,必须遵循‘古赋为体,今辞为用’,‘继承传统,锐意创新’”的原则,但偏偏有些人借突破创新之名,行颠覆殄灭之实,自毁家门。

我们认为进行辞赋改革应该向现代骈文创作大师魏明伦学习。魏明伦先生的现代骈文,是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变革创新的。首先表现在句式上。他的骈文句式,既有传统的“骈四骊六”之四六对仗句,又有适合现代语境的八字、九字,以及十字以上的对仗句。他的骈对是整齐的,只是放宽了平仄声律,没有违背文体的主要特征。

其次,在语言方面,适当选用时尚词汇,甚至化用网络语言。他不用晦涩深奥的词句,不搬用僻典,但却行云流水,明白流畅,内涵深刻,极富思辨色彩。

第三,在内容方面,能贴近现代,针砭时弊,宣扬正义,揭露假恶丑,歌颂真善美,兴旨寄意,情志并发。

其它还有艺术技巧的创新,他将戏剧蒙太奇手法引入骈文,设悬念,掀高潮,炼警句,提高骈文的艺术感染力。

以上种种,看得出魏明伦先生无愧为当今横空出世的一代贤师,永远值得我们学习。但是他的文章是现代骈文,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不要硬把它向辞赋里套。因为文章中如果没有骚体句式,就不必称“辞”;文章中如果不用韵,就不必称“赋”。骈文与辞赋都是我国文学中的特殊文体。都是弥足珍贵的国粹,没有谁高谁低,根本不存在辞赋作品要比骈文作品更重要、更珍贵的说法。再说魏明伦先生写的大多数是碑文,不允许过分地发挥艺术想象、夸张和虚构,所以它只能是骈文而不是赋。我们意见还是依照他自己的说法,定为“现代骈文”更妥切,免得有些人认为“大名家都不用韵,我们也可不用韵了”。当今还有很多的骈文虽然有押韵,但平铺直叙,面面俱到,没有突出重点,突出典型事例,用宏侈之辞,来抒情写志。它只是押了韵的骈文,还不能算作真正的骈赋。

另外,我们变革新体赋,必须在传衍的基础上进行。传衍,就是继承延续。创新,就是适应时代,作某些变革突破,而不是釜底抽薪,另起炉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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