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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农村孩子十年前创造“杀马特”,如今开了理发店

 牛人的尾巴 2018-02-11

原标题:我们和杀马特“教父”聊了聊,他说审美是平等的

很多人简单地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浓浓的容妆、个性的配饰理解为杀马特,但我认为杀马特不仅是日韩时尚和年轻激情碰撞下产生的街头文化,同时是中国80、90、00后在时尚浪潮中追求个性自我的表现。更深层次的杀马特文化,我也说不清楚,需要当年的群体来告诉大家。

文| 何钻莹

编辑| 冯翔

小学六年级那年,罗福兴给自己捣鼓了一个红色爆炸头,拍照传到QQ空间,一天内获得了2万的浏览量。

之后,他把smart一词用中文翻译成“杀马特”,这个词火了。

自诩“杀马特偶像教父”,最风光的时候他拥有十个QQ群,群员昵称统一改成“杀马特+名字”,他还带领成员占领百度贴吧,攻占论坛。广告商找他在微博和QQ空间上做广告,赚了几万块。

而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投入社会,回归凡俗生活。

他剪掉了长发,开了家理发店。除了赚钱,他还花时间筹拍一部关于杀马特的纪录片,记录杀马特时代,为杀马特正名。

以下是他的口述:

1

“杀马特”一词是从一组照片开始火的,那种发型原来叫刺猬头,后来我取名叫“杀马特”。

我初一没念完,当时因为成绩不好,家里又没钱,就辍学了。我借了别人一张身份证,去工厂打工。那时“非主流”很流行,我在网上追寻非主流的鼻祖,找到了视觉系摇滚团队的石原贵雅。

日本视觉系摇滚团队的石原贵雅是非主流的鼻祖图/ 网络

我拿了一张网络下载的图去村里的理发店做造型。造型师看了图,有点懵,说不会做,可能他想赚钱,就给我搞了一下,他先把我的头发拉直到肩,再电成爆炸头,类似《七龙珠》里悟空的发型。整个发型花了两百多块,我一个月工资才2000块。

我还觉得不够,又去两元店里买了口红、眉笔、纹身贴纸、耳钉、皮带、戒指等饰物,全套装扮不超过两百。我没学过化妆,全是自己一手捣鼓的,化妆的时候,我觉得我在饰演另一个人。

弄完造型,我用手机拍了些照片,传到QQ空间,命名为“杀马特”。随后就引来了“时尚”“潮流”的评价,一天内,我的QQ空间浏览量达到2万,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现象。我还去了网吧,用摄像头给我的造型拍了个视频,视频传到QQ群,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很多人截图,夸我,问我怎么弄的。

罗福兴最初在QQ上引发热议的发型图/ 网络

“杀马特”造型在网络上非常火,但走到街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我顶着杀马特发型上街,路人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我。有的人在讨论,有的人躲得远远的,他们大概觉得我是“神经病”和“脑残”吧。我朋友还说“不要站在我旁边,万一你被别人打了,我也得挨打。”

但这些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不重要,我很享受被关注的过程,只要不被忽视,我就很高兴。

如今回想,我觉得自己当时有点像艺术家了,我很认真去做我喜欢的事情,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我都很自信去做。

2

我从小一直都是被忽视的。

1995年,我生在梅州的一个农村。两岁后,我就跟着父母到了深圳。我们住的地方附近都是铁皮屋,当时我对深圳的印象就是灰尘、建房子和拉着横幅讨工钱的农民工。

五岁多,我本要在深圳读小学,大概因为户籍和年龄的原因,我未能入学,就回到梅州上学,住在外公家。外公家在山里,周围没什么人,最近的那户人家和我们家都隔了一段路。

因为外公是当地小学的教师,我在没上一年级之前,就在学校坐了两年班。我不用交学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每天不听课,就发呆。那段期间,我几乎没有同龄的伙伴。

我舅舅上大学,外婆没工作,全靠外公微薄的收入支撑家庭。父亲把我寄养在外婆家后,再没来看过我,也没寄过钱来,母亲隔两个月会寄一千块给我。外婆常跟我说“你爸爸不要你了”“你爸爸没有用,以后赚到钱不要理他”之类的话。

