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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上青藏高原，是从青海一侧上的。青藏青藏，提起来人们往往只想到西藏那山川的奇丽、风情的旖旎、宗教的神秘，其实青海一带也极尽广袤，别有风情，即算西藏，也与西藏多有不同。南方也多山，但再高再险，也都是拔地而起，近乎独立，一座山就是一座山，一清二楚，或者干脆就是拥挤一堆不分界限的土包子。青藏高原的山川，天际线上连绵不绝的一垛垛，高低看似相差不多，尖顶处戴着白皑皑的雪帽子，气势极为伟岸雄壮，驱车而过，走多久眼里这幅图仍似未改，永远分不出一座山有多大，视野一直都是那么宽阔枯燥。南方的山，就像南方的高楼，细长秀气，一幢幢很是分明，一看就明白什么叫摩天大楼；青藏高原的山，像高纬度大都市的楼，体积庞大，远看不觉其高大，人站在楼下，方才知道楼够高也够大。 高原上的景色是简洁而浑厚，颜色上看，灰白为主，白的是冰雪，灰的则是各种低色调色块混凑而成的色块，山石、草木什么的，混在一起就成了大块大块的低暗灰调。如果还有，就是天上的蓝色，也是大块大块的，一展无垠。戈壁上的沙棘非常低矮，一丛丛地伏在沙石上，沙子灰不溜秋的，很是粗粝。草原不像想象中那么浪漫，人根本走不进去，会踩进烂泥里，牧民要骑着马才能进草丛里去赶羊群。倒是盐湖上，可以在盐层上跑车，一望无垠的盐堆在眼前，晶莹白亮。在青海湖附近的草场上，我倒是看到了一桩奇景，地面上翻滚着一层层白色的轻纱，羊群走在里面，就像在云中漫步一般。 和这景色一样简单明了的，就是这里的饮食。不似内陆，要搞很多花样。这里杀头羊，上一筐油饼，就能宴请贵客了。 有一天，我们在西宁不远湟中县塔尔寺玩，这是西藏黄教六大寺院之一，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的创立者宗喀巴的出生地，中国西北地区的佛教中心和黄教的圣地，占地六百多亩，一千多座院落，四五千间殿宇僧舍，只能走马观花匆忙转一圈。马未走多远，花未观几朵，电话便不断地催促我们快回去。我们的朋友在西宁驻点，认识了一帮壕友，其中一位老刘，晚上要请我们吃烤全羊。烤个羊要几个小时，而烤好后久放味道会变，所以必须和我们大致约好，我们几点能回到，看时间开烤。从宰羊那一刻起，老刘的手下就不断地给我们打电话，给每个人都打，让我认识到了吃这头羊的重要性。其实，塔尔寺到吃饭的地方也不过一小时车程，西宁真的不大，但他们的热情我们已先深深感受。 我实在不情愿，一来对宗喀巴仰望已久，尚未细看，二来知道回到西宁会有什么下场。他们烤了一条羊，已经快熟，就等着我们一到，便可升桌开嚼了。他们问，你们要是不赶回去，羊不是白死了吗？羊是不是白死，我不是很在乎，在乎的是羊背后的文章——青稞酒。吃烤全羊肯定要喝青稞酒，不吃烤全羊也得喝青稞酒，所以羊不重要。虽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但酒肉穿过我的肠后，佛在谁的心头我都没法保证。连日来的青稞酒，把我治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在高原底下，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一个有名酒鬼，但上了高原，就连牧民都能轻易把我放翻。这里的吃饭，哪是吃饭呀，是吃亏。 我们是夜里到的，来的第一餐中饭，就是老刘请的。进了包间，先扛上两箱青稞酒。老何告诉过我们，青海几乎只喝青稞酒，茅台、五粮液在这里没什么市场，因为高原气候，喝本地的青稞酒是最能接受的。全青海的青稞酒几乎都出自互助县，品牌很多，但大多只有四十多度。这酒的味道和广西的米酒相近，喝惯那种浓香、清香、酱香等等高粱、小麦之类粮食酿的酒的人，尤其是北方人，喝这酒很难习惯。我是喝米酒长大的，倒没觉得什么。然后，又上来一筐油饼，碗口大，半寸厚，远远就闻着香味。老刘就招呼我们吃油饼，我很纳闷，一个菜都没上，怎么就先让吃主食了？老刘是个憨厚人，连连劝道，能吃就先多吃点垫垫吧，要不然等会儿酒喝起来，就吃不下了。我的妈呀，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等死吗？ 果不其然，菜陆陆续续上，酒接二连三地喝，一喝上来就没停顿过。我一个老酒鬼，为什么吓破了胆呢？西宁人喝酒是这么个喝法，他向你敬酒，拿个小碟子，上面放上六个小酒杯，倒满，他自己另喝一小杯，客人要六杯全部干了。我再三抗议，说我们也来自民族地区，要尊重我们的民族习惯。抗议也没用，说到了这里就按这里的规矩办。连哄带灌，就差没捏着鼻子往嘴里倒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了。不由得私下庆幸，幸亏这油饼真的太香了，我连着吃了两个，然后，然后是真的再没吃下一口菜。我们同行一位老哥就惨了，差不多半个广西知道他是个饭桶，他领导也从来不在意他喝不喝酒，哪怕他当办公室主任负责接待的时候，都没人能让他超过一小杯白酒。这回不管怎么推脱，还是给灌进去了一些。这一些有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没喝到一半，他就躺在沙发上了，模样像条死鱼，实话说，真他妈的难看。 