然而我当时很爱我的爸爸,常常打电话找他,但总是母亲接,她每次都说“你爸爸没空”。我也不失落,想着过两天再打,结果还是一样。

我很期待父亲把我接回深圳,农村太静了,夏天的夜晚安静得只有虫子的叫声,冬天连虫子都不叫了。我感到孤独和安静,一心想逃。

罗福兴年轻的时候图/ 网络

大概小学四年级,母亲回到梅州,把我接到奶奶家照顾。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在学校,老师对我要求就是不要惹事。那时我还被欺负。我们的村里的小孩把“操你妈”这样的话当成口头禅。骂我的父母等于触碰我的底线,挨了骂,我就狠狠地瞪回去,接着就会挨打。我告诉母亲,她也只是让我别惹他们,后来我挨了打,干脆说是摔伤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渴望被关注。

玩杀马特的时候,我几乎一天到晚都是摸着电脑的,在网络的世界里,我玩我的,你玩你的,现实生活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享受到自由和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以前只有在初一那年,我在学校画黑板报时才享受过。

那年有一次考试,我没答题,只写了名字和班级,整张试卷画满了画,又是龙又是凤。结果,我的试卷引起了老师的关注,他让我去画学校的黑板报。全校有三千多人看到黑板报,他们都说“画得可以哦。”那一次是现实中有人看,现实中有人夸我。

3

要说原创,“杀马特”这个名字才算是我原创的。起初,我没想过这些图片会这么火,我只是模仿了日本视觉系的头发造型。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网瘾很重。学校附近有很多黑网吧。一间小屋子里,放了两排桌子,有十到十五台电脑,我几乎每天都去上网,一个小时一块钱。

我没什么零花钱,为了上网,我和朋友偷电线卖。别人把电线放在路边,我们就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去捡。带外皮的和用火烧过的电线价格低,所以我们会用小刀削了外皮,再去卖。换到钱,我们就去网吧。实在没钱了,我就去网吧看别人上网,“请一下我呗,一个小时不行,半个小时咯,五毛钱而已。”求得人家不耐烦,他们就会请我上网。

那时我已有自己的QQ群,用“火星文”起了个名字,我记不清是什么了。后来,我看到很多QQ群都称某某家族,劲舞团里也有很多家族,我想创一个自己的家族,就在百度找英文做名字。

一开始,我找了一个“mark”,用中文音译成“马士特”,我觉得不够牛,后来找了“smart”,译成“斯马特”,还不够气势,又改成了“杀马特”,我用这个词给QQ群命了名,没想到流传到现在。

后来因为“杀马特”的图片火起来,我不断壮大“杀马特”家族。最多的时候,我建了十个QQ群,每个群有五百人,我在群里相对有话语权,管理员由我分配。除此,我还号召群里的人入侵其他QQ群,占领百度贴吧,攻占开放性论坛。只要是能发图的论坛,我们都贴上杀马特的图片,附上我们的简介和QQ群。

我记得当时我还模仿了其他QQ群和动漫里的西方贵族的等级名称,把杀马特成员按照“创始人-副创始人-长老-成员”进行分级。之后,我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杀马特偶像教父”,后简称教父。我们还有线下活动,约上同城的杀马特,一起做造型,拍照,打游戏,溜冰。


2009年到2012年,有不少护肤品广告商找我,让我在QQ空间和微博上发广告。那段期间,我赚了几万块,一部分被我拿去找媒体写宣传杀马特的软文,一部分被我花掉了。

广告没什么效果,两三千的转发和四五百个赞全是我让杀马特们刷出来的。不久,我的微博被封了,也没人找我做广告了。

其实杀马特流行的时候,就不断夹杂着“反对杀马特”的声音。起初,有些人加我的QQ,用脏话骂我,他们肤浅,不理解杀马特,我不理会他们。但后来,媒体的攻击让我有点hold不住。那些站在精英阶层的人认为我们是哗众取宠,把杀马特定义为亚文化,他们一说就定下来了。这让我很受打击。

2011年,我在工厂工作的时候,老板觉得我的发型和厂服不搭配,要求我把头发剪短。我剪了头发,找了个理由退出杀马特家族,就没怎么使用QQ了。没多久,我离开了工厂。

后来,母亲把我送到一家美容美发学校学习。我以为学了美发,玩发型会更自由,又开始留爆炸头。我学了一年,就去了一家档次高的理发店工作。有一次,有个客人拒绝了我的服务,他说“我不要你剪,看你的样子就是个学徒,没什么水平。”

我很失落,我是来做事的,又不是相亲,我的技术是过关的,我的发型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之后,我的头发在红色和黑色,长和短之间不断转变。

4

2016年父亲的去世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很爱我的父亲,虽然他对我很不负责任。

2岁到5岁的这段时间,是我和父亲在一起最长的时间。那时,我一个星期可以和爸爸见上两三次面。我在幼儿园画铅笔画很牛,比老师画的还好,老师打了高分,我就拿回家给爸爸看,他会夸我厉害,偶尔还会给我带吃的。

我爸不止我妈一个妻子,也不止我一个儿子。五岁多离开深圳后,我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很少,甚至四五年见不上一面。但是我觉得他把我生出来,让我看到这个世界,我已经很幸运了。

2016年2月,我突然收到我哥的信息,说我爸病了,让我回家。我说,生病了我回去干嘛。他说是大病。我说死不了就不回去。他说是癌症,我就回去了。

直到同年七月,父亲去世,我都一直陪在他身边。他还提过去撞车(碰瓷),要点赔偿金留给我,那一刻,我觉得他心里是有我的。

我爸的去世留给我一份责任。我爸还在时候,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我的重心都是放在杀马特世界里,现实中有钱就赚,没钱就跑回家。但我爸去世后,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我觉得我要肩负起养家的责任。我想开家理发店,养活家。

今年年初,我在深圳开了家理发店,店名也挺杀马特的,现在不盈利也不亏钱。我打算之后把我妈接到店里,以后一起过。我的头发也剪短了。

其实我很怕,以后我妈去世又重复我爸去世的场景。

罗福兴开的美发店图/ 罗福兴微博

5

目前,我有三个职业:现代艺术家、纪录片副导演和理发师。

去年,独立导演李一凡帮我在深圳策展。当时深圳工业站有个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这片区域从前是火车站,我把其中一个车厢改造成理发店,挂了个“临时理发”的牌子,给路人理发。

那时,我开始接触到一些艺术家,艺术家为了做喜欢的事情可以散尽家财,我很震撼,原来艺术家是这样的,我想我当年已经是个艺术家了。

有些大学生和媒体采访我,给我拍片子,他们本想通过我去研究杀马特文化,但做得不太好,做着做着就变成做我的个人故事。这些人试图通过我去理解杀马特整体,其实我觉得不能单从我个人去写整个杀马特群体。我是杀马特,但杀马特不是我。

很多人简单地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浓浓的容妆、个性的配饰理解为杀马特,但我认为杀马特不仅是日韩时尚和年轻激情碰撞下产生的街头文化,同时是中国80、90、00后在时尚浪潮中追求个性自我的表现。更深层次的杀马特文化,我也说不清楚,需要当年的群体来告诉大家。

后来,李一凡提出要为杀马特拍一个纪录片,一是为了解释什么是杀马特,二是告诉大众审美是平等的。我听到“审美是平等的”这句话,被打动了,就答应一起搞一下,寻找当年的杀马特和现在的杀马特来谈谈他们对杀马特的理解。

现在,我除了在理发店工作,就是拍纪录片。我大概会在纪录片最后总结几句,杀马特到底是什么,以及告诉大家审美是不分等级的。

罗福兴的现状图/ 罗福兴微博

我找了一些杀马特群的成员来讲述,大多数的人都支持我。杀马特有的现在已经30岁了,有的当年为了做杀马特发型花了800块,我觉得他们比我更牛。

也有人拒绝我。一些人是因为有了家庭,孩子都三四岁了,不想再讲当年的事;一些人是受到主流审美的影响,觉得杀马特很丢脸。

我不勉强他们,我自称杀马特教父,这样的胸怀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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