我本想也依样画葫芦反击一番，自告奋勇要回敬他们，但没得逞。可以敬他们，但是客人敬主人的酒，客人一样要喝六杯，只人只消笑眯眯地回上一杯即可。这是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你有道理，跟谁讲去吧。规矩不利于客场也就罢了，偏生他们的酒量个个都不错，谈笑间，就让我们樯橹灰飞烟灭。后来老何告诉过我，如果跟牧区的藏民喝，更麻烦。不是他们酒量大，而是他们耐喝。从早上起来，慢慢悠悠地喝，一直喝到下午，上午的酒都醒了，还是一小杯一小杯地接着喝，几乎喝长长一天不消停。 中午给老刘收拾了一下，回去睡到五点多，稀里糊涂地又被接到另一个地方，轮到老何的另一位壕友作东。一进包间，就看到桌上两箱狰狞的青稞酒，我当场腿就软了。场景几乎和中午一样，先吃油饼，吃多少都行，然后一杯敬六杯，让人万念俱灰，我第一次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那位不能喝酒的老哥，晚上是不让他喝了。他也没吃几口菜，人坐着，目不转睛，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像个入了定的老翁。半夜里，我拼命打电话找小姐，厚颜无耻地哀求总台帮我找个按摩小姐。我是真的只想按摩，头疼欲裂，跳楼的心都有，心里怒不可遏地痛骂老何，交这么多朋友干逑！经此一役，我无条件地服了。有一天没喝什么酒，吃的菜里有个大菜是手抓羊肉。我啃了几条，好吃呀，这道菜天天上顿顿有，我来到西宁第四天才吃上！ 但老刘跟我们喝出感情来了，再三表示，走之前要请我们吃一顿烤全羊，而且喝他自己托人酿的青稞酒。他自己说过，每年托人专门用最好的料最用心的工艺，帮他酿一千斤青稞酒，自己喝也待客。所以，我们游塔尔寺时，他的手下不断催促。当然，我们是正点赶回去，坐下来喝了几口茶，聊了一下天，羊就烤好了。这回，老刘认真备战，甚至从兰州叫来一个能喝的手下。我们另一拔朋友，早两天也从其他地方赶来了。十几个人，轰轰烈烈地开了场。我学了个精，油饼吃了，羊肉上来时我就拿刀割了半斤多，躲到一边吃掉。高原上的羊烤起来真是好吃，皮焦肉嫩，不膻不骚，一口咬下去就撕下一大条，嚼起来滑嫩可口，香味冲鼻，和在其他城市吃的烤羊肉相比，简直烤的就不是同一种动物。这么好的东西不多吃点，灌一肚子酒，真他妈的超级傻逼，丢人现眼。 烤羊肉是分成好几大盘，围在桌上的旋转玻璃上，杂着放一些其他菜。每个人有一个小小的电磁炉火锅，盛着浓浊的奶白羊杂汤。这汤味道非常腴厚，香味扑鼻，让我马上怀疑在南方喝的羊肉汤，掺水太多了。照例还吃了个油饼，喝了一气儿汤，然后就接着喝酒。开头大家谈笑风生，场面友好热烈，喝着喝着就乱了套，不断有人起来，转几个座找人喝酒。原本上的是高脚杯，倒上老刘的家酿青稞酒，这样喝我认为自己能对付所有人。但没喝几杯，就有人包括我们的叛徒，提议上小酒杯。我心里痛骂不已，但自忖已在西宁呆了很多天，基本能够承受。有个北京女记者是当天才赶来，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花容失色。私下里问了我们好几个人，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规矩。我诚实地告诉她，这几天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喝。不过，北方女人酒量也还有一些，虽然喝得她脸红似火，但没有当场丢丑，我也就没有机会借机非礼人家。 跑去高原上喝酒，以六当一，实在是吃亏。西宁的牛羊肉都鲜美无比，高原上的绵羊肉，肉质和我们在南方吃的山羊肉大有不同，缠绵得很。牛肉全都是牦牛肉，纤维虽粗，肉香却也更突出，非常有嚼头，绝非南方那种要炖得烂和炒得嫩的黄牛肉、水牛肉的口感可比。美中不足的是，高原上青菜太少，哪怕现在物流再发达，西宁哪怕是省会，吃来吃去我只见到大白菜和上海青。这里的小超市、小卖部，门口都挂着个牌子：“有水果、青菜出售。”七八天下来，我先是嘴皮裂了，后来脸上开始粗糙。高原上的风刮过来，割肉一般。 羊似在云中漫步，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汤锅，走上了烤肉架 烤的羊不算大，才四十多斤肉 看到这肉，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在烧烤摊上点羊肉了 每人一小锅羊杂汤，老刘说加了冬虫夏草，里面用的枸杞，也比宁夏的大颗 这晚的蒿子菜，是我到西宁一个多星期来见到的第三种蔬菜 藏民不吃鱼，西宁吃鱼的人其实也不多，为了招呼我们，老刘特意烤了条大鱼 本来是用高脚杯喝酒的 开头大家相互敬酒，都很文明，所有的粗暴，开端都是文明的 中间那位从兰州赶来的酒仙跟我说，别看我长得像流氓，但我作风、酒风都很正，对喝酒耍赖的人才流氓
总算有人懂得偷偷吃点东西，但看情形，这头羊死得冤，连肉都有大半未能下肚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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